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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

时间:2023-08-21 02:00:17  状态:完结  作者:乾凌踏月

  “言过非那个性子,天真刻板有余,斗智不足。”晏闻缓声道,“如果当时让你去,他必然不敢像如今这般放心大胆地贪。”

  雷固勉强当作这是对他的认可,他其实还想问问他师父对秦王造反的事如何看,毕竟皇帝多年猜忌,秦王二字几乎成了身上一块毒瘤。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朱桯真的没有一点风声,叫人捉摸不透。

  正想开口就看见街角出现一道青色的身影,应松提着一个食盒过来,匆匆行了个礼。

  雷固认得应松,手里提剑见得多,手里拎着食盒却不多见,笑着打了声招呼,见食盒上小沧洲的商号,忍不住道,“哟,这里头啥啊?”

  晏闻已经把食盒接了过来,架不住雷固手快掀了木盖。

  里头盛满了兔子和梅花状的糕点,闻着独有一股清香,雷固有心逗他师父,伸手作势想捡一块,“我说师父怎么不提公主了,原来是金屋藏娇啊,这哄小姑娘家的玩意儿是给哪个美人带的?”

  晏闻已经挑了个最小的糕堵住了雷大人这张能说会道的嘴,“赏你的,出去别乱说话。”

  雷固嘿然嚼着,“晓得,晓得。”

  应松忙不迭给他主子澄清道,“这是给祝大人带的,他这几日喝不大爱喝药,有点甜的说不定好些。”

  雷固瞪大了眼睛,一口糕堵在嗓子眼,半天才咳进去,他盯着晏闻又看看若无其事的应松,强压心头惊涛骇浪。

  美人确实是个美人,但他从没想有人敢招惹祝家的大仙儿。

  晏闻盖了食盒,弯身上了应松带来的马车,然后他的袖子被惊恐万分的雷固扯住了,雷大人两眼瞪得老大,“师...师父,你不会真的要跟祝家混在一道罢?”

  定侯府门楣荣耀,但在偌大金陵权贵眼中只能是面上过得去。祝襄和秦王凉州交情几乎成了众人心里一道不可言说的禁词。

  这些年来谁都能察觉祝小侯爷的避世,也能察觉皇帝留他在京中不过是作为一道挟制西北的筹码。

  后来宫中又传出那样难听的流言,雷固虽然不觉得祝约三代将门之后会愿意做帝王脔宠,但这等谣言能从大内出来,无疑是佐证了皇帝真的不待见祝家。

  主动接近祝府无疑是将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他还不知道他师父夜闯望江楼的事迹,此时眼里全是担忧。

  晏闻朝他一笑,只留给他两个字,“无妨。”

  雷固眼瞧着那道车帘落下来,然后马车往乌衣巷方向离去,他站在原地半晌,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这都什么事儿啊......”

  定侯府里,祝约看着外头黄昏已落,万般无奈地对着他床头的人叹了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受伤这事儿藏得很好,不料净澜去私庄送了一趟东西叫这位火眼金睛的谢工部看出来身上有伤,

  净澜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一番追问过后,谢原无论如何也要走这一遭。

  他住在私庄上许久,形容不见憔悴,举止添了沉稳,祝约略过揽江楼的破事,只跟他说了宋远柏一事,谢原表情有些愕然,随即陷入了沉思。

  承泽帝肃清悯太子和秦王之心不减,宋远柏与父亲都是江东旧臣,他现如今自身都难保,遑论帮祝约一把。

  “如果鞑靼使臣这次拒不认罪,平反就还有望。”祝约斜靠在罗汉床上,旁边是两碗苦得倒胃的药,叹道,“鸿胪寺那边的消息,这几日使臣都在休憩,暂时还无议事之举,如果他们被说服认罪......”

  祝约忽而没了声音,他看着谢原,闭了闭眼睛。

  谢原替他把话补全,“如果他们被说服将通敌罪安在我父亲头上,再想要平反,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秦王殿下。”

  谁都不愿去想一条鲜血淋漓的路,谢原不想逼他,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宣纸放在了祝约手中,沉声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东山再起难如登天,是你救我一条命,现如今这条命还给你,帮或不帮,尽由你来决定。”

  祝约攥紧了那张纸,心中隐有所感,他至今仍然举棋不定,承泽帝是个怎样的皇帝朝中之人心知肚明,而此事关键在于朱桯怎么想。

  从赵氏之乱起他对皇位就毫无兴趣,一心扶持少帝,他若愿意接下这个皇位无疑会比朱端更得心应手,他若不愿,谁也不能逼他。

  谢原生于钟鸣鼎食之府,成人后醉心所长,朝中明枪暗箭从前有谢铮帮他挡,现如今活下去的唯一所指也就是沉冤昭雪。

  他已经不会思虑一旦踏上这条路会有多少风云涌动和血流成河。

  如果造反二字如说得这般简单,这些年他就不会缩在定侯府只求自保了。

  “天下易主,不是这么容易的事......”祝约想劝劝他,余光却瞥见净澜一脸慌张地从屋外路过,故意大声道,“公子,晏大人来看你了。”

  谢原霎时僵住,祝约没作声,这几日晏闻像得了失心疯,下值就往定侯府赶,非得看着他将几碗苦药喝完才肯罢休。

  侯府下人多是些老弱病残,想拦也拦不住,加之祝约懒得过问这些琐事,他们也就不再拦。

  今日离下值时间尚远,晏闻不知怎么来了。

  他和谢原两厢僵持间,净澜眼疾手快,扯着谢原闪去了隔间。于是拎着食盒迈过庭院一角的晏大人只看见净澜拉着个人离开了,身量颇高的背影一闪而过,恍惚间有些眼熟。

  这几日他入侯府恍若无人之境,觉得或许是哪个见过的小厮,也就没有多想,跨进祝约卧房时只在乎自己手里的点心有没有颠坏。

  祝约不想和他多呆,今日乖觉,早把苦药喝了个干净,歪着头看着窗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马车上托出肺腑之言,晏闻自顾自认为他二人早已破冰,不必针锋相对,谁知祝约失态之后又是往常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好在侯府不拦他,晏闻不是个记仇的人,他只当祝约还没缓过来,照样往这里来。一是怕他想不开不肯喝药,二是怕朱端再做出什么疯事。

  原先他想辞官是真,现在又觉得侯府实在可怜,这份心思也收拢了不少。

  “来,吃点。”晏闻不把自己当外人,掀了食盒放在他手边,“小沧洲的新花样,甜的,比药好吃。”

  祝约淡淡地看着他,随便拈了一块小口吃着,不推拒也不过分顺从,这让他有种隐秘的欢愉,没人不喜欢处处周到的照顾和关怀,尤其这人还是晏闻,少了那些质问和算计,他喜欢了七年的晏闻。

  可这种欢愉往往一闪即逝,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阴谋算计见了无数,他早已不敢再将情之一字呈上台面,不论是同僚之情还是其他秘而不宣的情谊。

  晏闻是怎样的人他很清楚,这些温柔以待和照顾关切若是换上旁的旧友也是一样的,处事滴水不漏的晏寺卿能在秦淮宴请到九卿六部那样多的官员成一场好戏,本来就是他渴望不可及的本事。

  晏闻静静地倚在床头看他咽下一小块梅花糕,好似这是什么十分有趣的场景,他抱着双臂两眼一弯,不吝地给出一个清朗的笑,状似哄道,“好吃吗?再吃一块,净澜说这几天你胃口不佳。”

  祝约没动,他瞥了一眼官袍未退的,貌若冰玉的晏闻,觉得他大大咧咧地坐在这,与病气缠身的自己仿佛天上地下。

  他缓缓道,“鸿胪寺使臣的事不忙吗?天天往这跑?”

  晏闻听他过问朝中事多少有些惊讶,老老实实道,“鞑子狡诈,非得见皇帝,眼下清明将至,皇上没闲情逸致应付他们,暂时安顿在使馆住下了。”

  “不忙着撇清干系,也不忙着谢罪,他们打什么哑谜。”祝约弯了弯唇角,“难不成他们还想在京中多呆些日子看风景?还是晏大人给了他们好处,好叫你拖些时间说服他们认下谢府的罪孽,成全皇上的一片苦心?”

第41章 假意

  晏闻听出他话里的猜忌,被逼疯的祝约什么都敢说,此刻怕是恨朱端入骨,他叹道,“囿于朝中,命是天家的,无路之路罢了,他要名声就给他名声......”

  “他要一个妹婿你为何不肯给呢?”祝约打断他,突然起了几分兴致看向他的脸。

  这几日他装着若无其事,不是把自己埋在鸿胪寺就是往侯府里跑,休沐也不肯回府,旁人只以为他劳苦功高,但祝约看得出来他在强忍不快。

  放手六年,谈何容易。

  他选择放手不过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结局。七年伶仃疗伤都未曾将伤疤抹平,何况晏闻付出真心的六年,看似圆滑实则最为决绝,只是爱憎连根拔起的时候,谁又能扛得住锥心之痛?

  晏闻的笑意凝固在嘴角,他无意与祝约说起公主,那日马车里他已经做了决定,既然一刀两断就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回头的余地。

  “罢了。”祝约没有再为难他,“你怎样与我无关,既然想辞官,鞑靼的事情过去就辞了吧,回你的湖东去,反正晏凌鸿也管不了你了,平平淡淡过日子也好。”

  末了,他补了一句。

  “金陵旧人旧事,想起来只会徒增烦恼。”

  晏闻倚在床沿,深深看他一眼,“晏凌鸿不管我,你觉得我在梅里能活得下去?”

  “狡兔三窟。”祝约不带感情地回道,”京城这么些年,我不信你没一点产业。”

  晏闻放下手臂,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靠着,似笑非笑道,“查过我吗?”

  “查你做什么?”祝约嗤道,“倒是你查我应该不少,晏大人连虎符的事情都知道,这些年查出点什么了吗?”

  他抬手盖上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食盒,将卧房里那点温情散了个干净,晏闻依然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他倾身向前,与那双冷淡的琥珀色眸子对视。

  祝约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好在这些年早就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惊讶过后,他坦然迎着那道目光望了回去。

  “告诉我......”

  不过二指的距离,鼻息间尽是那股熟悉的清冽香气,晏闻像在蛊惑他一般。

  祝约一时有些慌乱,他不知道晏闻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抑或是单纯戏弄他,毕竟这档子事从前也未见少。

  他虽然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手心已经溢出薄汗。

  “谢原在哪儿?”

  晏闻没有后退,他问出一直盘踞在心中的问题,眼神从祝约那双淡色的瞳孔挪到他骤然微微紧绷的雪色脖颈,像是笃定般道,“他在你手里。”

  祝约攥紧拳头,他强行在这样审视的眼神下冷笑道,“要我带你去挖他的坟吗?”

  “我没别的意思。”晏闻退回去,恢复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说他死了就死了吧,骨灰也得看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鞑靼人拖时间是为了他,谢工部之名,当之无愧。”

  “凉州过去打得很苦,可是有火器就不一样了。”祝约怅然道,“谢原进工部那年,我去校场见过他用鸟铳,数十步之外便可取人性命,不管哪一国觊觎他,都是意料之中,可惜他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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