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一剑架在脖子上,霍隐不见慌乱。 他垂眸问方柳:“阁下还想知道些什么?” 方柳漫不经心:“飞刀传信,劝鸣山派掌门和寒月宫常霖叛国,勾结外邦贼寇的人,也是霍掌门?”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闻言,霍隐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方远,眼中隐隐浮现红色。 方远当着他的面,撕开脸上的仿人皮面具,道:“常霖已死。” 几名萧然山庄弟子也撕下面具。 霍隐猛然低头,蓦地撞入方柳明澈灵动的眼中——与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格格不入。 他抬起手,探向方柳侧颊的位置,似是想亲手撕开对方脸上的仿人皮面具。方柳手腕微动,架在霍隐的剑刃逼近一分,令对方的脖颈又添了一道血痕,鲜血沿着长剑缓缓淌下。 霍隐止住了动作。 方柳弯眸轻笑:“霍掌门,注意言行。” 霍隐心间鼓噪起来,仿佛以往走火入魔时一般的急促跳动,青筋悄悄攀上刚毅的面颊。他收回手握紧拳手,以抵抗这突如其来般的入魔,可心脏却仍旧震颤不止。 霍隐回忆他的问题:“阁下方才所言,的确是霍某所做。” 说的是劝常霖等人叛国,勾结北境外贼一事。 “动机为何?”方柳继续问,“劝说他们叛国,察觉对方真有通敌叛国的意图,便杀过来灭绝门派?何必做自相矛盾之事。” “阁下不觉得霍某通敌叛国?” “果真这样,便实在是多此一举。” 闻此,霍隐眼中血色加深:“阁下不懂,霍某只是在提前铲除后患罢了。” “铲除后患?”方柳徐徐道,“绛云刀宗驻扎关外北境,清理所谓大周境内可能叛国的后患,于两国交战可有何益处?” “霍某不止杀一派掌门,也杀朝廷意欲通敌的将领,多此一举又如何? 当年贼寇压境,绛云刀宗全门派上下数千余人,共同协助边军抵御贼寇。可朝廷自私软弱,迎战的武将怯懦无能勾结敌军,导致金州城被破城而入,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民不聊生,霍某兄嫂一家死于非命。” 霍隐愈说双眸愈红。 想必兄嫂一家的横死,便是他走火入魔的诱因。 大约是猜到方柳心中所想,霍隐解释道:“兄嫂之死,只是霍某走火入魔的其中一个原因。”说罢,他侧首垂眸看向架在自己脖颈处的宽刀,说,“此刀名曰绛云刀,乃是绛云刀宗的开山鼻祖打造,一代一代传至了霍某这里。而绛云刀法,若想臻入化境,便一定要走火入魔方可。” 方柳听闻过此类功法。 此法虽能令人功力大增,却使历代修炼之人短命,亦使人日渐疯狂。 无怪霍隐会做如此癫狂不合逻辑之事了。 方柳又问:“既要用此方式报仇,为何不迁门派至关内?” 入魔征兆加重,霍隐逐渐目露凶光,青筋暴起。他努力保持清醒,堪称有问必答:“霍某答应兄长,纵使大周覆灭,绛云刀宗也不会迁离金州城!” 撑着最后一丝神志回答,霍隐满目血红又陷入癫狂之中。 方柳用剑柄将人打晕。 方远及另几名弟子忙走上前,帮忙扛起失去意识的霍隐。 绛云刀宗弟子大惊,提刀大声质问道:“阁下要做何事?!” “如你所见。”方柳始终从容不迫,“将要绑架绛云刀宗的掌门罢了。” “你、你这个——” 不顾几人惊怒,方柳轻挽剑花,将淌血的锋利剑尖指向他们。他神情似笑非笑,面上又覆着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笑容诡异异常。 绛云刀宗弟子不敢再动。 掌门亦非此人对手,他们恐怕不合对方几招之力。 “尽可放心,人死不了。”方柳语气轻描淡写道,“师叔,先带人去分舵休养。” 此处所指乃飞鸽盟分舵。 飞鸽盟于北境仅此一座分舵,恰好建在离寒州城不远的城镇之中。 方远拱手:“遵命,小庄主。” 说罢,便将霍隐扛在肩头,驾驭轻功翻出寒月宫总舵。 众绛云刀宗弟子倒想追上去,可方柳执剑冷冷指向他们,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掌门被人绑走,众人一时有些茫然,以至于面面相觑,不知应当做些什么才好。 掌门……似乎没有危险? 静候片刻,方柳收了刀与剑,轻功翻身而去。 离去前仅留下一句“再会”。 ———— 次日。 待城门大开,方柳才离城。 毕竟借了燕家的马匹,总不能弃之不顾,一个人翻城墙轻功离去。 脚程赶不上马蹄,可方远等人出发得早上许多,待方柳抵达飞鸽盟分舵之时,霍隐已被人安排在客房中,阖眸沉沉睡去。 大约是练功走火入魔之故,霍隐断断续续睡了三日才彻底清醒。 期间他偶尔会睁开眼,眼中染尽血色神志全无。 霍隐彻底清醒那日,方柳正悠然坐在他床边,缓缓擦拭佩剑。他脸上的仿人皮面具早已取下,露出原本出尘绝世的面容,低垂的眼睫仿佛搅动春水的柳稍。 “你……”霍隐微张了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绛云刀宗弟子如何了?” 方柳垂眸擦拭的动作不变。 “不知,方某只劫走了霍掌门一人。” “方——?” “方柳。” “好,谢方公子留我门中弟子一命。” 霍隐恢复正常,全然不见那日疯癫砍人的摸样,直起身拱手客气道。 “倒也不是。”方柳未曾回头,亦真亦假道,“留下绛云刀宗弟子,主要为收拾寒月宫的残局,他们应当很有经验。” 霍隐噎了一下:“是有。” 方柳终于擦拭完佩剑,转头瞧了霍隐一眼,随手将柜子上的宽刀扔给对方。 “若霍掌门无碍,方某便要将你绑架到下一地点了。” “……何处?” “军营。”
第98章 封锁 返回新雍门关时,方柳借走了飞鸽盟分舵几匹马。 方远等萧然山庄弟子得以策马,先一步前往武林高手暂居的村落。如此一来,方柳便可以通过方柳联系众高手,不必再亲身前往。 返程前,方柳再度易了容。 至于霍隐,则被喂药封锁了内力,独自骑马而行。 方柳策马不紧不慢跟随其后。 生于北境,长于北境,霍隐对新雍门关并不陌生,自是认得前去关城的路。他时不时侧眸回首,望一眼身后的方柳,但见他神态从容不迫,仿佛是在纵马驱赶圈养的羊。 他便是那只羊。 . 新雍门关。 自方柳离开,燕折风整日里忙来忙去,心却总不能安定。索性不再纠结,直截了当于燕家客栈宿下,另寻一间挨着替身的天字号房,美其名曰坐镇。 好能静候方柳归来。 这日晌午,天朗气清艳阳高照,天字一号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燕折风摆了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 “进来。” 小二推门而入,恭敬道:“家主,外面一位姓方的客人来访。” 闻言,燕折风骤然起身,打落了棋盘上的几颗棋子。小二俯身要去捡,他却并不在意,挥手道:“去,将人请上来——”话未说完,他一甩衣袖,摇首笑道,“罢了,我亲自去请。” 小二忙让出门。 燕折风行至大堂,便一眼瞧见了方柳,纵使易容后寡淡的容貌,依旧掩不住长身玉立的气质。他身侧站着一名身高九尺的男子,英武魁伟却不显什么气势,反倒给人温厚敦实之感。 方柳道:“燕家主。” 燕折风拱手:“方庄主,可要随我上楼详谈?” “可。”方柳看向霍隐,“霍掌门,请。” 此言一出,燕折风便知晓这人是绛云刀宗的掌门,乃方柳此行的目标。他视线落在对方腰间佩刀上,不自觉比较其刀法与闻行道的深浅,心道莫不是又来了一个碍眼的人。 进了天字号房,方柳先撕去覆在脸上的面具。 燕折风摆手,令小二将隔壁扮演方柳的家仆带来,吩咐了几句便让他铭记退下,完成这一场偷梁换柱的戏。 霍隐静静看着,不做询问或评价。 待房内只剩三人,燕折风摇扇问道:“这位霍掌门,可是要随方庄主一同去军中?” 方柳颔首:“这便要走。” “这么快?”燕折风闻此愣住,停了摇扇的动作,“方庄主归来风尘仆仆,想必路上不曾好好用过膳,何不留下?。” “不必,有更重要的事。” “既如此,我让厨子备些热乎的莺州菜,装入食盒,方庄主带回军中享受。” 说罢,不等方柳推拒,便起身吩咐小二去了。 不多时燕折风匆匆回来,笑道:“稍等片刻,这里的厨子手艺好,马上便能做好了。” 事已至此,方柳不再推拒。 “谢过燕家主。” 见两人皆没有介绍他的意图,霍隐如一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分析眼下的境况。 霍隐时年三十二,闯荡江湖已是十年前的事,那时方柳和燕折风年纪尚小,还不曾闯出名扬天下的名声。后来北境战乱,绛云刀宗又处最危险的州府,霍隐几乎再难听到来自中原以南的消息。 但他知道萧然山庄。 此门派地处江南,庄主便是姓“方”。 于是,等待膳食的间隙,霍隐看着方柳问道:“阁下可是萧然山庄庄主之子?” 方柳解释道:“前任庄主乃是方某叔父。” “原来如此。”霍隐恍然大悟,“霍某见过阁下的叔父,大约是十余年前的事了。方老庄主武功高强,不曾想他的子侄更胜一筹,竟能压制心决入魔后的霍某,可称是独步江湖了。” 方柳瞧他一眼,倏而笑了:“霍掌门客气,方某乃一介文弱书生,并不曾习得什么功夫。” 霍隐:“……” 燕折风顺势说道:“方庄主的确不曾习武,霍掌门想必是记错了。” 霍隐深知,自己绝无记错的可能。 细算起来,他与方柳相识不过几日,期间尚要抛却走火入魔之后昏迷的时辰,交谈更不过寥寥数句,如今只觉愈是企图深入了解,便愈发地不解其人。 唯有跟随对方去往军营,才有可能从其口中得知全貌。 方柳并不在意霍隐所思所想。 待燕家的厨子做好膳食,他便拱手谢别燕折风,一个眼神令霍隐乖乖跟上。途中,方柳又如驱赶羊群的牧民,悠悠然策马坠在霍隐身后,时不时指点一番方向。 燕折风远眺方柳纵马的背影,朝身旁的家仆道:“瞧见了么?” 家仆疑惑:“家主瞧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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