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听到这个答案,目光愈发柔和:“休循国据有天险,易守难攻,大胤虽与他们并无仇怨,可这些年他们和周边藩属勾连串通,意欲作乱。若是事成,牵涉良多,还是得早做准备。”、 当时被追捕的时候,薛映曾想过从云骨山脚下逃跑,自然知道那里的路很难走,不免担心道:“到时候当真有事的话,不会要让你去打仗吧。” “若是筹划得当,未必会打起来。”温承道。 “就像你去南疆一样?”薛映问道。 “是。”温承同他解释,“如今南疆那边已然分化,各部无法联盟,又无法抵抗彼此,一时成不得气候,倒也无需担忧。。” “似乎你们对于每一片地方的法子也不太一样。”薛映想了想道。 “大胤疆域辽阔,各地情形不一,周边藩属虽朝拜纳贡,但多年语言不通,地处偏远,并不是真心归服。每次作乱,若是从远处调兵,士兵们往往会水土不服,不利于作战。可若是调附近的兵力,又恐有私下勾结,也只能出了些苗头便出手弹压,大面上不差就是了。”温承想了想,又道,“打仗终究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情。” 薛映自小在边境长大,缓缓道:“我见过的人,大多数是和大胤人打交道的药商,猎户,他们多少对大胤有些了解。可更多的人都是畏惧大胤的,当地的土司为了盘剥百姓,用尽法子恐吓。偏远的地方,现在还会用人牲来祭祀。” 诸多古怪传闻,就连大胤的边镇亦受影响,前阵子调查到的许多事情,其中便有一桩当地豪强串通骗子扮成巫师,专为谋财害命。 “他们都是苦命人,我听说他们也有些人是因为前朝末年盘剥严重,逃入深山,希求一条活路,可惜他们进的不是桃源,而是另一处水深火热。”薛映声音越发得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变得听不清楚,“若是世上当真有有明君英主能让他们不至于重蹈覆辙就好了。” 温承听着薛映小声嘀咕,这话说得愈发大逆不道,想着这几年的事情,没有说话。周遭一片安静,薛映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有些不妥,偏头看向温承,见他似在思索,问道:“怎么了?” 温承回过神,抬手摸了摸薛映的头,慢慢摸到后颈。薛映摇了摇头,站起来道:“痒。” 自薛映情形稳定下来后,他们大约六七日亲密一次,如今却是不能了。温承正想着如何化解薛映隐约的抗拒,偏生薛映从不与他提这事,依旧别扭着不想听,他便只好耐着性子等薛映心里接受。今日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一靠近便身体僵硬,温承很懂得见好就收笑着同他站起来:“来,看看你这几天练得字如何了。”
第41章 临窗的桌案上,左边放的是一沓字帖,靠右则铺着一沓最近练好的字纸。 翻了一遍,温承不难发现薛映临摹的大半都是自己的字迹,不禁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薛映嘀嘀咕咕道,“我写的很奇怪吗?” “甚好。”温承道。 薛映自是知道温承到底在笑什么,理直气壮地道:“我想写哪个就写哪个,不可以么?”决定练字之后,他很容易地在府里寻出许多摹本拓片,其中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经年间温承留下的字帖。昔日得了几个字便会很高兴,如今想拿哪张就拿哪张,他索性拣了许多到寝殿之中,闲着没事便临摹着玩。 “自然可以。”温承道。若是换旁的人来,看到府中的前朝书法大家的珍品,怕是挪不开眼,也只有薛映会对自己写的字这般感兴趣。不过只要薛映开心,温承无所谓他想做什么。 薛映见他还是如平常那般好说话,顺手抽了一张字帖出来,道:“你的字是和谁学的?” “祁兆存。”温承道。 “你说的是那个中过状元,教过先帝、先太子的老太傅?”薛映问道。 “正是他,不过他没教过我两年,便换了旁人来教。” “为什么?” 温承想了下,说道:“大约是觉得我性子不够和顺吧。” 薛映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本以为是因为老太傅年纪太大,没法再教下去了,便告老还乡了。不过随着这句话,薛映流露出好奇:“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啊?” 温承没有再说话,薛映见如此,简直好奇的不得了,同世人一样,他听说温承的名字都是在温承立下赫赫战功之后,那更早时候的温承呢?他凝视着温承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试图拼凑出过去的样子,却发现想不出来。他不由得越靠越近,回过神之后,发现他几乎要贴在温承的脸上了。 薛映忙收回思绪,问道:“后来呢,是谁教你呢?” 温承又念了几个名字。薛映发现要么是正宁一朝的名臣,要么是当世大儒,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还是微微张大了嘴巴。 “这么多人,你每天都在学什么?”薛映又问。 “诗书礼乐,前朝旧事,术算经学都会讲一些。”温承大致说了一下。 薛映小时候能接触到的不过是当地通些文墨的先生,后面进了县衙,师爷是个热心人,倒是教过他一些东西。和温承接触能接触到的名师大儒,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想学么?想学的话,可以让他们来教你。”温承看出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羡慕,提议道。 “可以么?” “自然可以。”温承道。 “可惜现在没法学。”薛映有些遗憾,他毫不怀疑温承承诺他的事情,但他眼下见不得外人,等到把孩子生下来后再休养一段时间,起码得是明年下半年的事情了。 “府中藏书阁中除了前朝各色著书以外,还有那些人亲手写的手札,从开蒙之后,他们每年都会为我整理一年的讲义。”温承道,“你可随意翻阅,若是不懂的,问我就是了。” 薛映很是高兴,当日便与温承去藏书阁挑书。 自从开始在藏书阁中念书之后,薛映时常会拿着书上的一些问题来问温承,温承每每细致解答。他很少会去直接教授一个人什么,原是打算在尘埃落定之后,正儿八经地给薛映请几位先生,可现在他不必考虑此事了。 平素两人相处的时候,薛映时常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只有自己的投影。可如今薛映听到他说的讲解的时候,虽也是全神贯注,可除了豁然开朗,还满溢着崇敬之意,和平时很有不同。 这让他不再惦记给薛映找新的先生。实务一类的他经手的多,若是薛映想学这些,他教着比那些人常年住在京城著书的人要好。可若是薛映后面更喜欢经学,到时候再另外请先生。横竖家中也不需要薛映去考科举,且先教着看看,倒也不急着这事。 这日两人在书房中看书,钟贵呈上来一张礼单,薛映接过扫了一眼,奇怪道:“你在关外还有庄子,怎生他们年节也来送礼?”这些时日他大致看过府中的账册,并不记得关外还有庄子。 温承没有看也知道是谁送来的:“一些旧属,如今不打仗了,闲来无事便去山里打猎,年节时会送些猎物过来。” “这样啊。”薛映低头看着送来的东西,他记得温承第一次离开京城去的不是漠北,而是关外,他率兵驱逐了觊觎关外的北匈,才前往漠北抵御突厥。 薛映正想着,就见钟贵快步走了进来:“王爷,王妃,陛下亲临。” 薛映没想到兴和帝会亲自来,望向温承,温承安抚道:“没什么事。”他又看向钟贵问道:“还带了什么人?” “来了几位太医,为陛下诊脉的高太医也来了。”钟贵答道。 自成婚以来,兴和帝便对此事多有疑心,及至后来也在怀疑是否有婴孩存在。温承是清楚的,只不过王府管理严格,平素用的药材都是混着几个方子支领的,熬药的是亲信之人,皆不会泄露出去。只是近来年下,皇亲国戚常须进宫赴宴,薛映皆告了病,想是皇帝始终不得真相,终于无法忍耐,来一探虚实。 按理说装病该躺在寝殿里将养,可如今自己却出现在前殿的书房,浑然没有半点生病的样子,薛映拉住温承的胳膊,问道:“我从后面回去?” 就算是皇帝突然亲临,也不会立时进到府中来,总得给接驾的府里上下留下一些准备的空当,他想着趁这个时候回去。 “无事,”温承圈住薛映的肩膀,将人扶到床边,帮他褪了鞋,“安心躺着便是。”时间虽来得及,他也不想匆匆忙忙间让薛映躲回去。 早年间,先皇在世的时候,只要温承在京里,先皇来便必定会来端王府一次。端王府上下对接驾一事颇为熟悉,可总归没接过这位兴和帝的驾,又是突然而来,一时间虽行动有序,但不免心内惴惴。 待换过衣服,府内上下有职级的属官门皆是站在温承身后,等着陛下亲临。又等了一会儿,兴和帝从正门走了进来。 门外见过礼,步入正殿,兴和帝打量了一圈,笑道:“怎么不见皇婶?” “劳陛下惦念,内子体弱多病,前阵子拘在寝殿里养着,闷坏了,今日精神刚好一些,便与我在前院中理书,刚又喝了药歇下了。”温承解释道,“不及上前拜见,还请陛下恕罪。” “唉,皇叔哪里话。朕原是想着召你们到宫中一聚。可宫闱多是女眷,恐是皇叔担心出入不便才再三推拒。”兴和帝叹息道,“还是太后思虑极是,说是我们一家人本就亲厚,皇叔恐也不会见外,皇婶怕是真病了。故而让朕赐几名太医前来诊脉。今日朝中无事,朕来的时候便带了几名太医过来,正好给皇婶瞧瞧。” 说着,几名太医上前躬身行礼,温承看了一眼打头的太医,道:“陛下万金之躯,内子感染风寒之症,若是让冯院正进去,万一过了病气,恐对陛下不虞,还是另命人进去更为妥当。” 兴和帝沉思一瞬,答应了,示意另一名太医进去。 寝殿中,钟贵将大夫迎了进去,走过两层珠帘,大夫待要上前,钟贵将人拦住。 “刘御医是兴和年间入的宫,当年皇后抬举,想必还记得吧。”钟贵轻声道。 “娘娘对我有深恩,没齿难忘。”刘御医勉强笑道。 “你既得沐大恩,该一心报效才是。可我记得,前些年陛下将李妃废为庶人,原是想留她一命,可她却在喝了你的药之后,离开了人世。”钟贵低语道。 刘御医脸色一白,看向钟贵,当年他奉太后命如此行事,原以为没有人知道。可若是此事一发,太后和皇帝皆是容不下自己。钟贵声音依旧很低,问道:“高大夫可知道待会如何呈报陛下?” 刘御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天寒地冻,王妃恐是吹了风,导致风寒症候,又因着饮食不调,致使病症反复,须得仔细调理。” 钟贵满意道:“高大夫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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