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颜丹鬓绿。 别逢青不禁问道:“年节过去便是春,阿柳往后有何打算,可还要在雁山镇待着?” 方柳翻动书页:“暂且如此。” “此地无趣,不如随我回医仙谷?”别逢青兴起提议,“途中尽可多观赏沿路风光,阿柳若想我救人,我便一路救过去。” 话里话外,只当人命是工具。 说话间,方柳不动声色又翻过一页书籍,仔细分辨其上所书后,将书册摊开朝上置于桌案,两指并用推至别逢青面前。 别逢青不明所以,顺从地垂眸去读。 ——书上写的,竟是医仙谷第一代谷主之事。 别逢青抬眼看方柳,又瞧了瞧书中所写,随后将书籍捧起前前后后翻阅数页。原来不止那一页,整本书皆是有关于医仙谷的情报,内容细碎笼统,却几乎句句属实。 必是飞鸽盟的调查。 翻回方柳停的那一页,别逢青一目十行读过,笑了笑:“第一任谷主是个热心肠的御医,不对——”他故作夸张补充,“是险些被诛九族的前御医。” 往日的医仙谷并非如今这般,第一任谷主为人热忱,蒙冤避难逃至医仙谷。眼下,医术代代相传,先谷主之念却代代蒙尘,从与世无争变成了亦正亦邪。 方柳缓缓道:“先收徒无数,一为发扬医术,二为有朝一日沉冤昭雪。” “是有这样一事。”别逢青唇角含笑,“但先人已逝,又能寻谁去平反旧冤?先谷主医术了得,毒术更甚,若非心慈手软,何至于沦落到那般下场。” 医仙谷后人瞧不上先谷主的心性。 先谷主识人不明,将谷主之位传给心性阴暗之人,此后医仙谷再没出过根正的苗子。 方柳早有预料。 彼时,黄鸽查明医仙谷先谷主之事,以为能助他拿捏医仙谷,却忘了医仙谷弟子视人命如草芥,又怎会因敬畏先祖,而遵从先人遗愿。 君王暴虐昏溃荒淫无度,终日沉湎于酒色,不理国事。朝廷官员尸位素餐骄奢淫逸,举国上下聚敛民财,横征暴敛。 此番种种,于旁人而言是修罗地狱,于医仙谷众人而言反倒乐见其成。 正如先前别逢青所言。 ——灾年死人多,师兄弟们兴致勃勃。 与其思前想后运筹帷幄,不如方柳直截了当要求来的妥帖。 “别神医。”方柳淡声唤道,复又改口,“别逢青。” 别逢青若有所觉地抬头,捏着数页的指尖隐隐战栗,一开口,嗓音都透了喜悦的轻颤:“阿柳,我在的。” 方柳眼神清冷。 “此后一年,你……不,我要医仙谷,为我所用。” “纵死,在所不辞。” . 作为交易条件,方柳允诺金银绸缎、药材万千,事后送至医仙谷。 尽管彼此心知肚明,别逢青所求并非这些财帛,他只求个能常伴方柳的机会。若非与方柳共谋大事,此后即便别逢青有再多奢望,故技重施于萧然山庄外冒雨求见,恐都不能入了方柳的眼,更别说甚么日日想见。 “天色渐晚。”方柳招来赛雪,“赛雪,你在府上为别神医选个住处,待神医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再搬走不迟。” 此后,别逢青姑且算他属下。 便以客卿相待。 赛雪欠身应下,恭正道:“别神医,请随我来。” 一时间,别逢青喜出望外:“好,那我先退下了,阿柳你……你记着早些歇息,莫要过度操劳。有医仙谷在,阿柳所图之事终会成功。” “借神医吉言。” 虽赛雪去别院的路上,别逢青心潮雀跃,久久未能平复,此间行事,是他请教医仙谷一有情郎的师妹,散了十数瓶蛊毒,琢磨出的法子。 如今果真能常伴阿柳身侧了。 “师妹,我心上人对我不假辞色,该如何处之?” “可打得过?” “他是清风朗月的剑客,功夫远在你我之上。” “可药的倒?” “他心细如发谨终如始,不会落入圈套。” “死缠烂打呢?” “试过,无用。” “嘶……师兄,咱们医仙谷最适合强求,可你既打不过他,又药不倒他。若强求不来,则只能……只能瞧他看重何事了。” 看重何事? 别逢青露出古怪的笑:“那便掐着鼻子,暂且做个好人罢。” ———— 两人走后,方柳独自饮酒。 约摸过了几息时间,房内忽然出现一锦衣男子,英伟不凡气势逼人。 方柳勾唇:“梁上君子做的如何?” 闻行道眉头紧锁:“你不该与他合作。” “他?”方柳扬眉,“别逢青?” “别逢青与你谈聊几炷香的时间,只知若你开心他便救人,却不会细想你为何救人,更永远无法理解你抱负几何,做的是利在千秋的事。”言及此,闻行道眸色深远几分,“我曾经亦然,对江湖朝堂人情世故失望至极,只等来日报了闻家之仇,便不想再理会世间之事。” 他日大仇得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与他又何干。 闻行道沉声说:“方柳,他配不上你。” 多的是人贪慕方柳绝艳的容色,沉醉于他的身姿出尘、眉眼冷清,想把他护成不染纤尘的样子。 可闻行道与他们不同。 他还爱慕方柳风骨。 着迷于其深谋远虑计之深,心怀天下济苍生。 方柳却问:“今日处置了几名小官?” “两人。” “与闻家一案有关的狗官,皆听命于大太监福林与太子太傅尤常。他们一日不死,除掉再多无名小官,都只能掀起微小的风浪,但我们如今正需要这些风浪。” 说着,方柳缓缓摩挲酒盏,思忖着下一步。 闻行道习惯了他心血来潮般的谈话方式,自顾自接着之前的话题,闷声道:“更不该让他住在方府,哪怕只是一时。” “医仙谷多有用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给些甜头才能驱使他全力以赴。” “不怕它反噬?” 方柳处之泰然,自信,故而自若。 “落子无悔。”
第79章 官场 春节连着元宵,尚京很是热闹了一阵。 皇帝喜闹,尚京城内常年无宵禁,年节中百姓更是彻夜不眠,携家人夜游,赏舞龙花灯。无论商铺还是寻常人家,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门前的红灯笼会一直挂到正月结束。 往常是这样。 今年不同往日,元宵节刚过,街上气氛忽然肃杀起来。御前侍卫领队在大街小巷穿梭,一旦遇到有言行举止异常的百姓,便带刀要上前问东问西。 一时间,尚京百姓人心惶惶。 方柳能猜到所谓何事。 别逢青的下属能在年前,就将南方雪灾的讯息送到雁山镇,如今两旬过去,朝廷再滞后也该收到地方官员的奏折。此外,荣康传来信件,言道北边战事形势不明朗,大仗偶有小仗不断,再这样下去不出两个月又要丢掉一城。 内忧外患最易民反,朝廷不是第一次做这打压民意的事。 . 皇城,御书房。 “一群混账!废物!朕要你们有何用?!” 大周皇帝周成帝怒气冲冲,将手中一叠奏折摔到最近的官员脸上,随后背手来回踱步,步子显出几分心焦。 多年来,周成帝视早朝如无物,除非遇到北蛮破城之类生死攸关的大事,否则开与不开全凭当日心情。但官员仍要日日点卯,要事由太子太傅、大内总管福林和邹右相过眼,然后再送到成帝面前。 如这般聚集御书房,便是有不得不开会的大事,来的要么是朝廷重臣,要么是皇帝近臣。 被奏折打中的乃是户部尚书。 户部主管户籍、土地、赋税,此次禀奏,正是江南一带雪灾一事。灾情本是要事,上奏的奏折却被福林一脉一压再压,元宵节前一日才被人想法子送到周成帝眼前。 送信的正是户部尚书。 周成帝大发雷霆,不是因为雪灾的消息被压,而是气恼户部尚书不懂事,就算天大的事,也得让他先把元宵节过了再说。 历来赈灾都是件麻烦事,朝廷上下装作不知,不就能多拖延几日? 现在可好,不得不捏着鼻子商谈此事。 户部尚书是右相一脉,邹右相朝他使了个眼色,户部尚书便五体投地向皇帝告饶:“陛下,老臣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江南受灾严重,地方几次快马加鞭上奏请求朝廷批下赈灾银,情势十万火急啊!” 户部管钱财,可没有皇帝批准,赈灾银一分一厘都拨不下去。 听到老臣提起赈灾银,周成帝心情更差了些。 福林察言观色,揣摩圣意,拱手躬身道:“陛下,据咱家所知,如今国库亏空,这赈灾一事还需多考虑考虑。况且陛下虽爱民如子,可这孩子也有长大的时候,不能一有难处就指着父母帮扶,总得自己想办法渡过去。” 太傅适时道:“再者,那一带鱼龙混杂,江湖草莽之士甚多,也不总是听命于朝廷。若非陛下威仪胜天,压得住他们,早该成地方一患了。如今南方大雪,说不定正是老天看不下去,要替陛下惩罚他们也未可知啊!” 一番话说的周成帝熨帖不已。 他寻欢作乐之际,也大约知晓民间有不少江湖门派,其中弟子武功高深行事莽撞,且与朝廷互不干涉。于他而言,这些人不过是稚童打闹,登不上大雅之堂,更遑论影响到朝廷。 周成帝道:“两位爱卿说的有理,朕也觉得如此。” 邹右相急声唤:“陛下!” “住口!”周成帝拿起砚台砸向右相,“右相啊右相,你瞧瞧太傅和福林,你怎么就不能如他们一般为朕排忧解难呢!” 要不是顾忌邹家及其一脉的官员,他早就让这迂腐老头子告老还乡了。 往常,邹相遇到皇帝心情不佳,便不会再多言语,免得失了本就不多的圣心。可眼下事关江南百姓,他不得不顶着圣上不悦,俯首跪拜,劝谏道:“陛下,江南受灾严重,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赈灾一事刻不容缓啊!” 户部尚书等人随之也纷纷跪下。 见他们如此不识大体,周成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右相:“朕原还念你让皇商燕家寻来的献礼甚得朕心,没想到你竟如此冥顽不灵!好,右相既然想赈灾,钱财是一分没有的,不如找个官员去江南,自己想想办法救灾罢!” 邹相闻言,心痛之余,只觉得愧对于方柳。 让邹家搭上燕家进贡的年礼,本是方柳为邹相一脉博取圣心的计谋,好让他们在对上太傅和福林时,多几分胜算。 正当这时,此前站在后方的顾择龄上前一步,躬身道:“既如此,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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