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后背起了冷汗:“将军请、请随我来。” 四人来到公幄前。 几日前,王庆便派人将公幄内外打扫干净,以候新上任的镇北将军到来。 王庆掀开营帐的帐帘,几人朝里望去,只见内里空间极为宽敞——入眼便是推演用的沙盘,以及其后的棕红色帅案,帅案之后竖立一道木制镂空的屏风,屏风后方便是将军下榻休息之所。 王庆道:“将军榻的被褥已经换洗过,皆是新的。” 闻行道巡视一圈,眼底流露满意的神色。 方柳漫不经心行至帅案前,拿起其上放置的舆图查看,随后来到推演的沙盘旁,若有所思。 闻行道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他边一同低头审视沙盘,边轻声说道:“日后你便住在此处。” 方柳还未说什么,王庆便急声阻拦:“这怎么能行?” 闻行道淡淡扫他一眼:“如何不行?” “有违军纪,军师有军师的营帐。”王庆自以为体贴道,“更何况,方军师果真要住在营中吗,若是难以适应军中艰辛,不如早日在关内寻个住处。” 闻行道冷声说:“王指挥使,心中若不忿不服,不如说出来。” 王庆一顿,笑道:“这……下官怎么敢?” 他倒是不忿不服,但可不会傻到表现出来,这种角色该让下面的人去做。可惜荣副指挥使与他不是一条心,不将自己这个上峰放在眼中便算了,反倒真心迎合新上任的军师和将军。 闻行道眸色深似浓墨。 两人说话时,方柳不曾抬过头,似对王庆的敌意不以为意。他拿起沙盘上的一枚小旗,夹在食指与中指间轻轻晃动,一举一动皆是风雅韵味,分外赏心悦目。 耳旁清净了些。 方柳垂眸道一句:“快些解决。” “好。”闻行道点头,转头看向王庆,“王指挥使,随本将军来。” 王庆随他走出公幄。 闻行道将人叫去营帐外,显然是为在军中立威。 京中虽有传言传来,说闻行道乃是闻家后人,但万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多时,营帐外便传来了兵刃相接的声响,间或夹杂着营中官兵的惊呼喝彩声。 荣康朝外张望。 方柳将小旗置于沙盘一点,漫不经心道:“好奇便出去看看。” 纵五大三粗如荣康,被敬仰之人瞧出心不在焉,也不禁涨红了一张黑脸:“没……王庆很有些功夫在身上,我不曾见过闻大侠,不,是闻将军出手,故而有几分好奇。” 方柳又执起一枚小旗,摇头道:“晚了。” 话音方落,闻行道便走进营帐。 王庆未跟着。 闻行道走到方柳身侧,复又说:“日后,你便住在公幄。” “军师宿在将军帐,那将军宿在何处?” “宿在屏风前,帅案边。” 方柳于沙盘中落下一旗,眉尾轻扬道:“岂不是委屈将军当了我的小厮。” 闻行道推演兵法,将另一枚小旗拿起放在合适的位置,答曰:“甘之如饴,未尝不可。”
第94章 沙场 入住军营的次日,方柳便按照征兵时的名册,从主营开始挨个点兵。 提及的问题,不单单局限于名姓、籍贯、身长,尚会问些出乎意料的问题,譬如儿时的喜好、父母的习惯乃至邻里的关系。 闻行道全程站在一旁。 昨日里,众人亲眼目睹这位新上任的镇北将军,将王都指挥使几招便轻易拿下,着实震慑了这一众武将。武将讲的便是实力,虽暂未见识闻将军的行军用兵之道,至少承认技不如而甘为人下。 至于军师,则更显神秘莫测。 古往今来,能做军师的多是读书人。而大周朝重文轻武,从不缺学识渊博的读书人,却少有看得起武将的读书人,更缺少熟悉兵法的读书人。 方柳初次现身军营,便如众武将印象中的书生一般无二。 许比印象中更出尘。 翩翩郎君,清癯艳绝,一对顾盼神飞的招子,又有满腹诗华的气度。据说读书人不仅得会写文章,还须得体貌丰伟,若被花了相貌便不能参加科举,而今一瞧似乎并非妄言。 如此之人,真上了沙场,怕是见了血便要昏倒了罢。 幸而瞧着并非病弱之辈,若果真是个体弱多病的人,莫说是当什么军师了,怕不是要武将们分出力气照顾这位公子。 毕竟是新皇钦点的贵人。 方柳只需扫一眼,便知面前武将的所思所想。 但他并不急着立威,反倒显露出些乐在其中的姿态,晨起专程褪去便于行动的劲装,换了一袭读书人的青色长衫,更显得谦谦君子温如其玉。 比如先前不服闻行道,武将面对方柳反倒还算规矩。 缘由便在于方柳拥有的那道圣旨。 由此看来,一众武将对于新帝似乎并无不满,愿意视其为大周天子。 前线将士见多敌人残害百姓,打仗时最不缺的便是士气,奈何后方朝堂无人响应,头顶将领也多是无能之辈。比起拖欠军饷、消极对敌,只懂寻欢作乐的周成帝,这位公主甫一上任便送来大批军粮,还派来人马,扬言要反攻敌寇夺回北境。 至少是位有血性的天子。 方柳用两日时间,尽数点过了营中众将士,却不曾解释缘由。 夜里。 公幄中。 帅案上燃着烛火,方柳正俯身执笔疾书。 闻行道整理将士名册,边重新整理,边问道:“如何?” 无头无脑一句话,方柳却能解其中之意,徐徐答曰—— “大都忠心,非是忠于皇帝,而是忠于泱泱大周,忠于骨肉亲朋。” 周成帝荒唐行事至此,南方一带尚且频频动乱,北境的将士们仍未举兵谋反,无非是顾忌北境严峻的形势。一旦戍边大军离去,恐怕贼寇不日便可破城而入,一路南下直取尚京城。 北蛮嗜血残暴,那时死的就是他们的亲友。 “兵刃相接血溅沙场,十数寒暑的戍边生涯,朝廷有愧于这些将士们。”闻行道敛眸,沉声道,“然自古以来,帝王忌惮他人手握军权,总也有几分道理。” 任何君王平定天下后,一定会打压朝中武将,将兵权牢牢握在手中。 方柳写完信件,将其顺手递给闻行道:“眼下却不是理会这些道理的时候。” “正是如此。” 说罢,闻行道将信件收入怀中,转身离开。 方柳泡了壶清茶,斟满两杯。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闻行道重新回到营帐之中,端起另一盏茶仰头灌入。 这回换方柳问:“如何?” 闻行道答:“燕折风邀你一见。” 方柳略颔首。 “过几日。” . 来到营中的第四日,北邦发动了一次规模不大的偷袭。 彼时,恰逢闻行道在操练士兵,便率一众将士们奋勇迎敌,成功将敌寇将领斩于马下,使得敌人溃不成军,四散逃开。 北邦民族乃是游牧民族,族内男女个个骁勇善战,且胯下战马皆是难得的良驹,故能以一当十,每每打得大周将士们兵败如山。 若非后来参军的荣康,居然颇有几分将才,率领将士们数次抵御住贼人进攻,军中伤亡必然更加惨重。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近年来,朝廷拖欠军饷,使得将士们马匹、兵器落后于人,有时连基本的果腹都难以做到,实力自然大打折扣。与此同时,北邦意图吞并大周之心不加掩饰,屡屡派兵找寻攻破关城的时机,反倒士气愈发高涨。 如此一来,大周将士更是再难打什么胜仗了。 今日难得打了个一次胜仗,高声齐呼“将军威武”。 闻行道却未见轻松自得,反倒是微蹙英气的眉峰,显出一丝凛若冰霜的神情。 事后,他将此事告知方柳。 方柳笃定道:“敌人是来试探我等的,他们果然已经知晓大周变了天,军中换了新的将领。” “有奸细。”闻行道沉吟,“只不知在军中还是关城。” “怕不止一人。” “奸细除不尽,贼寇在新雍门关外一日,百姓便不能安生一日。” “走吧。”方柳撩袍起身,“先拜见燕折风。” ———— 先前,燕折风回了趟朝暮城,如今是燕家正儿八经的家主了。 他率领商队先一步抵达了北境。 因着战乱的缘故,北境的商会早被打散,只余下闲散商贾。无大商贾坐镇,燕家又顶着皇商的名头,一时间算是畅通无阻入驻新雍门关。 燕折风买下两间临街的两层店铺,并一座三进的大宅子。 随后,他按照方柳的嘱咐,将手下的人分别派去关城附近的城镇,进一步拓宽燕家的势力,还不忘搭上方远和荣康的关系。 燕家世代行商,燕折风亦是耳濡目染。 不过短短半月有余,关城便有了第一家燕家商行。 等候几日,燕折风终于盼到方柳前来,情不自禁侃侃而谈起来,将过去月余建立商行的事尽数告知。虽说他不比闻行道武功高深还懂得行兵打仗,可他总归还有擅长之事,乃是旁人所不能及。 思及此,燕折风意气风发道:“方庄主,打仗总要砸进去真金白银,燕家商行愿意多捐些金银钱财,为大周尽一尽绵薄之力。” 方柳微弯了双眸:“燕庄主有此心,是大周之幸,黎民百姓之幸。” 闻言,燕折风不免忧心道:“方庄主……当真要上沙场吗?” “自是当真。”方柳眼神清明,含一抹浅笑道,“如今我等不正身处这风云波谲的沙场之中么?” “追随你的人中,燕某武功、剑法皆非最好,或许样貌也不见得顶尖,唯独一身铜臭味还值几个烂钱。”燕折风仍是倜傥的模样,似真似假道,“方庄主,若你有难,届时燕某怕便只能拿命救了。” “不必你。” 闻行道倏而冷冷出声。 “自有武功最好的人舍命相救。”
第95章 霍隐 燕折风神情骤然一变,少了游刃有余的风流。 以往,闻行道虽时常跟随方柳左右,且气场强盛不容他人忽视,却始终安安静静站在方柳身侧,少有如别逢青那般直抒情意的时候。 可自这回再遇,他似乎不再压着情意。 莫非宫变之后发生了何事? 燕折风活了二十余载,向来以玉树临风自诩,唯恋慕追随方柳一事,令他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与方柳多年后的相见,心上人比记忆中更似天上人,令他的奢望都只敢埋在微不足道的笑谈中。 爱慕方柳者不计其数,譬如别逢青、顾择龄之类的人,或不加掩饰,或秘而不宣。 只闻行道令燕折风感到过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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