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映看了一圈儿,只觉哪个都好,最终挑了一个剪纸贴绘的灯笼,灯笼上有一个“春”字。“这个正好挂在窗户上,回头太阳光打进来,衬在一起也好看。”话刚落音,立时便有人将其挂在了窗前。 撤掉前面的灯笼,露出后面一个画着人物图案的灯笼,灯笼上画着的是一个小孩子趴在地上拨草,而旁边有两个大人正坐在蒲团上看着他玩。紧临着的是另一幅图,这图只露出一半,也能看清楚依旧是大人和小孩一同入画。 “这是婴戏图?”薛映问完后,又觉得不对。之前见过的婴戏图多是几个孩子一同嬉闹,或扑蝶,或斗蛐蛐,而这两幅图都是两个大人在看一个小孩儿玩。 温承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引了一点烛火,点燃灯芯,走马灯慢慢转起来,转出了后面几幅画,小孩子渐渐长大,其余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而落到最后的几幅画,则分别是一个穿着武服的将军站在太师椅旁边,不远处是一个少年人,两人似乎正要对视。还有看不出边际的大山里,方才的将军背着少年在山路中行走。 走马灯转了一圈,薛映意识到其中的顺序,从他们相遇开始,是他们的曾经和现在,也是以后。 薛映觉得鼻子有点发酸。温承常常已经流露出对用余生来践诺的意味。他现在已经明白很多人在热恋上头的时候会山盟海誓,可他丝毫不会怀疑温承的同他许诺过的,哪怕实际上他们在一起不过半年。他深深吸了口气,随口问了个问题,“这到底画得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幼童阶段的孩子并不好在画上分辨男女,画面上的婴孩亦没有正脸,只能看见圆圆的后脑勺上面戴了个虎头帽。 “等生下来养两天就知道了。”温承道。 “怎么还要养两天,生下来就能知道的。”薛映心绪略有些复杂,听到这个回答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弯了弯眼睛,靠在温承身上,心里感慨良多,“你这样子,我都担心你会宠坏小孩子。” 温承静默了一瞬,说道:“养你和养孩子不一样。”孩子譬如一张白纸,须的年长者好好教导才能更好的长大。不能苛责,也要明辨道理,不能将人宠坏了。可薛映不会被宠坏,因为骄纵是一个人在成长里收获了很多偏爱的证明,温承的心里不免觉得遗憾。而且,薛映年龄再小也是他的妻子,孩子可以教训,但妻子教训不得。 “嗯,我明白的。”薛映答应着,温承虽没有将话说得很透,他却是听出来从前没有细想,如今渐渐明白的一些想法。 上元节后,年已经到了尾声。大夫说这个孩子大约会在春天出生,于是众人皆围着这件事忙碌。给小孩置办的床褥等物年前皆以齐备,年后正好做一些小衣服。孩子虽不急着穿,可这些东西向来是提前预备着。 薛映每日看人送来新布匹,挑了花色做成衣物,他想起走马灯上的虎头帽,又让人去做了虎头鞋和小老虎的布偶。今年是个虎年,他们的孩子也算是一只小老虎。 选好花色布匹的第二天,钟贵带人从库房里搬了好几个箱子出来,打开来看,里面多是给小孩用的东西,其中不少东西据说是宫中的旧物。 新的东西固然好,有些年限的老物件也很珍贵,更何况上面还寄托着很多长辈的祝福,哪怕这些人大多已经离世,可祝福不会随着光阴而褪色。薛映从中取出一个长命锁,据说是温承小时候戴过的,正自端详间,又有人送了东西进来。 几个包袱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子上,薛映认出这里面包的是衣服,奇道:“这才多久的功夫,这么快就做好了?”王府中做衣服哪怕只是给小孩子穿,除了裁剪缝制,还需要花很长的功夫纹绣,每一件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完成。 侍从将包好的衣服拿出来瞧,薛映察觉出不对,便道,“似乎是我的衣服?” “正是给您做的衣服呢。王爷最近年前就让人预备下料子,请了江南那边的师傅做的,都是时新的花样。”钟贵笑道。 住进王府之后,他的衣饰多是温承吩咐人做好了送来,倒也没什么稀奇。薛映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衣服多是出门穿的衣服,比家常穿的更加华丽繁复,可孩子出生后还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于是笑着道:“他这会子急什么,我一时又不急着穿。” “王爷想是看到了合适的,便都想着给王妃提前预备上。”钟贵道。 自己操心小的衣服,温承操心自己的衣服,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薛映垂眸想了想,问道:“王爷今儿去哪了?” “在前院过目郡王的寿礼呢。”钟贵答道。 正月的末尾是温敛的生日,元宵节后便亲自送了帖子。温敛与温承虽非一母同胞,但因着他年纪最小,先帝曾经代为抚养过几年,故而温承对这个弟弟多有照拂,多年来兄友弟恭,颇是不错。 “那我也去瞧瞧。”薛映起身道,这几天天气变得暖和起来,温承许他可以出门走走,但略远一点的地方就要乘软轿过去。 他想,他大约是能明白前阵子不太对劲的缘故了。
第49章 这次过生辰并算不得整寿,可温敛过完生日,便会前往封地,故而这次生日请了不少人去。 礼单是早就拟好了的,管家在年前就将礼物打点好了,原也用不着操心。只不过这次送的礼物有一样是先帝——也便是温承与温敛共同的兄长——宣德帝留下来的。 宣德帝病笃之时,念及幼弟年龄尚小,倒是费了好一番心思,除了请几位老太妃共同抚养,还预备了一件礼物交托给温承。原是要在温敛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送上的,不过前几年因着太妃们故去后接连守孝,温敛并没有大办过生日,而温承又不在京中,故而一直没有送去,今年倒是个合适的时候。 与此同时,不少旧年间他与兄长的书信也被一起搬了出来,他取出其中一封,看了一会儿,却没有打开,在放回去的时候,门帘被人从外面打开,行礼问安的声音相继传来。 温承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东西,瞧见薛映走了进来。“怎么突然来这里?”今日刚收拾出来,还有不少灰尘,他想要带薛映出去,却瞧着薛映已经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看你给我做了好多衣服,想着来找找你。”薛映笑眯眯地说道。 温承看着他眼睛弯弯的样子,问道:“那些样子喜欢吗?” “喜欢的。”薛映朝屋内扫了一眼,瞧见屋子里放置了一扇尺寸不小的紫檀屏风,心知这是寿礼的一部分,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礼单,另有包好的如意等物,算得上很厚的一份寿礼了。温承曾与他讲过不少旧日在宫中的故事,他知道这俩兄弟关系不错,倒也不觉得奇怪。“寿宴那天,你打算穿什么出门呢?” 一旁有人奉茶上来,温承推了一杯到薛映面前,说道:“我没有打算去。” 薛映双手握紧茶杯,倒没有惊奇,只是问道:“为什么?” “春天易发时疫,寿宴那日宾客众多,万一将病气带回来就不好了。”温承道。 这个理由看似有道理,薛映并没有顺着他说,反而说道:“有谁生了病还会出门赴宴的,就算郡王府里有病人,也不会让客人见到的。” 温承没有找其他的缘由,而是道:“可我不想出门,我更想在家里陪着你,不好么?” “自然也好。”薛映嘴上随意答应着,一双眼睛却是观察着温承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他没有思索太久,便伸手握住温承的手,坐得更靠近了些,问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我当然是担心的。”温承回答的非常坦然,“现在月份越来越大了,我把你留在家中,就算有他们在,我也不是很放心。” “我说的不是这种担心。”薛映说得更加直白,声音却变得轻起来,“你分明是在害怕。”你是在我会出事,害怕我不能平安的生下这个孩子,对不对?” 温承沉默了一瞬,似乎是要解释,可又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薛映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笃定,已然是洞悉一切。 猜对了。薛映见这次自己终于猜到了温承的想法,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应该更早猜到的,但那时候他没有细想过。从住进王府里起,他每一次身体不适,到后面胎动几次,有多长时间睡不着,温承在和大夫说的时候,都比他自己记得要清楚,这些尚算正常。可越到后面,他越能意识到温承一直掩饰着一种隐秘的担忧。就像他夜间被胎动惊醒,次数多了,他也会担心自己的状况扰的温承睡不着觉,可温承每每只是摸着他的头,和他说没事。 现在想想,温承并不是因为警觉而被一点声响扰了清梦,而是在担心他。有几次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时候,他会感受到温承摸他的额头和脸颊,每一次半夜睁开眼睛温承都是醒来的,而每一次睡去的时候温承都比他晚些时候才睡着,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次入睡。这些隐秘的担忧,从前他不能分辨,可随着日渐熟稔,他已经心知肚明。况且最近温承送的东西,更像是一直在同他诉说着长相厮守,他们会有很长很久的以后。次数多了,再迟顿的人也能觉察出来。 此时的房间里是长久的沉默,温承难得不知道说点什么好。这半年多让大夫们翻来覆去的对着古书上少有的记载研究着生子秘药,被整理后的按例皆是呈到了他的书桌上,他渐渐发现生子药对孩子有着很强的保护力,一旦开始孕育,是没法中止的。但却没有哪个记载能够说明这种药对怀孕之人的效力如何。而且,就算是平常的生产,都有着不确定的风险,更何况是药物造成的怀孕。 这些担忧一直压在温承的心里,他不许大夫们对薛映说,因为他从小便知道最要紧的时候,是不能让别人察觉到自己有一丝的犹豫和动摇。作为发号施令的人,如若流露出一丝不好的情绪,都会影响到那些追随着他的人。 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不免去想,那些险些失去的时候。一次是在九凤山中,薛映险些落入插满尖刀的陷阱中,另一次则是他在山洞中醒来,却不知道从哪里才能找到薛映。而这一次,他不免会想薛映如果不是认识自己,也许不会反复的陷入危险之中,又稀里糊涂的怀了孩子,要因为生产在生死一线挣扎。 情绪在积累中开始放大,直到那天晚上,他在看到薛映因为热汤手上再次生出不正常的红色印记,思绪在那一刹那中停止。那天晚上,他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不能让自己愈发焦躁的情绪影响到薛映。而恰巧是那一晚,薛映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温承觉得喉咙变得艰涩,一句话讲得难得迟缓:“我的确在害怕。” 薛映看着眼神复杂的温承,伸出手臂,抱住温承:“大夫们医术都很不错,我这半年多也被你照顾的很好,而孩子无论是像你还是像我身体都不会差。你不要这样子,你该想,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62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