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执筷,正要夹菜吃时忽然想起他还带着幂篱。 殷无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道:“先生这个要摘下吗?” 容诀忍住馋,矜持地收回手,头轻轻垂下道:“不摘。草民相貌丑陋,粗鄙不堪,恐惊了天颜。” 说罢,似是不愿再提起伤心事。 殷无秽果然不再追问,甚至体贴地:“那稍后孤让人将膳食送去先生房里。” 短短一天内,殷无秽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容诀的房间,就在他隔壁,容诀也未置否。 不过,殷无秽体恤下士,容诀却不能不懂规矩,他道:“多谢陛下,不必如此麻烦,在这里吃就好。” 一言甫毕,容诀夹起一块炙羊肉穿过幂篱送入口中。 殷无秽见状也没说什么,他喜欢就好,都随他。殷无秽巴不得这顿饭可以吃久一些,再久一些,于是也陪着他慢慢吃。 有些菜隔的远,容诀戴着幂篱不方便,殷无秽会直接顺手夹给他。 在容诀投来诧异的一眼时殷无秽莞尔道:“这几道菜味道都很不错,是宫里的拿手厨艺,先生尝尝。” 都是容诀喜欢的,他动作略微迟疑,但还是吃了下去。 殷无秽眼眶微红地看着他,在容诀抬眼时立即低下头,自顾自喝酒吃菜。 容诀发现,殷无秽的酒量竟然还不错。他以前是不怎么喝酒的,尤其是那次宴会误饮了昭王的酒后,他几乎滴酒不沾,现在倒是改变了许多。 容诀一时心头复杂,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其实也好理解,殷无秽现在是皇帝,许多事宜规格都和从前不同了。就像他二人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 就这样罢,各人有各人的路,他也是时候彻底放下了。 容诀吃菜间隙,殷无秽开口,“根据目前的战况看,再有半月我军就能将敌军彻底逼退,到时大军整顿出发夺回济州城。先生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吗?可以提前准备了。” 容诀点头:“好。” 他东西不多,都是些身外之物,很好拾掇。 殷无秽看了看他,终是忍不住,想知道容诀究竟在忧思什么,遂问:“先生可还有其他羁绊,毕竟这一走,大抵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容诀握筷的手一顿,战争结束,以他的功劳必能在朝堂谋个一官半职,自是不会再回来颐州城。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本就不是这里的人,相比之下,他更熟悉京畿。 “没有。”容诀淡淡道。 殷无秽了然,唇角翘了一下,被他极力压下,继续追问,“先生这般年轻,又博闻强识、见识非凡,就没有家室所牵么。” 殷无秽问的云淡风轻,实际心都紧紧提了起来,心跳加速,但这确实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问完,他一瞬不瞬盯紧了容诀,似乎要穿透幂篱,看清他脸上神情。 家室——依容诀的年纪,也确实该成家了,不怪殷无秽会问。便是东厂的每个属下,所有户籍家庭情况也都会调查得一清二楚。 容诀并没有这些牵绊,他也没有和宫女对食的爱好,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家室。 容诀刚要如实答,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尚未成家。不过,有意中人,草民很是中意她。” 容诀也不知为何这么说了,反正,说都说了,让殷无秽断了念想也好。 “哦?是什么样的意中人能得先生青睐?”殷无秽话音平静,脸上却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 不过容诀比他更心不在焉,自然也没瞧出来。 容诀说谎不打草稿地道:“她……乖巧听话,温柔可人,且十分擅长烹饪点心,娇俏黏人,草民很是喜欢。”竟然编的很有条理,容诀说完才反应过来他完全是按照殷无秽少年时期来形容的。 毕竟,当时的殷无秽可不就是这样么。 不给他抱还要委屈地红眼睛,当真是,可爱极了。 殷无秽的眼神已经彻底沉了,他声音冷峻地:“既有如此佳人,为何却没有在一起?” 容诀已经胡编惯常了,闻言自惭形秽一笑,“草民这张脸,如何配得上她。” 殷无秽冷冷看着他。到底是因为长的丑,还是因为太监不能。 殷无秽把杯里的酒当成水喝,越喝心中越是酸涩。凭什么,他难道不好吗,容诀想要什么他不能给他,哪里冒出来的女人。 容诀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身上还有重伤,不由出声劝阻道:“陛下少饮些酒罢,酒精伤身,龙体重要。” 殷无秽置之一笑,“是吗?”自言自语了一句。 容诀却认真道:“当然。陛下年轻,都还没有立后,若是因此损伤龙体可就不值当了。” 殷无秽晃着酒杯,眯起眼睛盯着他笑,像是在故意怼他说自己有意中人,于是也道:“不劳先生操心,孤已有属意的皇后人选。” 谁知容诀只是微微一笑:“那很好。恭喜陛下。” 殷无秽咬牙切齿地继续发问:“先生就不问问,皇后品行如何,是何许人也吗?” 容诀却事不关己地一莞尔:“陛下眼光独到,属意的皇后必然也貌若天人风华绝代,和陛下极为相配。” 殷无秽闻言,狠狠剜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说的倒是不错。可见,容诀当真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就算他立后他也根本不在意。 殷无秽气得狠了,连酒杯都想砸了,偏又不能发作,否则一定会被容诀察觉端倪,于是哂笑一声,不愿再说话。 接下来的晚膳用地十分安静,殷无秽兀自喝着酒,容诀又吃了些菜,却没有之前的胃口了,只勉强吃了七分饱,放下筷子不再动作。 殷无秽看见,也没叫他再用些,抬手一挥,属下立即将容诀要喝的药端上来。 容诀登时眉头一皱,中药的苦味扑面而来,吃的饭都险些反胃了。 “先生喝吧。”殷无秽笑着催促他,不给他上糖果蜜饯,偏要教他也尝尝自己心里的苦涩滋味。 容诀:“……” 眉梢都在狂跳,不想喝摆在脸上。 可他是一个成年人了,还是军营的军师,若是连喝药都要使小性子委实说不过去,尤其在皇帝面前。 容诀只好面部轻颤地端起药碗,捏着鼻子绕入幂篱,一饮而尽。瞬间苦得他舌根都麻了,不住想吐。 殷无秽见他是真难受得紧,当即也顾不上许多了,连忙给他递来方糖,“别吐,军医说了,这药必须要按时喝下去。” 容诀将糖块含入口中,吮了吮,压下苦味,这才感觉好了些。只是精神有些恹恹的,不想再待在这里。 “草民身体不适,先行回去歇息了,陛下慢用。” 殷无秽准了,没有留他,目送他离去,自己心情也极为不痛快。 容诀出了房门,唇角的笑意一点点碾平,再没有之前的不以为意。 殷无秽立后一事在意料之中,此为天理伦常。旁的皇帝在登基时就会确立皇后人选,殷无秽已经算迟了,又恰逢打战,一拖再拖。 否则,便是满朝文武也会劝谏他立后纳妃,不容置喙。 殷无秽立了后,断不会再像之前一样,生出那般狂悖背德的心思。而且“容诀”已经死了,他也该死心,一切即将回归正轨。 容诀一点也不想知道皇后是谁。这一年京畿风云变幻,落马和新被提拔的官员无数,他确实猜不出皇后是哪位官员的女儿。 左右,都与他无关。 只是,还是不能完全适应,做不到若无其事,也做不到彻底放下。 拖拖拉拉,一点也不像容诀的风格。他这到底是,怎的了。 分明一切都在按照他想要的轨迹行进,他不该心满意足吗?和殷无秽保持单纯的君臣关系,这不正是他一直所追求的吗? 为什么,此刻却并不是这种想法。 就好像,一件只属于自己的、很重要的东西被旁人横刀夺走了。 容诀竟然生出不能忍受的感觉。 这感觉逼得他毫无胃口,甚至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 容诀十分清醒、理智地知道这不是殷无秽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莫不是这一年病得太重,把脑袋都给病坏了,连自己想要什么,到底在想什么也看不分明了。 容诀只觉心堵地厉害,暂时不想和殷无秽私下相与。 在他弄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之前。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殷无秽也没好到哪里去。 话是他问的,容诀也如实回答了,却反教他气得不轻。 他竟然有喜欢的人,是谁?那人到底是谁?! 殷无秽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不过一年时间,身体都病到风一吹就跑了,缠绵病榻,还有心思去喜欢别人。 他不好吗?他不乖巧听话吗?他不会下厨烹饪吗?他也会的啊,为什么不喜欢他?! 除了不够娇俏以外,殷无秽认为自己十分符合容诀的理想型。 “凭什么不喜欢孤,孤哪点不好了,孤要把你抓回来,锁起来,锁起来,偏要你喜欢……” 殷无秽直接被他给气哭了,一点处理正事的心情都没有,抱着被褥委屈成一团,手背不断抹着眼泪。 泪水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滚落。 哪怕位臻帝王至高无上,殷无秽也还是得不到想要的人,像讨不到糖吃的孩子一样伤心无助。 一如当年那个抱着容诀悲恸大哭,将所有的一切都全权交与他处理的青涩少年。
第88章 翌日,容诀准备好了易容的材料。 东西很简单,主要利用药物和植物汁液调配出覆盖肌肤颜色的药水,使其遇水不溶,再贴上遮掩五官的伤疤,最后用描妆的画笔微勾,改变脸部视觉线条。 做完这一切后,容诀站在铜镜前望着自己现在的这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甚至堪称丑陋不堪。 他却极为满意,重又将幂篱戴好,举步走出房间。 容诀今日准备熟悉军营概况,之前只听颐州刺史提起过,但内部的一些军情机要他也不知。以后研究作战攻略这些都是要熟稔于心的,容诀打算亲自深入军营,顺便和这些将领们处好关系。 军营的将领已不再是之前从朝中率军出征的那一批武将。 他们作战不利,连丢数城,已经被殷无秽全部按照军法处置了,贬黜的贬黜,刑罚的刑罚,或许在下面的小兵里还能看到一些人的身影。 主要将领一个不剩,全部利落替换。 目前作战的主力军是殷无秽从两郊大营带过来的兵,以龙虎营、黑豹营、侦察营为主,其他营分别融入先锋、两翼进攻型战备和后方包围突击中,将原本濒临溃崩的军营架构重新撑了起来。 分配也十分合理,每个人都在自己最擅长的位置上,才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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