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南枝似乎愣了下,随后脸上隐约浮现一丝赧然,道:“让老师见笑了,我记性不好,读书时须得反复念诵出声,才能熟读记忆下来……没想到不小心吵到了您,我日后不再高声朗读了。” “……” 崔郢心道,老夫信你个鬼。 他沉着脸色,不耐烦地把谢南枝往旁边拨了拨,走进屋内细细搜寻。 床铺是平整的,没有睡过人,枕被帷帐也好好地放在原来的位置。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样,可崔郢显然不是能被轻易糊弄过去的人,目光调转,视线牢牢锁住了角落里的雕花衣柜。 谢南枝:“……” 完蛋。 放眼整个室内,唯一可能藏人的地方就只剩了这一处。 崔郢用鼻子喷了声气,无不自满地想,这都是老夫当年玩剩下的。笃信不移地上前,决计不给这两人一丝机会,牢牢抓住拉手,蓦地打开衣柜——然后下一秒,就愣在了原地。 衣橱里空空荡荡,竟然什么人都没有。 就在崔郢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的时候,在他身后,谢南枝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 面前的铁证如山,饶是崔郢也不免觉得脸上无光。 他顿了下,心里不由得犯嘀咕,难道真是他年纪大了耳背,错把朗读声当谈话了? 回过头见站在原地,表情茫然的谢南枝,他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大约是老夫听错了。” 谢南枝大概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但并无一句怨言,温和说:“既然是误会,解开就好。” 看他这副模样,崔郢更觉得老脸有点挂不住,原本的怀疑也逐渐消散干净,暗暗埋怨自己先前为何要多心。 余光瞥见桌案上的宣纸和经文,他拿拐杖敲了敲地面,没话找话道:“还在抄书?” 谢南枝说是。 崔郢咳嗽了一声,道:“老夫回去想了想,罚你抄几日的经书,确实是有点重了。若你诚心思过,这书不抄也罢。” “但老夫的意思,你要明白。” 提到这个话题,崔郢总算是拾起了为人师表的威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教导他:“你才及冠不久,年纪尚轻,成家当以立业为先,不能被旁人三两句花言巧语就哄骗了去。” “自然也不可学那些没皮没脸的浪荡子。”说着,他冷哼一声,“叫人家清白姑娘怀了身子,无名无分地跟着他,还让人千里迢迢坐车到行宫来。实在不知害臊!” 谢南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负面例子听着有点耳熟。 对这个关门弟子,崔郢自以为寄予厚望,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他两句,见他认真听进去了,终于满意地捋须,道:“既然没有外人来过。时候不早了,老夫就先走了。” 谢南枝担忧道:“外头天黑,不如我送老师回去。” 崔郢听了,心里颇为熨帖,摆了摆手,说:“不必,你早些休息吧。” 说罢,便拄着杖离开了。 — 等崔郢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落外,谢南枝才轻咳了声,试探性地唤道:“殿下?” 少时,房门重新被推开,太子殿下黑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似乎克制了好一会儿,才把谢南枝情急之下塞的瓷杯照原样放回桌上。 他这副模样实在是罕见的狼狈,谢南枝忍笑问:“您刚才躲到哪里去了,从后窗翻到屋外了吗?” 他当时差点以为要露馅了,心脏快拎到嗓子眼。 后来想了想,大概是他在门口应付崔郢的时候,梁承骁就已经从屋里脱身了。 梁承骁原本还存着些未散的恼意,见他一笑,顿时全变成了无可奈何,咬牙道:“你说说,这都是谁的责任?” “孤是你的奸夫还是外室,就这么见不得人?” 他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干这藏衣柜和翻窗的事。 屏息凝神站在屋外的时候,一半时间都介于怀疑当下和怀疑人生之中。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谢南枝下了蛊,才会对他言听计从,乖乖照做。 谢南枝笑说:“万事都有第一次,说不定有了经验,下次……”就熟练了呢。 话还没说完,后半句就被掐断了。 像是为了惩罚他一次又一次的口无遮拦,梁承骁忽然上前一步,将人完全笼罩在了烛火下的阴影里,微微低下头。 “你还想有下次?”他质问。 两人的距离倏尔被拉近,谢南枝眨了下眼,迟钝的感知回归,终于后知后觉从对方身上觉出了一种压迫感。 这压迫感并非源自上位者的权势,而是出于另一种,类似虎视眈眈的狩猎者对无意躲藏到角落中,最后发现无处可逃的猎物的威慑。 “……” 一切生灵都会有对危险的直觉,何况是人。 就在他含混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将跳跃的灯烛吹熄,只留下一缕飘飘摇摇的轻烟。 光亮褪去,黑夜顺着窗户缓缓蔓延,视野内所及的万物浸入了一层朦胧的雾里。 环境忽然陷入昏暗,谢南枝无端地感到心慌,想要往后避,混沌中不知碰掉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沉闷地一记响。 “小心。”梁承骁拧起眉,及时扶住了他的腰。 谢南枝缓过劲来,眼瞳逐渐适应了黑暗,摇头说:“……没事。” 梁承骁本来只是想让他长个记性,叫他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能随便说出口,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但垂眸瞧他的时候,莫名被他懵懂又含几分潋滟情意的眼神吸引。 空气重新静谧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提出要点灯。 夜色里,谢南枝能看见梁承骁的眼睛,深沉的,平和的,因眸底只专注地映照出了一个他,而显得磨去了棱角的温存。 他的感官诚实地反馈给他异常。血行过速,心跳加快,向来敏捷的思绪不知为何,变得像打了结的毛线团,乱七八糟纠缠在一块,分不清首尾。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这是病了吗? 谢南枝的心底浮现困惑。 但梁承骁似乎没有这种疑问,哪怕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他能听到对方同样急促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在某个瞬息与他趋于同频。 梁承骁深深看他,低声问:“孤为你牺牲了这么多,向你讨要一点报酬,是否也是理所应当?” 谢南枝从他的神情中寻得了一点端倪,视线下意识掠过他高挺的鼻梁,迟疑地往下。 他停顿了一下,直到出声时,才发觉自己嗓音的干涩。 “……殿下想要什么?” 梁承骁已经掌住了他的下颌,像被蛊住了似的,再度接近,两人呼吸的气息温热交融:“以后别叫殿下了。” 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并不指代谁,剥开精心装饰的外壳,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谢南枝的思维有些昏沉,想问,那叫什么。 但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出口,心底不期然浮现了答案。 也是唯一的一个答案。 于是他问:“……谨之?” 梁承骁隐约笑了一声,好像在赞许他的聪颖:“嗯。” 对方低下头前,他似有所感地闭上眼,在后颈由克制到逐渐扣紧的手掌中,付出了他的报酬,获得了他的奖赏。 他得到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在谈恋爱这件事上有一点点认知偏差,小谢会慢慢开窍的
第39章 月色·愿得一心人 随从守在门口,直到听到屋里的声响都止息了,才敢上前,轻轻叩门。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传来燕王不耐烦的声音:“进来。” 随从于是打开门,屋内充斥的腥臭气息终于找到出口,霎时涌现出来,令闻者忍不住掩鼻。 他不敢表现出分毫异样,命身后的下人赶紧上前,将地上浑身赤倮,瘫软在地生死不知的男伎拖走。 室内光线昏暗,燕王只披了一件外衫,坐在凌乱的榻上,表情并不好看,瞧地上那男伎的眼神像是瞧一具死尸。 侍女捧着崭新的衣装,从门口低着头进入,伺候他盥洗更衣。 其中有一个小宫女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吓得面色惨白,替他系上玉佩时,指尖细微打着哆嗦,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下一瞬就被燕王连人带玉佩地掀翻在了地上。 他厌烦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滚!” 那小丫鬟狠狠跌了一跤,心里却漫上巨大的恐惧,顾不得撞青了的额角,连滚带爬膝行过来向他磕头,哭着说殿下饶命。 燕王甚至懒得施舍她一眼,挥了挥手,就有侍卫进来,抓着那丫鬟的肩膀,强行将她带走了。 宫女哭天抢地的喊声逐渐远去,室内众人更加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招惹此时心情明显不虞的主子。 ——这已经是本月第三个了。 自从燕王到了夏宫之后,就不能像在上京的时候一样,随时享用到倚红楼送来的上等货,下人临时搜罗来的几个美人,也处处不合他心意。 方才那名男伎的下场还算体面,前两天那个更是凄惨,随从进门时,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那血淋淋的景象,寻常人看了都要做几宿噩梦。 燕王阴沉着脸色,情绪糟糕到极点。 山阴的行宫依水而建,清凉之余,潮气也比上京重不少。在此处住了两日,连他手上的旧伤都有发作的趋势,每逢更深露重时就疼痛难耐。 积攒了多时的怒火和怨气都不能发泄,燕王不由得愈发烦躁。 他抬手招来随从,神色阴晴不定地问:“给谢南枝下过邀帖了吗,他怎么答复?” 从上次在崔郢处见了谢南枝一面,燕王就时时惦念着此人。 一来是他那张脸生的实在稠艳,气质又平和疏冷,恰似一枝覆雪的寒梅,独有一份绰约的风骨,饶是燕王自诩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世间难出一双的美人。 二来,他名义上是太子的人。当年手筋被当众挑断以后,燕王就恨透了梁承骁,然而孟重云在北境手握重兵,连晋帝都不敢轻易动太子,表面上稍加责罚,便将此事一笔带过了。 燕王心底恨得咬碎了牙,也不得不承认,仅凭母族势力,他就不可能撼动梁承骁,要想报复回来,只能寻其他法子。 谢南枝的出现,像是一个契机。 多年前只为一个卑贱的宫女,梁承骁就废了他的双手——他倒要看看,当知道宠爱的枕边人在他身下屈辱承欢,对方会是什么表情。 光是想到那时的场景,燕王便觉得畅快不已,当下的恼火也消散了不少。 听闻这个问题,随从的脊背僵了一下,脸色变得有苦难言起来,觑着主子的神态,小心翼翼答:“回殿下,下边的人按照您的吩咐,送了好几份请帖过去,好声好气地请他来宫中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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