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来的, 但符萨科专门准备了邀请函。他不来, 像个不接招的对手, 对方总要再寻机会。 符萨科升任了新官职,举办宴会庆祝。乌列尔记得他谄媚地在请柬上标注了宴会目的是纪念先国王,怪好笑的理由。纪念国王, 哪里用得着他? 四周人声喧哗,或炫耀或巴结,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他曾经的同僚都被他邀请了。 身为维瓦尔家族不太重要的一员, 符萨科原本能邀请到的人有限。但贵族们憋闷了一整个冬天,如今得到宴会邀请,破格赏脸到场也是有的。还有人听说今天大王子来到,更要来瞧一眼。 不过这个时间段有紧急会议, 人们期待的大贵族乃至王子殿下, 至今都仍未出现。 乌列尔走进宴会厅时,百无聊赖的客人们短暂热闹了一下。眼睛受伤之后,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公开场合。 乌列尔未穿盔甲,不过礼服如盔甲般纯黑,雪白衬衫的花边从他领口与前襟漫出来。红发艳丽,眼上盖着一道黑色的纱布。 乌列尔出门时特意换了一道纱布,想让自己不再那么像伤员。但只要蒙眼,气势仍旧被大大削弱了。 细听有远方来客对他这个“神秘家伙”的预测,还有熟悉的贵族们聚在一起不着边际地讨论着。 人们不再是害怕、厌恶,而是惊讶。 由于上过大法庭,乌列尔被雪缪王子前骑士重伤的事情,人们大多都有所耳闻。 乌列尔在众人眼里是个张狂放肆、独来独往的家伙。 眼盲之后,他参加宴会,竟然带起了女伴。 重点当然不是女伴,他曾经不带,是因为他一度只随爱洛斯出入这些场合。 显然,爱洛斯殿下真的不要他了。 也对啊,谁会要一个瞎子当骑士? 大家沉浸在惊讶、轻蔑与嘲笑里,仿佛他不再是有一个有威胁的人,而是一个滑稽的家伙。 而当知情人向着从外地来的宾客,讲说出乌列尔与符萨科的关系,场面更是充满了点头与啧啧声。 “真可怜呐。”一位贵族道:“符萨科大人,您可真可怜。” “是啊,他眼瞎了,知道没了依靠,眼巴巴地出现在这宴会上。您竟然慷慨地允许了。” “那能怎么办呢?我都该是这样仁慈的人啊。”符萨科听着夸奖,满意道。 乌列尔看不见符萨科的脸。 但符萨科的确是一个模样和善的人。 所有人都会被他的那副样貌欺骗,包括乌列尔。 很难想象乌列尔会被骗,但他其实是最容易受骗的人。 符萨科刚接回乌列尔的时候,流着泪说他受家族的掌权人控制,不得已才害他与母亲变成那样。他想要利用乌列尔的时候,会一边恐吓他,一边央求他。他也会许给乌列尔美好的愿望,就比如让他姓维瓦尔,出现在那张绣着家谱的挂毯上。 谁不曾天真过呢? 但自从乌列尔赢得比武大会的那天起,他就和他们再无关系了。 乌列尔想,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报复过符萨科,这才真正是太过仁慈,不过也可能是不愿面对。 “乌列尔少爷。” 一道严肃、苍老声音叫住了他。 符萨科的管家是一个将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高个子男人。他会板着一张脸,右眼夹着一片单片眼镜。乌列尔一度只要看到他,就会感到恐慌,因为他看乌列尔的眼神阴森而冷淡,就好像乌列尔不是活生生的人,而一只动物——看门的猎犬,或者即将上桌的野鸭。 他从前可从来没这样叫过他。 乌列尔想象不出他的眼神,而多明尼卡小姐,她还是有些太喜欢美男子了,刚才还挽着乌列尔的胳膊不放。但久未参加宴会,一看见新的男士就又走过去了,只剩乌列尔一个人。 “符萨科大人想要见你。”管家的声音不停。 “你也看到了,我行动不便。他可以自己过来,或者干脆不见。” 乌列尔站在原地未动,他不知道符萨科要做什么,可但凡他的眼睛没有受伤,也无人敢这样命令他去见谁。 管家的声音消失了。 很快,嘈杂中出现一道朝他逼近的脚步声。 沿路的奉承声,让宴会的主人符萨科志得意满。在因斯伯爵的帮助下,符萨科得到了大王子身边的位置。大王子看起来很缺人,符萨科终于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地位,不仅如此,他预感自己可以扒着大王子这条船抵达更高的位置,大王子很快就会成为国王,到时他……这些事只要想想,他做梦都会笑醒。 他在说话都带着笑意,听着四处人们碰杯的声音。 而且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助大王子他的巩固地位。 他的脚步在乌列尔面前停下,用自己的杯口,碰了碰乌列尔手边桌上的杯子。 虽然那个杯子根本不是乌列尔的。 乌列尔等他开口。 而符萨科不负所望,一开口就是“我们都想你了”。 乌列尔想笑,符萨科的儿子与女儿,天生就是小姐与少爷。即便只是落魄的、旁支的贵族,但凭借他们八面玲珑的父亲,他们从小就温馨富足。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停留过,拍他的肩,将他当成兄弟。起初不屑,后来不敢,现在更是用不着了。 符萨科却毫无所觉,说完执意搭住乌列尔的肩膀。他的手指隔着肩头布料传来温度,乌列尔不适地想要避开,肩膀一侧就撞到了一边行走的客人。 “那么生疏做什么?来,我带你见见客人们。我们都好久不见了,自从你带领军团,都不回家看看了。” 符萨科格外和善,并给乌列尔的手里塞了一只酒杯。乌列尔不久前的身份还高到让他咋舌,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倍感轻松,他知道如何拿捏这个红发的家伙。 每一个红发的家伙。 乌列尔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而符萨科是一个能用则用,完全不在乎颜面的人。 他当初能控制得了他,如今也一样。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符萨科一手搭着乌列尔的手臂,一手勾过他的肩头。 “怎么好端端的眼睛坏了?我听了急得不得了。 “我帮你找了很多药,忘记拿下来了,就在楼上结束时我们一起去取。是我求莉莉丝女士得到的,她是东部海岛上最厉害的魔法师。你受了伤,也方便留在爱洛斯殿下身边了吧,不如就搬到这里来,我找人照顾你。” 乌列尔笑道:”也恢复我的姓氏吗?” 符萨科一愣,马上点头:“当然了,我已经派人去重新定制一面咱们家族的挂毯了。 “到时就把门口的替换下来,我为你举办宴会,告诉所有人,你就是维瓦尔家族的人,怎么样?” 乌列尔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尽管看不见,但他知道符萨科就在那里。 “符萨科,我手中没有一分一毫的财产。只是空有一个名爵,就连身上穿的礼服,都属于爱洛斯王子。” 符萨科听了这话,脸僵了僵,但转瞬笑了起来。 “你很忠诚。这是美德。 “我们当然应该对王室尽忠,正如我对先王、对大王子,还有对未来的国王。我们只要在一起,就不会出错。” 在他看来,大王子总会成为未来的国王。乌列尔现在没有归属,早晚也会效忠他。 乌列尔不置可否。 “总之我们心里都有你……瞧啊你的姐姐,她给你拿来了一杯酒。谢谢。” “是吗?塔莉娅在角落和人调情呢。”乌列尔打断了他的谎言,不知道符萨科对着空气说完谢谢后,拿起一杯酒的样子有多滑稽。 符萨科立刻转身去看,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哈,你听错了,乌列尔,那只是一个很像她的人。” 他挽着乌列尔朝前方走去,越过面前的长桌,来到人群密集处。 “让为你引荐一些客人吧。” “怎样的客人?” “当然都是于我们家有恩,或是有意与我们结交的人了。每一位宾客都身份贵重,来吧乌列尔,你也该有些真正的朋友的。” 他凑近了和他说话,宴会的正题还没完全开始。人们只是两两三三闲散的交谈着。即便带着他走在宴会上,也不会被认为是符萨科最看好的儿子。 乌列尔等得心烦。 他知道,等符萨科铺垫好一切,就该说出他今晚真正的目的了。 乌列尔早不是天真少年,当然不会相信对方是来关心他的。 他们路过绣着家谱的挂毯,乌列尔看不到,但只要踩在那片小圆地毯上,就知道这是哪里。因为他曾经长久地驻足在这面前,盯着那张没有他名字的布。 七年前,不,更早之前就听过类似的引诱。 “你的新挂毯做得有些太久了,一年绣一针吗?”乌列尔忽然问起。 “哈…孩子,你还真会说笑,我会催促他们的。”符萨科的脾气可以非常好,对他来说讨好别人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也可以非常坏。 乌列尔正要回答,面前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怎么了符萨科大人,是这城里找不到好的裁缝吗?我可以帮忙。” “我正想去找您敬上一杯呢。今天这宴会要说什么最重要,大概就是想趁着这机会邀请您光临,若是您不来,这宴会都白开了。”符萨科放下乌列尔的手臂,凑到男人身边打招呼,“加夫里奇大人。” 乌列尔一怔,怪不得符萨科如此谄媚。 原来是加夫里奇家族的人,巴顿一死,他们就是最值得争取的古老家族了。能被冠以加夫里奇大人的,想必是他们家族的掌权者,不过乌列尔记得那是个六十岁的老头,根本不可能来出席他的宴会,符萨科不够格。 符萨科能请到大王子,但其他人可没必要给他这种面子。 “叫我博格就好了。” “博格大人,这位是乌列尔。” 是家主的亲弟弟,乌列尔了然。 即便是这样,也足够符萨科奉承的了。 符萨科的介绍毫无诚意,乌列尔没有伸手。 “骑士大人居然害羞吗?”博格的声音并不年轻,说话倒像个轻浮的青年。 乌列尔皱了皱眉。 他记得这位博格大人,和巴顿那种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藏着掖着的人很不同,他又不需要代表家族,他的爱好被人知晓也无所谓,他喜欢漂亮的男孩女孩。 乌列尔并不觉得自己在列。 但符萨科将乌列尔介绍给他,看来是觉得自己今夜的铺垫已经够了。 果然,身边符萨科开口,“的确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呢,碰到皮肤就会觉得害羞紧张。是吧?乌列尔。” 听到这样的话,博格笑得愈发开心起来,“那还真是可爱,可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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