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到纪闻禀报的消息,梁承骁逐渐挑高了眉梢。 “萧元征让人送来的?”他神色稀奇道,“写的什么,让孤看看。” 纪闻攥着那封信,着重咳嗽了一记,委婉说:“上头有许多……侮辱贬低的词汇,殿下要不然别看了?” 梁承骁并无意外之色,心道孤都把他弟弟拐跑了,他能不骂孤吗。道了一句无事,等把绸布要到了手,大致扫了眼,才略微沉默下来。 萧家人的性子果真是一脉相承的,信纸言语简短,无一脏字,句句全是辛辣的讥讽,几乎将他叱骂的狗血淋头。 将近末尾时说,南越绝无不战而屈人之兵,若两日内不将端王安然送还,越军必定倾举国之力,北渡楚水,踏破上京国都。 梁承骁一目十行看完了,总结说:“哦,他威胁孤。” 纪闻简直替他发愁,无奈道:“越国的皇帝这么看不惯您,您都不着急吗?” “着急什么。”梁承骁略微一哂,曲指敲着桌面,姿态虽懒散,眼神却是锐利的,“孤要是执意带人走,他还真能犯我南境一步吗。” 他放弃攻打南越,是因为这是萧元景的母国,而非北晋的兵力不够强盛。 而且没有端王镇守的嘉陵关,亦如无本之木,能撑得了几时。 纪闻想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理,迟疑问:“那这封信——您打算怎么处置?”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梁承骁正沉吟思索,忽然见有人掀开帐帘,从外走进。 营帐外的亲卫都得过吩咐,萧元景几乎没受阻拦就进来了。 “什么信?”他瞥了一眼不知为何变得紧张的纪右卫,随口问。 他今日换下了那件绯红的衣袍,改穿了一件素淡的。 即便如此,梁承骁看见他的时候,仍有些神思不属,思绪总忘不该去的地方偏。 他的眼神不可自抑地游弋了一瞬,正要解释,萧元景已经看见了他手上的绸布,声音有些错愕:“这是……皇兄的字?” 梁承骁:“……” 好嘛,萧元征竟然还是亲自写信来骂他的。 他没打算瞒着萧元景,便把信纸递给了对方。 萧元景挑着阅览完了那封信件,眉头越蹙越紧,等放下的时候,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我回去同他谈。”他简洁道。 两军就在嘉陵关外对峙,多一天就多一丝火药味,容不得拖延。 他刚要起身,梁承骁就握住了他的手腕,松松一扯,把人拽回来:“慢着。” 见两人有话要说,纪闻识趣地告退了。 梁承骁很不满意:“你去和他谈,去了还能回来吗?” 萧元征没准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等萧元景回到南越,他就把人关起来严防死守。 届时嘉陵关上下铁板一块,再想撬开条缝就困难了。 “还是说。”他眯眼问,“你真想让孤半夜去翻王府的院墙?” 萧元景:“……” 萧元景没挣开他的手,无声叹了口气,耐心道:“谨之,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不可能坐视梁承骁和他皇兄在嘉陵关对上。 何况历经这些年的内耗,越国国力亏损,若非迫不得已,百姓和社稷都承受不起一次大动荡了。 “谁说的。”梁承骁对此嗤笑了一声,扣着他的手指,语气不容置喙,“他不是在嘉陵关吗,约个时日,孤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出自《老子·德经》,有改动 狐狸是一种很记仇的动物(请看23章)
第69章 手足·十四载黄粱梦 既然要约见,自然得找个坐下来谈的时间。 双方约定次日辰时在嘉陵关外会面。 两国国君会晤,仪仗必然隆重,为防出现意外,纪闻特意挑拣了营中的精兵随行。南越那边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拱卫圣上的金翎卫几乎尽数而出,将营帐里外围住,盔甲映着森冷的光泽。 初打了个照面,氛围就有了剑拔弩张的倾向。 寅部和戌部均因为先前隐瞒军情不报的事受了罚,如今还被金翎卫看押着,立在萧元征身后的只有毕螭一人。 “……” 即便已经从卯部主事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在看到萧元景同北晋那豺狼野心的太子一起出现时,萧元征仍是忍不住动了肝火。 他按下胸腔里上窜的火气,嗓音发沉:“怀玉,过来。” “皇兄,我——” 萧元景迟疑了片刻,正欲开口解释,目光掠过他身后的毕螭,猝然看见了被金翎卫架着的陈凤亭。 少年早在那场灾祸里失去行走的能力,此刻狼狈地拖着两条废腿,不住向他摇头。 见他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仿佛陷入了僵直,萧元征心中的不悦更盛,皱眉道:“还要朕再重复一遍吗?” 过去在临安时,刘进忠曾经和他说过一桩高门贵女执意要嫁破落户,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的奇闻。 那时他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听过就算了结,岂料时过境迁,故事的主角掉了个个儿,被偷的竟然成了自己家,被禽兽糟蹋的成了他看着长大的亲弟弟。 萧元征后悔地想,当初就不该顾及声名,让此人活着离开万寿节宴。 他自以为已经给足了北晋的新主脸面,可对方却半点不识趣。 梁承骁仿佛没有察觉他展露出的杀意,或者感觉到了也不放在心上,长臂一展,将萧元景虚拢在身边,姿态看似有礼有节,实则强势,寸步不让。 “圣上好像对孤有些曲解。”他挑眉说,“半年以前,孤有幸在上京见过端王殿下一面,内心十分仰慕,如今在嘉陵关重逢故人,就请殿下过来叙了叙旧。” “没想到才两日功夫,竟然惊动了圣上大驾,实在叫人意外。” 萧元征将视线转到他身上,讥讽道:“故人?还未见面就占我南越两座城池,晋太子这对待故人的方式倒是令朕大开眼界。” 梁承骁半分不改颜色:“都是误会,解开就好了。” “况且,孤看着怀玉虽然称你一声皇兄,态度却比在孤这里要拘谨不少。” 他看了一眼被金翎卫制住的陈凤亭,要笑不笑说。 “圣上想把人叫回去,还要使这些逼迫的手段。看来越皇室手足不睦的传闻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萧元征的表情霎时沉下来:“朕兄弟间的事,何时轮得到太子一个外人置喙!” 梁承骁哂笑了一声,神色漫不经心,眸光却锋利:“孤对圣上来说是外人,对怀玉可不是。” 营帐内寒冷,他示意纪闻取来狐裘,亲自给萧元景披上,叙闲话似的,不紧不慢道:“孤这人呢,喜好游山览水,这段时日看过了江南和北晋不同的冬日风光,觉得欣悦非常,很愿意在这嘉陵关外多叨扰几日。” “——就不知圣上怎么想了。” 晋国三十万大军就横陈在关外,他这话和明晃晃的威胁没差了。 此言一出,不仅萧元征被气得脸色铁青,萧元景也抽了口气,低声阻止:“谨之。” 他知道梁承骁不了解他们兄弟二人的过往,这番言行是怕他受委屈,在替他撑腰。 见梁承骁看过来,萧元景隔着外衣握住他的手臂,轻微摇了摇头,眼神带着安抚。 随后,他整理了衣袖仪容,从梁承骁身边走向南越一侧,顶着萧元征重逾千钧的目光,端端正正下拜,道:“殿下只是在说笑,皇兄不必当真。臣思虑不周,让皇兄担心了。” — 萧元征攒了几日的怒气,就这样被不轻不重地堵了回去,想发作都找不着地方。 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可能给萧元景难堪。本来想着回王府算账,结果刚到了府上,刘进忠又呼天抢地地迎上来。 刘公公早在关内听说了王爷落到晋贼手中,受尽磋磨的消息。 他是看着萧元征和萧元景兄弟长大的,过去没少在东宫侍奉萧元景,几乎把王爷看作半个主子。在府中提心吊胆了许久,终于见萧元景全须全尾地回来,眼眶都差点红了。 “殿下受委屈了!”他忍不住伸手抹眼角,想到萧元景这段时间肯定吃不好睡不安稳,心疼得不行,“老奴让底下的人准备了饭食和热水,殿下快回去休息吧。” “……” 萧元景没有应声,默默地看向萧元征。 萧元征额头的筋络连跳了几下,隐忍道:“用完膳让太医给你诊个脉,再来正堂见朕。” 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见萧元景还披着那身银狐绒的裘衣,只觉得眼睛疼:“你这身衣服也换了!” 江南富庶甲天下,什么样的锦衣罗缎没有,用得着那蛮荒之地的小子做体贴献殷勤! 他说完这一句就拂袖离去了,显然气得不轻。 刘进忠讶然看了看萧元景:“圣上这是……?” 萧元景叹了口气:“无事,公公拿本王惯常穿的那一件来吧。” — 晚间时,厅堂里点了烛火。 院里值守的除了金翎卫,其余随从尽数退下了。 萧元景从北晋回来的时候就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此时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他倒生出几分释然的感觉。 萧元征在暖阁批阅临安发来的奏折,听到外间传来的动静,眼皮都不掀一下。 萧元景在桌案前站定,恭声喊他:“皇兄。” “……” 萧元征没给他赐座,叫他站了一会儿定定性,才从政务中抬头,不冷不热道:“朕登基未满三年,三年没看着你,你的主意就能大过天去了。” 萧元景说:“臣弟不敢。” 萧元征蓦然拿起手边竹简,重重掷于他身边的地面上,“啪”的一声惊响。 “不敢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天子含怒道,“当初去北晋的时候,你承诺过朕什么?萧元景,为了查陈家的案子,朕看你是一点都没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啊!” 年初那一场叛逃确实是兄弟二人约定好的一环,原因和梁承骁在万寿宴上设计的那一出神谶没关系,而在追查淮阳失踪的那笔巨额赈灾款的去向。 此行同样出于萧元景的私心,他的外祖和舅父都葬身在平襄,尸骨未存。他始终怀疑是高逢与晋人里外勾结,暗下杀手,可是陈家旧案已经过去太久,高逢早把所有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本来就因为罪臣之后的身份在朝中屡受攻讦,纵使有疑,不可能毫无依据地动摇一国宰相,天子母舅。所以,他必须亲自去北晋一趟,查明当年的真相。 萧元征从前就知道他放不下陈家的事,却没想到他的执念深重至此,生死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连受重伤失了忆,险些折损在北晋这样的大事都瞒着自己,简直气得心肝肺都疼。 他从桌案后站起,厉声斥道:“跪下。”
90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