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骁为什么把谢南枝留下来,旁人不知情,他心底却是清楚得很——要是天不亮就为了这点破事把梁承骁吵起来,太子爷高低能把他们几个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但这话他不能明说。 虽然常贵在他心目中早就是个死人了,对方背后的皇帝可还没有老糊涂。如果漏了分毫蛛丝马迹,他势必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咳嗽了一声,及时喊住了常贵:“常总管留步。” 见对方狐疑地把目光投过来,纪闻才面不改色道:“此事……其实是个误会。谢公子会这么做,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殿下虚怀若谷,礼贤下士。”他微笑着睁眼说瞎话,“公子与殿下浓情蜜意,感情甚笃,才会受殿下影响,体恤下人。” “——这是他们情意的表现啊。” — 翠玉轩。 梁承骁穿戴整齐,挥退伺候的内侍,从屋子里出来。 纪闻在院落外候着,看只有他一个人,探头探脑地往里头张望。 梁承骁睨他一眼:“看什么?” “谢公子呢。”纪闻有点奇怪,“往常这个时辰,他应该也起了呀。” 闻言,梁承骁微妙地静了一瞬:“还在休息。你找他干什么?” 纪闻没往别的地方想,长舒了一口气,道:“您一定不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 他刚才简直是急中生智,才想出个这么靠谱的理由。 就是临走前,那个小宫女的眼神怪怪的,好像又有点恍惚,又有点相信了。 “……” 根据过往的经验判断,梁承骁直觉没什么好事,于是懒得搭茬,略过他走了。 纪闻习以为常地跟在他身后,感叹道:“不过殿下,谢南枝的身份还没有查清吗。我有时候觉着,他瞧上去冷冰冰,人却挺不错的。” “会不会是您想多了,他就是南面儿哪个世家的公子,一时倒霉才被牙侩卖来了上京,和什么奸细都沾不上边呢。” 这个问题,他其实放在心里很久了。 虽然从外边看不出来,这段时日里,影卫几乎把翠玉轩围得密不透风,时刻盯梢着谢南枝的动向。 倘若他有分毫的异动,如今早就身首异处了。 但事实上,谢南枝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得很正常,甚至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淡然,除却叫书棋去找了些风俗志和医书解闷,根本没有要和任何人联络的意思,疑点那更是半分都没有的。 上次他指名要找的人,暗部铆足了劲儿查了个底朝天,结果发现对方就是个哑巴孤儿,平日靠扒窃和通风报信维持生活,唯一和此事扯得上关系的还是在倚红楼时,良心发现放跑了从昏迷中醒来的谢南枝。 无论如何,这都与他们想象中的阴谋相距甚远。 直到听到谢南枝的名字,梁承骁的脚步才顿了下,敏锐问:“你听说什么了。” “嗐。”纪闻并不意外他能猜到,摆了摆手,说,“刚才来的路上遇见个宫女,听她说了件小事。” “上京冬天冷,好多做活的奴仆手上都会生涿,一到开春就难受得厉害。谢南枝偶然撞见了,就给他们单写了个方子,叫他们找郎中开药。” 说完,又摇头感慨:“其实这毛病很多医馆都有法子治,只是那些药材卖得贵,一般人想着不费这钱,就咬咬牙熬过去了。我刚才找那奴仆要来方子瞧了一眼,上头都是简单易得的东西,花几个铜板能配上好多副,痛的时候擦一擦,就好过上许多。” 旁人说起这个,可能还没有太多同感。 但纪闻确实是实打实的苦出身,小时候也有过冻疮溃烂,又没钱买药的经历,直到被梁承骁选中进入暗部,一步步升到太子右卫,日子才好过起来。 只有他能懂,这点看上去的小恩小惠,对于数九严冬还把手浸在冰水里的人来说,已是难得的体谅。 不过他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注意梁承骁隐约蹙起眉的表情,抬头正好看见院落里有几个小太监正合力抬着一摞奏疏,摇摇晃晃地往外走,顿时忘记了刚才要说什么话,震惊地瞪大眼,问:“殿下,您昨晚是一夜没睡吗?” “这么多折奏,起码是未来好几天的量了吧——您全给批完了?” “……不。”梁承骁按了下眉心,神色有点古怪,“不全是我。” — 来了东宫以后,谢南枝基本上每天都醒得很早,这日破天荒睡到了日上三竿。 直到将近中午时,书棋通红着脸来敲门,问要不要沐浴,他才从倦梦中醒转,懒怠地打了个哈欠:“传吧。”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印象还是在书桌前,等醒来就到了床榻上。 熬夜看奏折果然不可取。 等吃上厨房送来的热腾腾的粥菜时,谢南枝不由得自我反省。 昨日用过晚膳后,直到亥时,梁承骁也没有歇下的意思。谢南枝起初还眼巴巴盼着对方能开一开尊口,叫他去休息,他也好顺坡下驴。尔后时间越长,眸底的光辉也一点点黯淡,乃至逐渐失去灵魂,凭着肌肉记忆机械地批完一本接一本。 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梁承骁打量他的眼神从开始的疑惑,慢慢转向讶异、试探、怀疑,最后演变成一池平静麻木的死水。 等到桌案上垒着的奏本快要把他整个人挡住的时候,梁承骁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困的话就去睡吧。” 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 等他起身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谢南枝早就撑着头,迷迷糊糊睡着了,墨迹在宣纸上拖了长长的一道,沾到了外衣袖子。 ……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谢南枝正喝着粥出神感慨,没发现书棋站在他身后,一边面红耳赤,一边隐晦又担忧地瞟他的背影。 这些天太子殿下对他们家公子的宠爱,人人有目共睹,照理说这应该是一件好事,书棋看在眼里,心底却有些喜忧掺半。 原因无他,阖宫上下皆知太子爷自小在北境长大,精于骑射不说,体力和武艺均远胜常人,每年在皇宫的围猎上都能轻松拿到头筹,可谓英武不凡——而他们公子的身子骨却着实弱了些,连诊脉的大夫都说,这是过去受了损伤,耗及根本,平日须得仔细养着,不然就算不生大病,小毛病也是接连不断的。 只是昨晚一夜的功夫,他们公子就如此疲倦受累,长此以往下去,也不知承不承得住太子的恩宠。 起初,这个想法只是冒了个头。 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詹事府来了几个殷勤的管事,送了好些稀罕的吃穿赏赐过来,满脸殷勤地赔着笑,说是奉了太子殿下的意思,叫公子好好歇息。 那股子操劳后又来补偿的既视感越来越重,书棋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收下了那些赏赐,把原话传达给了谢南枝。 没成想谢南枝听了却没多大反应,只倚靠在榻上,按着酸痛的肩膀,喃喃道:“行,还算有点良心。” 书棋:“……!” 当天晚上,梁承骁难得没来翠玉轩用膳。 谢南枝瞧着一桌子的滋补药膳,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忧色的书棋,举箸迟疑问:“这是?” 书棋沉重道:“像昨夜那样的……事,以后保不准会常有,公子,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谢南枝:“……” 谢南枝认真想了想昨夜堆积如山的奏折,只觉前途一片天昏地暗,好险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开始思考连夜翻墙逃离东宫的可行性。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失忆的小谢,和东宫众人凑在一起有一种说群口相声的美感
第17章 信任 好在梁承骁没有丧心病狂到天天压着他批奏折,接下来的几日,都让他睡了个好觉。 谢南枝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把东宫积压已久的政务清了个空,还在暗自庆幸太子殿下保留了点人性,叫他安静歇息两天。 倒是书棋仍然忧心忡忡,也不知他跟厨房叮嘱了什么,每逢用膳,桌上必出现一道汤菜,从党参炖鸡到当归排骨,变着法子给他补身体。 谢南枝本来就口味清淡,对饮食也挑剔得很,开始的时候还看着书棋殷切的眼神,意思意思动两筷子,尔后逐渐十动然拒。 后来发现实在推脱不了,干脆想了个法子,书棋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招来个小内侍,把吃不了的补汤全打包装盒,送去了梁承骁的寝宫。 暂且不提太子爷每天收到人参鹿茸是个什么感想,这番“心意”确实光明正大无可指摘,书棋即使还有点不太满意,也只能悻悻闭嘴。 又是一日午后,太子身边的近卫破天荒来了翠玉轩,说是带回了谢公子要找的人。 院门口的守卫前阵子就撤走了,谢南枝跟着几人去了正堂,一眼就看见被强压着跪在地上,拿黑布蒙着眼,正死命挣扎的乞丐少年。 见谢南枝皱起眉,旁边的年轻近卫挠了挠头,主动解释道:“公子别看此人年纪小,实际是个刺头,很会一些市井无赖的功夫,来的路上还打伤了好几个侍卫。属下担心不慎伤着了您,这才……” 今天在这儿的基本是梁承骁的心腹,对谢南枝调配出阿红花的解药都有耳闻,因此对他很有好感,生怕这柔柔弱弱的美人在他们面前出了什么差错,不好跟太子爷交代。 “没事,你们松开他吧。”谢南枝道,“我认识此人,当初在倚红楼,正是他救了我一回。” 近卫有些不赞同:“可是……” 谢南枝的表情稍冷,一张欺霜赛雪的面孔也沉肃下来,淡道:“该怎么做,殿下吩咐过你们吧。” 近卫后背一凛,下意识叫他的神态所慑,手一松放了人。等到理智回笼,才面露懊恼之色。 他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谢公子瞧着手无缚鸡之力,偶尔流露出的压迫感却能唬人一跳,几乎叫他错觉见到了梁承骁本人——难不成是在殿下身边待久了,不知不觉也被影响了? 谢南枝没注意他古怪的神色,或者说,看到了也没放在心上,快步上前,亲自给那乞儿松了绑。 不成想,绳索脱落的瞬间,原本伏在地上的少年忽然暴起,找准了时机去掐谢南枝的脖颈。 身后的书棋吓了一跳,失声喊:“公子小心!” 近卫立刻拔剑上前,却听谢南枝沉声道:“别动,把剑放下。” 他轻松攥住了少年伸向他要害的腕子,叫他不能再进一步,同时拂去了对方眼上遮挡的黑布。 布条落地,眼前的世界亮光大盛。少年像只牢笼中的困兽,喉间无意义嘶鸣着,愤怒地抬头,却不期然看见了面前谢南枝的脸,满腔的怒火瞬间凝滞了,顿时瞪大眼,像陷入了某种僵直的状态。 谢南枝看着他呆呆的表情,耐心问:“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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