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此久耗,必然贻误战机。 又一场战争平息,在将士们的庆祝欢呼中,殷无秽独身回了房间。 他的案上堆积了许多公文奏疏,自他来颐州之后,朝中的折子流程由内阁审阅,司礼监批红,御史台监督,极为重要的还是会送到他手上,由皇帝亲自阅览。 殷无秽并不着急看那些,他第一时间打开情报组织给他的回信。 依旧没有任何容诀的消息,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距离他们分开已经超过九个月了,殷无秽每天都在想他,连夜里都是噩梦。 有时候梦到容诀还在怨他、恨他、不肯见他,决绝地站在大火中央,或者坠落悬崖。不管他怎么呼喊,靠近,始终触碰不到容诀的一片衣角。 有时候梦到他找到容诀了,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做他爱吃的点心给他吃,美梦就醒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醒来后,什么都是一场空。 好的坏的通通不见,唯有眼前残酷的战争和凶险的军情。殷无秽心头满是晦涩,只有将自己投入无尽的繁忙之中,才能暂时忘却这种锥心痛苦。 可是这封信的到来,让他再也忘不掉了。 殷无秽立在城墙之上,看着下面因为打胜战而欢呼雀跃的士兵,没有去败坏他们的兴致,而是走向一处偏僻安静的地方。 独自消化心中的苦楚,以及,那思之如狂的想念。 忽然,起风了。这里竟然有许多高大的枫树,秋天的枫叶没有枯黄颓败,反而尽是热烈灿烂的火红,纷纷扬扬落下,覆了殷无秽满身。 枫叶随着风不断旋落,殷无秽捻了一片夹在指尖,他没有用力,只是单纯觉得这叶子很漂亮,聊寄相思而已。 可惜,被思的人并不会知道。殷无秽重又放开叶子,任由叶片被风吹远。 彼时,容诀正系着披风站在刺史府的走廊上。 他畏冷,即使是在秋天,穿的也比旁人厚实些,更是早早系上了披风。眼下,风有些大了,他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想再站一会儿。 倏然,有几星火红从院墙顶上落下来,被秋风送来容诀这里。 容诀笑了笑,伸手接住了一片叶子,这叶子极为好看,比旁的枫叶要更完整精致些,都能拿来做书夹了。 颐州城有很多枫树林,这个容诀早就知道,却没有闲心亲自去看上一看。 不想,被一阵风送到手里,也算是解了夙愿了。 容诀收起了这片叶子。
第84章 秋天,秋高气爽,本该是硕果丰收、欣欣向荣的季节。颐州城内却并非如此,尤其是外一城,战火连天,满目疮痍。 每天所见最多的景象是将士们的尸体,满地的血流成河,以及空气中经久不散的沙尘血腥气,熏得人几欲作呕。但没人敢倒下,因为他们的故土同胞、亲人爱人还在身后,哪怕付出一切,粉身碎骨,他们也要守住这里。 殷无秽率领大军和车代陷入了不死不休的两月艰苦鏖战。 敌军即将踏平大周的最后防线,唾手可得的肥肉就在眼前,他们眼睛都要红的滴血了,疯狂发起进攻,意欲彻底占领这里。 大周士兵已经失去了太多,他们不能再继续失去了,哪怕背水一战也在所不惜。 两方都拼尽全力,结果竟是不相上下。车代进不了一步,大周也无法逼退他们。 这两个多月时间殷无秽一直致力于寻找对方的缺点。车代深受地理环境因素影响,所以他们国家的勇士大都骁勇善战,英悍无匹,大周则更重文。 在两边战力悬殊以及车代铁骑的踩踏下,硬碰硬大周永远都是吃亏的一方。不过大周也有自己显著的优点,譬如,更擅谋略,兵法战术。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布署,殷无秽有信心取得最终的胜利。 奈何,对方的攻击实在太猛烈了,光是防守就已经让我军心力交瘁。大周一开始落了下风,再而衰,三而竭,吃了贻误先机的亏。 这时候想再扭转局势,难如登天。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对于车代来说,他们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没遭遇过什么坎坷,一直都很顺利。眼下的颐州城对他们来说是块硬骨头,他们已经啃了很久了,却愣是啃不下来一丁点,没有进步就是退步。 他们此刻定然比大周还要心急如焚。 人一旦操之过急心态焦躁,就会思虑不周,进而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殷无秽只要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撕开一道口子,再趁机打反击战,就有获胜的可能。 话虽如此,实际操作起来却并非易事。 再看不见希望的曙光,好不容易回春的士气可能又要跌落,殷无秽忧心重重。 他和众将领商量,决定先继续保持如铁桶般的防守阵势,绝不能让车代攻进来一步,只要僵局还在持续,急躁如狼的对方一定先坚持不住,到时候,他们就可以瞅准战机咬下对方一块脖颈肉来。 越是到这种两相对峙的时候,越要耐住性子。 千军万马一将在,探囊取物又有何难。 在此期间,殷无秽偶尔也会在战斗中受伤,但他忍住了,除了帝王军医没有任何人知情,他在用最大的限度来保护身后的将士,减少损失。同时伺机而动,如鹰隼般牢牢寻找锁定敌方的七寸。 颐州前线终日紧张,后勤也不断奔波时刻为其提供最充足的战备。 前方战况吃紧容诀是知道的,他也曾调遣过其他城的军队过去外一城支援,包括辎重粮草、武器医药,损坏的兵器重新胶漆等。 可以说,他对战场了如指掌,因此也更加明白,这场战争的艰难之处。 哪怕颐州城最后险胜,我军也必然损耗巨大,何况还有其他被侵略夺走的城池,容诀内心深感忧忡。 那个时候,他还是选择继续待在颐州城吗? 容诀双手插入发间,深深地埋下了头。 他原以为殷无秽登基之后可以好好整顿内政,一点一点祛除大周的腐败,建立一个焕然一新的大周王朝,从此他二人庙堂江湖永不再见,各自安好。 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殷无秽现下就在这里,在最凶险的地方。容诀什么都知道,却只能当作视而不见,明明只是骑一个时辰马就能见面的时间,却远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平生不会忧思,才害忧思。 这两个多月殷无秽率军在前线浴血奋战,容诀哪怕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给他提供补给,却仍觉不够,切切心忧。 到底缺少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空空如也,一片茫然。 日日转辗反侧,目不交睫,从秋天熬到了冬天。 最终,好不容易刚有点起色的身子又垮了下来,每日有一半多的时间缠绵病榻。 容诀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他不该知道殷无秽和他在同一座城,不该放不下,舍不得,又偏偏迈不出那一步。 到头来折磨的还是自己。 初冬料峭,不知道是不是打战的原因,容诀觉得比往年的冬天还要更冷三分,冷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容诀拉过被褥,把自己盖得更严实了些,却还是,冷得直打摆子。 不多时,颐州刺史过来了。 自容诀生病后颐州刺史简直比他还要忧心,每日好药食补的灌着,可就是不见容诀身体恢复,反而日渐病弱,刺史勉强减速掉发的头顶又开始加剧稀疏。 “先生,身体好些了吗?” 容诀坐起身,被他赶紧制止:“先生不必起来,好生休息。本史今日过来是有要事与先生说。” 容诀咳嗽了一声,问他:“是何要事?” 颐州刺史道:“陛下和车代打了两个多月的僵持战,车代终于坚持不住了,下了战书要和我军决战。那一战尤为重要,陛下会率全部将领迎战,其他城区和后方交由我负责,所以自明日起我就要去外一城了,好根据战况随时调配。” “本来想带先生一起去,不过眼下……先生还是好生休养,身体更重要。届时我们两头接应,效率也能高些,早日取得胜利。” 闻言,容诀眉梢压紧:“决战太过凶险,我还是和大人一起更妥当——” “不不不,你好生将养身体,本史说过了,颐州城不可无先生。何况我只是后方辅助,以防发生变故,上主战场的还是陛下他们。”颐州刺史倒不是担心自己,他更担心这一战的结果和陛下安危。 容诀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完全忘了在殷无秽来颐州之前,他还想过装病不见他。现在真到了这种时刻,他却拖着病体都想过去。 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了。稳定可靠的后援支持在战争期间十分重要。 他不是拎不清的人。 “那,就这样,先生好好休养,本史先去收拾准备了。”颐州刺史说罢,起身离开。 容诀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忧思更重。 翌日一早,颐州刺史早早地带了心腹和亲卫队出发赶去外一城。容诀天不亮就听到了骏马嘶鸣的声音,躺在榻上双目怔怔地望着帐顶。 他该怎么办?他要怎么选择? 当家国安危和个人私情牵扯到了一起,他还能够再逃避吗?他过得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吗? 越是刻意不去听殷无秽的消息,他就思虑越深,病的越重。 心病还需心药医。 容诀当即就起了床,穿衣洗漱,在府中用了药吃过早膳,带了几个人同往外一城的方向赶。 他当然不是去见殷无秽,大战在即,他哪里有闲心想这些,他要亲眼看着战况,确认战局转危为安。 或许,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到战争结束,战打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心安,放下。 容诀闭目,复又睁开眼,一夹马腹,勒紧缰绳加快策马速度。 隔着完全遮住身形面目的幂篱,容诀深深吐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殷无秽正在和颐州刺史嘱咐后方支撑事宜,颐州刺史和他打包票:“陛下放心,有臣在,颐州绝乱不了半分。” 殷无秽颔首:“嗯,交给你了,务必守好颐州城。” 颐州刺史重重点头,恭送他离去,并提前预祝我军旗开得胜。 殷无秽起身出门,正当此时,他听见刺史和心腹交代,“让你告诉荣先生的话都记住了吗?早去早回,先生身体不好,一定要记得提醒他莫熬坏了身子。” “是。”心腹领命欲走。 殷无秽顿住步,忽而又折返回来,问颐州刺史,“你刚才说的荣先生是谁?” 颐州刺史见他还没走,拱手回禀:“陛下,这是我府中一名幕僚,很是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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