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打吗?看两方主帅这样子,大概不太可能。 不打了直接退兵?好像又师出无名。 “况且,那谢南枝——呃,端王殿下的态度也不明朗。”颜昼说,“如今大家都在嘉陵关,您和他相会是方便,但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心里有您,您怎么确定他愿意抛下自己的身份和母国,日后跟着您回北晋呢。” 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两国间不起战争,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全都是问题。 即便他是太子的坚实拥趸,私心里对这段关系也不看好。 然而梁承骁并非走一步才算下一步的人,他曲指叩着桌面,道:“打仗确实是费兵卒粮草的事,若非必要,孤不会现在选择这条路。” 要不然崔郢气晕过一遭,怎么会刚醒来就赶着在朝堂上骂他荒唐,高声断言“亡国之象,必始于兵戈”。 嘉陵关的局势是他们占优不错,可南越毕竟不是什么任人施为的小国——打下沂郡简单,要彻底吞下这块楚水以南的沃土,恐怕还需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劳民伤财。 所以当初梁承骁决意南下的时候,心里想的也是先把萧王一锅端了再说,往后可以占住越北的三城两关,徐徐图之。 若说以上种种,都是出于一国之君的考虑——更重要的是,但凡他真的下令攻打南越,他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夫人就真跑了! “仗肯定不能再打。至于他留在南越还是北晋,为何非要让他迁就孤?” 对后一个问题,梁承骁似乎早有谋算,神色泰然自若道。 “孤方才看了楚水一带的舆图,觉得江北有几个地方不错,有山有水的,离沂郡也近。” “……” 自从听他说起江北开始,颜昼的眼皮子狂跳起来,内心浮现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们太子爷就沉吟说:“日后在楚水北岸建一座行宫,孤匀个半年在这里处理朝政,也不是不可行。” 颜昼:“…………” 做皇帝的一年里半载守在敌国边上,心甘情愿当望妻石。 安王殿下绝望地想,要是让皇室的列祖列宗听到,太庙得连夜冒黑烟。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 “成吧。您想好就行。” “这些都是小事,眼下还有一件大的。”颜昼幽幽道,“……您猜您不声不响把人家亲弟弟给拐了,南越的皇帝知不知道。” — 天蒙蒙亮时,城外寂静昏暗,沂郡王府内却是灯火通明。 萧元征站在台阶上,神情阴翳,周身笼着风雨欲来的沉沉氛围。 庭院里跪了一地的兵士,所有人都将额头下碰至地面,沉默不语。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无须皇帝展现出愠怒的姿态,周围的随从就已经将脊背弓下,接二连三地伏在地上,表情惶惶难安。 北风裹挟着沙尘呼啸而过,将梅树摇晃得簌簌作响。 萧元征从台阶上走下,经过跪在最前头的邓羌与穆乘风,声音冷冽。 “朕再问一遍。” “你们王爷在哪?” “……” 穆乘风抿着唇,如一尊石刻的雕像,维持低头的姿势,一言不发。 其余的戌部守卫均是同样的反应。 从来没有人敢于这样忤逆皇帝的意思,见此情形,旁侧立着的金翎卫纷纷露出愤懑的神色,正要抽刀上前喝问,却被萧元征沉郁的眼神慑住了。 过了半晌,院内仍是一片静默。 萧元征闭了闭眼,怒极反笑。 “毕螭。”他说。 檐下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玄甲带刀,面容普通的青年:“……圣上。” 他并没有同金翎卫站在一处,反倒离台阶下的众人更近一些。长刀握柄处镌刻着张口露齿,耳目狰狞凸起的无角之龙纹样,如同某种坚实但无声的影子。 “城中粮草的隐患已经解决。”萧元征寒声道,“明日开城门,架铁檑和床弩。” “能取敌将首级者,赏黄金百两。” 【作者有话说】 出营帐以后,纪闻和颜昼在半路碰上。 颜昼(回想刚才的景象):我觉得北晋要完了。 纪闻(回想刚才的景象):……不,我觉得殿下要完了。
第68章 红衣·芙蓉不及美人妆 颜昼离开以后,梁承骁在桌案旁坐了一会儿,借着窗外渐盛的天光,指腹摩挲匕首上的刻字。 萧元景还顶着谢南枝的名字在东宫的时候,他就从颜昼手里讨要来了这把匕首,专门请人重新锻造了一番,送给对方防身。 那时匕首的握柄上并没有篆刻名字,因为他对萧元景说:“此时所写,不是你真实的名姓,不如留着日后再做决断。” 如今误会已经尽数解开,两人再无相互欺瞒之事,梁承骁凝视着那方小字,低声念:“怀玉。” ——原来这是他的字。 “萧怀玉。”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故,君子被褐怀玉。* 什么貌若无盐,虚伪阴毒……从前晋国的密探是怎么打听的消息。 太子殿下想。 早知现在,去年年末时攻打什么沂郡,直接翻墙把端王揣走就行了。 他心情不错地起身,打算回营帐与萧元景探讨一番和谈的事宜,如果时间尚早,还能睡个回笼觉。 战与和毕竟是两国之间的大事,要谈和势必要双方君臣坐下来商定出个方案,其中少不了为了各自利益的推拉和争执。 梁承骁心底琢磨着要不要把崔郢从上京请来,这老头一见到他就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堵着他念君子不强人所难,放出去对付萧元征定然也有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功效。 主帐外的亲卫已值守了半日,见他走近,纷纷行礼:“殿下。” 梁承骁问:“他醒了吗?” 亲卫恭敬说:“公子已经起了,刚用过早膳。” 梁承骁“嗯”了一声,让他们不必在外面等着,刚撩开帐幕,看清里面的景象,动作就顿住了。 …… 那两盆玉堂春雪重新搬回了帐中,洁白的花苞错落缀于枝头,清绝无双。 大约是昨晚睡得太迟的缘故,萧元景在桌案上支着下巴小憩,面容被明红的衣袍衬得绯艳风流,比那待放的梅枝更盛三分。 芙蓉不及美人妆。 他光是闭目坐在那里,便是一室活色生香。 靴底仿佛有树木长出了根,太子殿下牢牢定在原地,半晌没有言语。 “殿下?” 帐外的亲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要疑惑地探头张望,结果下一瞬就感觉面前一阵风扑来,差点被骤然放下的帐布打中鼻子。 “……” 被这一下声响惊动,萧元景徐徐睁开眼,就看到门口立着的梁承骁。 “殿下与将领议完事了?” 他困倦地打个哈欠,把那打发时间用的兵书放回原处,起身迎他。 待走近了两步,对方还是没动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是逐渐烫热了。 “哦。”萧元景略略扬起眉梢,恍然想起什么似的,明知故问道,“我近来记性不好。” “……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我穿红衣?” — 沂郡。 萧元征接管嘉陵关的消息在很快传遍了边塞内外,短短几日内,连城中的稚子都知道,皇帝从临安亲自到了越北督战。 一时之间,越国军队士气激昂,恨不得连夜大败晋贼,以扬圣上之威。 与此同时,城外别庄。 接连几天没接到穆乘风的传信,奉命保护陈凤亭的戌部侍卫都有些着急起来。 倒不是忧心别的什么,别庄地处偏僻,周围又有不少守卫,照理说没有人会往这边来。 但小公子的身份毕竟特殊,眼下圣上的态度尚不明朗,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到头来还会牵涉到王爷。 然而事情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众人正商议着要不要回城探消息,第二日一早,别庄外就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 外头传来嘈杂动静的时候,随从正推着陈凤亭在庭院内散步。 乍逢变故,随从吓得腿都软了,轮椅上的少年却没什么反应。 他扫了一眼附近如临大敌的戌部侍卫,像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一样,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 …… 找到这里的并不是金翎卫,而是那日在沂郡王府出现过的青年,身后带了不少玄甲带刀的兵士。 从见到毕螭起,戌部的侍卫先是一愣,随后面上浮现愤慨的神色。 毕螭并不关心他们的反应,视线在陈凤亭的五官上停留了许久,表情逐渐从讶然转向明了。 “戌部只有一半留在王府。”他自语道,“原来另一半在这里。” 他向陈凤亭点了点头:“冒犯了,陈公子。” 而后无感情地命令随行的兵士:“把人带回去。” 戌部的侍卫自然不可能让他带走陈凤亭,立时上前拔出剑,咬牙说:“殿下有令,谁都不能离开别庄。” 毕螭半点不被激怒,平和道:“那就试试吧。” 得到毕螭准许后,他背后那群沉默的兵士纷纷将刀抽出了鞘,长刀握柄处镌刻着如出一辙的无角之龙纹样,利刃的冷光映在人脸上,白惨惨一片。 他们人多势众,打斗起来戌部不是对手。 可毕螭毫无胜之不武的自觉,等到将几人都拿下了,按着后背押在地上,才拍了拍手,示意点到为止。 有人瞪着毕螭,质问道:“陈公子是王爷的兄弟,你此番做派,可问过王爷的意思,置王爷于何地?” “……” 眼看着部下已将陈凤亭控制住,毕螭本来已经转过身,打算回去向萧元征复命,听闻此言,脚步一顿,从一众侍卫中回过头。 “圣上不会对王爷不利。”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调说,“但圣上也不喜欢被欺骗。” “该反省的是穆乘风和你们。” — 次日晨时,晋国军营。 自从梁承骁下了不许攻城的指令后,晋军不再派遣斥候在城墙外探查敌情,只围绕营地巡逻和警戒。 然而今天的情况却与以往不同,太阳才升起没多久,在附近望风的斥候就远远地眺见,几里外的嘉陵关竟然自发打开了城门,随后从里推出黑压压的战车与床弩,声势浩大。 城门楼上高悬的南越旗帜已经取下,转而换成了上书“萧”字的王旗,随风猎猎扬动。 见此场景,斥候吓了一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要赶紧回去上报主帅,倏尔听得一记破空之声。 他惊而抬头,却见不知何处射来了一支箭,牢牢钉在辕门上,入木几寸有余。 箭矢的尾部,穿插着一块绸布,上面隐有字迹——看上去像一封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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