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轲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迟疑道:“隔壁?您不是住在——”未央宫中吗。 话音未落,燕王就笑着摇了摇头,一副平易近人、毫无架子的模样:“本王一个人清净惯了,住在宫里反倒受那条条框框的拘束,在外躲清闲正好,就搬出来了。” 说着,顿了一息,又像是刚刚才看见谢南枝似的,神情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探究,问:“这位是?” 公良轲早前听说过这位燕王殿下的一些传闻,因此对他心存许多防备,他本不打算让谢南枝掺和进这些事,但对方都直白问出了口,想糊弄过去都不行,只好说:“这是老师的关门弟子,谢生谢南枝,您先前大概没有见过。” 见两人都看向自己,谢南枝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不卑不亢道:“燕王殿下。” 燕王像是有些惊讶,回想了片刻,才笑说:“原来是你,久仰大名。当初那广为流传的讨张氏十罪檄就是你作的吧,本王有幸读到过一次,通篇文采横溢,让人读来拍案叫绝,当真是严师出高徒。” 谢南枝并不因为夸赞而有何异色,淡道:“王爷过奖了。” 见状,燕王的眸底掠过一丝暗芒,心里愈发兴趣盎然。 ——瞧瞧他发现了什么宝贝。 一个倚红楼出身的男伎,撞大运攀上了高枝不说,几个月没见,竟从太子榻上承宠的小玩意摇身一变,成了朝中经学大家的关门弟子了。 此事太子知道吗,崔郢又知道吗? 除了一张令人心驰神荡的好脸,他到底还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整个上京的权贵都受了蒙蔽。 大约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白,已经超过打量的范畴,变得有些炽热了。 公良轲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把谢南枝往身后挡了挡,提醒道:“……殿下?” 燕王回过神,微笑道:“本王常年在府中养病,深居简出,难得遇上这样风流蕴藉的年轻人。一时失态,还望谢公子见谅。” 虽然嘴上说着失态,他的言行却毫不掩饰对谢南枝的兴趣,眼神像是瞧见了心仪猎物的蛇类,要是寻常人见了,多半要后背悚然。 闻言,谢南枝略微挑了下眉梢,面具上的神情分毫未变:“您客气了。既无冒犯,何谈见谅?” 燕王停顿了须臾,随后才觉得有意思似的,愉悦笑起来,连说了几个“好”字。 院落门口毕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眼看着公良轲的表情已经暗含警惕,燕王只好暂时按下心中的惋惜,对谢南枝道:“世上像公子这样的妙人儿不多,本王今日一见你,就觉得十分合眼缘。” “日后公子如果有空,可来寻本王聊天解闷,燕王府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最后那句话可谓充满了真心实意,公良轲因此更加紧绷,谢南枝脸上倒是半点波澜没起,平静道:“承蒙王爷厚爱,谢某不胜荣幸。” 燕王哂笑了一声,领着随从离去了。 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没多久,公良轲就回过身,喊了他的名字,严肃道:“师弟,燕王不可信。” 他过去在朝中时,曾听同僚说起过燕王的不少传闻,说他尤其喜爱狎玩貌美的青年,有些腌臜事甚至叫公良轲既羞愤,又难以启齿。 谢南枝正在沉思,抬头就见公良轲凝重的神色,似乎生怕燕王下一个就要对他下手了,无奈之下,安抚性地向他笑了一笑:“我知道。” 公良轲看上去还是不太放心,但他没给谢南枝更多的心理负担,心道小师弟毕竟还年轻,不懂这朝中的水深,于是暗下决断,以后要时时注意燕王的动静。 谢南枝不知他的念头,抱着书册回了屋子。 此前他就一直在想,晋帝的三子中,太子与魏王争斗得你死我活,只有燕王仿佛置身事外。 此人是当真没有野心,还是藏得太好,把众人都欺瞒了过去? 回忆起方才见到燕王的景象,谢南枝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这次的夏宫之行并不全是坏事,或许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 晚间时分。 用完膳后,崔郢说到做到,铁面无私地督促谢南枝回房抄写经文。 谢南枝:“……” 他本来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他老师早忘了先前放过的话,他也不用做这抄书的活,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一劫。 崔郢像赶小鸡仔似的,盯着人回房关上了门,确认今晚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了,才放心地背着手离开。 谢南枝无奈地回到内室,还没来及点上烛火,就敏锐地察觉房内多了一道呼吸声,登时心神一凛,正要去摸袖间藏的匕首,结果下一秒,双手就被人从身后牢牢制住了。 “不错,警惕性还挺强。”梁承骁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气息温热,带着若有似无的谑笑意味,“但是下次记得先喊人,那个比较快。” 谢南枝:“…………” 【作者有话说】 谢:喊呗,谁喊得过你啊
第38章 私会·他得到一个吻 太子殿下算是没有太过分,确定他不会反抗之后,就松开了他,顺带收缴了他身上的匕首,借月光扫了一眼,瞧见刀鞘上熟悉的红玉,顿时满意了。 “原来你随身带着啊。”他将刀刃推回鞘中,还给谢南枝,“收好。” 谢南枝已经不想追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将窗户都关严实之后,才点上烛火,叹为观止地发问:“您是怎么进来的,翻墙?” 梁承骁似乎有点无语,抱着手臂问:“你觉得可能吗?” 谢南枝如实答:“从前我觉得不太可能,现在很难说。” “……”梁承骁说,“门没关,孤是走进来的。” 谢南枝于是叹了一口气,觉得崔郢的预防措施还是很有缺漏的地方。 “我正好有事想问您。”他让梁承骁坐下,起身去倒茶,“对燕王这个人,您了解多少?” 他忽然提到燕王,梁承骁略有意外,但想起燕王一贯的做派,立时拧起眉,声音肃冷:“怎么问起这个,他冒犯你了?” 眼看着他要把守在附近的影卫喊过来问责,谢南枝连忙说没有。 见梁承骁面上笼着沉沉的疑云,似乎并不相信,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解释道:“我只是感觉很奇怪。” “都说燕王是个恹恹的病秧子,从前在上京也足不出户,甚少与人来往。”他说,“我今天远远地和他打了个照面,看他虽然脸色不好,气息和步伐可不像个久病之人。” “孤早就知道。”梁承骁冷笑了一声,“倚红楼那掠卖人口的生意,暗部后来查明,是他在背后主使。” 相比蠢到把心思都摊在明面上的魏王,燕王的手段高明略微一些,假借倚红楼这条暗线聚揽了不少真金白银。 据暗部的消息,京中厌烦了花楼中的娇客,想尝尝新鲜货色的权贵不在少数,那肥胖老迈的清河王就是暗线的老主顾,每逢出手必定豪掷千金。燕王不用出面,躲在背后就挣得盆满钵满,还有的是官员上赶着同他沆瀣一气,大开方便之门。 谢南枝怔了一息,很快反应过来:“那当初……” 梁承骁显然与他想到了一处去,屈指敲了敲桌面,警醒他道:“所以你该庆幸,当初碰到的是孤。” “换成任何一个人,你离开倚红楼都不可能那么容易。” 提及这件事,太子殿下也有几分隐晦的烦躁。 他嘴上教训着谢南枝,内心却是深重的后怕。 ——倘若那天他没有答应魏王,去倚红楼喝那劳什子的酒,最后让谢南枝落在了燕王那样的渣滓手里……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心底就难以抑制地浮现戾气,几乎与阿红花发作时的狂躁相似。克制地闭了闭眼,才将振荡的情绪稍微平复下去。 不知谢南枝是否察觉了他的异样,静了一会儿,道:“说起这个,我一直有一事不解,想询问殿下。” 梁承骁以为他还有事要商量,睁开眼,语气尽可能保持平和:“说。” 谢南枝以一种既微妙,又若有所思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我与殿下相处数月,自以为对殿下的为人有了一定了解,但还是没想明白——” 他幽幽道:“所以您当初为什么去倚红楼点姑娘?” 梁承骁:“……” 桌上的瓷盏差点再一次被太子殿下捏碎,多亏谢南枝眼疾手快,抢救下了屋里为数不多待客用的茶杯。 起初的错愕过后,见谢南枝还有余裕面不改色把瓷杯转移到离他远一点的地方,梁承骁险些被他气笑。 他问:“你真觉得孤是去那里寻欢作乐的?孤——” 话音还未落,就听屋外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什么人在屋里!” 竟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去而复返的崔郢。 两人:“…………” 谢南枝最先反应过来,然而这时候再让梁承骁离开已经来不及,仓促间快速环视了一圈屋子。 夏宫本就没有人常住,添置的家具和摆设寥寥无几,为数不多能藏人的地方只有拉下帷帐的床榻,还有角落中一人高的楠木衣橱。 紧急思考了两秒钟后,他当机立断,一把上前打开衣柜,拉着太子殿下的衣袖,把人塞了进去。 梁承骁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推着藏进衣柜里,又是恼火又是好笑:“他要来就让他进来,孤为什么要躲?” 都这个时候了,谢南枝哪还有心思跟他解释原因,一边反应迅速地收拾屋里的其他痕迹,语气敷衍地哄道:“事急从权,你委屈一下藏一会儿,老师一走就放你出来。” 说完,把多出来的一只瓷杯往他手里一塞,郎心似铁地合上了柜门。 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光亮从面前消失的太子殿下:“……” — 崔郢走到半道上,忽然想起还有事没交代谢南枝,结果折返途中,远远地瞧见屋里烛火通明,隐约还有对话的人声,心中霎时警铃大作。 于是他怒喝一声:“什么人在屋里!”情急之下连拐杖都忘了拄,健步如飞地上前,誓要把这对痴心不改的鸳鸯抓个现行。 结果人还没到近前,房门先一步从内打开了。 谢南枝拢着外衣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老师,您这是?” 在崔郢眼中,他这听话懂事的好学生早被那不知从哪来的小妖精蛊惑了,因此哼了一声,不再相信他展露出来的半分表象,苍老的双眼锐利如鹰隼,探头往屋内扫视。 但在谢南枝的迅速反应下,他注定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只见房中并无多少摆设,显得干干净净。桌案上点了烛火,放着笔墨纸砚和几册经文,连茶杯都是形单影只,找不出分毫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 崔郢眉头一皱,满腹狐疑地问谢南枝:“方才我听见你屋子里有人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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