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同样不甘示弱回视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的委屈,他的不甘在容诀愠怒的质问下纤毫毕现,那双乌润如黑曜石的眼顷刻间覆上水光,仿佛容诀再多说他一句,那水光就能立刻凝成泪珠向下一滚,直把容诀都看得一愣。 容诀:“……” 这人怎地得了便宜还卖乖。 容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先前那么生气了,但还是不大高兴,勉强哄了少年一句,“好了,是咱家的不是。咱家再不会说那样伤情分的话,你——” 容诀觑少年一眼,到底软了语气,“你也别摆出这副表情了。咱们各退一步,可好?” 殷无秽湿漉漉的目光无声谴责他:“可你不让我抱了。” 容诀顿感头疼:“没不让你抱,你动手动脚个什么。” 殷无秽倔强,“我没有。” 容诀:“你……算了,随你。”他本来想争辩一句,可转念一想,就殷无秽这敏感脆弱的性子,说是万万不能说的,只能先退让一步。 殷无秽看着他,也道:“既然你这样说,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容诀总算松了口气。 心里却想,这少年愈发难哄了,以后他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他这么想时,殷无秽又开口,“那你再给我抱一会,我要看你是不是说话算话。” 容诀闻言,额角青筋狠狠跳了一下,可还不等他发作,少年已将他拥入怀中,这次是个温柔的拥抱,轻和有礼。 容诀皱了皱眉,不好说他。 殷无秽见他顺从,终于满意了,亲昵地在他肩头蹭了蹭,无限眷恋。方才还水光盈盈的眸现在已然弯了起来,靠近眼尾的睫毛还沾湿了一小绺,活脱脱一个破涕为笑的幼稚少年,抱紧自己心爱的玩具不撒手,激动道:“阿诀果真说话算话!” 容诀:“……” 容诀长叹了口气,无奈至极,轻轻回抱了这少年一下,然后在少年妄想得寸进尺的时候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将人推开。 “好了,殿下抱也抱了,想听的话也听了。时候不早,殿下早些回去歇了吧。” 少年又用委屈巴巴的神情看他,这一次,容诀完全心如铁石,利落干脆将人赶出门外。 然后,在少年殷切不舍的目光中啪地一下关上门,坚决不给他任何机会!
第40章 却说大皇子派人暗中探查五皇子许久,一直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好不容易窥出些眉目,再次戛然中断。 并不是五皇子隐藏地多么高深,凡事做过必会留痕,五皇子便是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将其掩盖地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多费些心思,总能查出来。 现在的问题是,他的属下在秘密调查五皇子过程中遇到了东厂的人,还是那位狡诈如斯的二档头,大皇子属下为避免暴露,被迫蛰伏暂停动作。只是这样一来,调查的任务难免搁置。 属下惴惴不安地跪地向大皇子请罪。 “又是东厂。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大皇子喟笑一声。 看着还在战战兢兢的属下道:“罢了,起来吧。东厂不是你能对付的,你且先回原值,等候传唤。” “是!”属下忙起来,听令告退。 大皇子坐在书房椅上,陷入沉思。 他查到的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轶闻,据五皇子从前还在西疆时就追随他的将士所说,五皇子即使是在行军途中也从不袒露身躯,终日穿戴整齐,不与将士一起沐浴,便是受了伤,也只解开受伤的部位进行医治。 这不是什么秘密,五皇子的属下也俱知道,很容易打听出来。 五皇子从小便是如此,众人都习惯了,只当他有严重的洁癖,不愿示之于人,也没人觉出有何不对。天底下人习性千千万,何况五皇子出身尊贵,不论他如何乖僻行事,都是应该。 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再提起这件事。 若不是大皇子调查仔细,这个疑点几乎潜移默化深入人心,没人想得起来。偏就是这样细微的一件小事,引起了大皇子的注意。 他是知道昭王的,不拘小节,也没有任何不能示人的洁癖,那他这样的行为就十分不符合常理。所有人都习惯,并且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就当真没有一点问题吗? 不,他不这样认为。 大皇子向来心思缜密,否则不可能以庶出之身扳倒压他一头的太子。旁人都觉得没问题的细节,他却不以为然。 为什么不能示人?是不能,还是不敢? 大皇子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猜测。 欲让属下着重调查五皇子身边服侍伺候的人,好从他们的嘴里撬出些内幕来,不想竟遇到了东厂。 这是好事,也不好。 说是好事,这正说明五皇子的确存有问题,招致东厂盯上了他。说不好,事情不能自己亲自调查,总归心里不安。 不过转念一想,东厂缉查情报的能力向来无可指摘。事已至此,他倒不如先按动不动,等东厂查出最终的结果,他再坐享渔翁之利。 再者,东厂三番两次坏他好事,大皇子现在不想和对方硬碰硬,不代表他就不痛恨这个机构。一手遮天目无尊上,大皇子已经容忍他们许久了,这次再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东厂真要爬到他们头上,当起主子来了。 大皇子眸光一深,心中有了谋算。 · 京畿已经彻底入了冬,雪还没下,气温却一天赛一天的冷。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容诀都会手脚冰凉,小豆子特意令专给容诀号脉的苏太医调了暖身的药材泡脚,这是容诀每日睡前必做的事项。 是以殷无秽来凌虚阁时,容诀正裹着大氅,眯着眼睛慵懒地坐在软榻上泡脚。泡脚桶专门覆了一层密闭性能极好的绸布,延缓水温冷却的速度,小豆子会时不时进来给容诀添热水,将他伺候妥帖。 不过自从殷无秽来了,这样近身照顾容诀的精细活总轮不着他。 小豆子郁闷地守在门外,继续数他那已数过无数次的门槛划痕。 殷无秽才给容诀添了水,又将他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确保人不会着了凉。见他窝在软榻上,眉眼间俱是柔软之意,殷无秽忍不住也坐了上去,亲昵地贴了贴他,容诀也没阻止。 容诀听他说完了今日政务,没什么需要指教的。 殷无秽如今彻底驾轻就熟,一般的事务他不会管,只在涉及朝廷局势上替殷无秽把控,省得少年经验不足,踩了坑而不自知,被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算计。 殷无秽说完正事,照例又是一番捧哏于他。 诸如“辛苦督主了”“劳烦阿诀替我照看”“今日又给阿诀添了麻烦,阿诀可不要厌我嫌我”这样的话,不胜枚举。 容诀平日听惯了下头对他的阿谀,恰逢冬天已至,底下的炭敬又送上来,他却始终不假辞色。可类似的话从殷无秽口中说出,竟叫人舒心不已。 容诀整个人都被悦耳熨帖了,一双狭长潋滟的眼眯地更甚。 殷无秽一见他表情,就知他喜欢,愈发往他心坎上说,间或给他投喂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和热饮。容诀不止眼睛,整个人都慵懒地放松开来,殷无秽趁势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揽,容诀为方便他投喂,自然而然靠了上去。 殷无秽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悄然勾了勾唇。 手揽在他肩膀一侧,替他将碍事的长发拨开,容诀对此始终一无所觉。殷无秽将口味上佳的点心递到他唇边,容诀便张嘴咬上一口。 和殷无秽在一处,他什么都不需操心。 一块点心很快喂完,容诀的唇擦过殷无秽的指,将点心整个吃下。殷无秽垂首看他吃东西的眸光愈发漆深,手不自觉摩挲过他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容诀睁眼,仰头看他,“做什么?” 殷无秽一见他就笑:“没什么,阿诀这里沾到了点心屑,我替你抹了。” 容诀闻言,重又信任地闭上眼。 殷无秽忍不住又蹭了蹭他脸,容诀感觉到,却懒地睁开眼,随少年去。 直到殷无秽埋头,脸颊几乎贴上容诀的额,容诀闭着眼都能感觉室内光线被遮挡,这才重新睁开眼。 一入目,便是殷无秽深邃乌润的眸。 容诀心脏猝然一跳,从他身上靠起来,轻轻垂下睫,别过眼道:“时候不早了,政事谈完,殿下早些回去歇息吧。” 殷无秽抿了下唇,定定看他。 容诀被他盯地心脏直突,反而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殷无秽闷声道:“你要赶我走?” 容诀:“……” 容诀有些局促,他倒不是想赶殷无秽走,只是眼下这个气氛实在不适合继续共处,殷无秽怎就不明白他的意思。 “殿下,你——”容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到最后都没寻到合适的话头开口。 殷无秽方才沉凝的眼神,亲昵的动作,他再是迟钝,也看明白了其中蕴含的意味。 一时间手足无措难以应对。 殷无秽一瞬不瞬看着他,几乎在容诀犹豫的瞬间他眸中表情也遽然一变,幽怨委屈的声音飘出,“阿诀又什么都不肯说,我怎能猜到。” 容诀听着这熟悉的语调,一眯眼睛仔细审度他。 殷无秽从始至终都未变色。 慢慢地,容诀放下了戒心,却还是道:“今日时候确实不早了,冬夜料峭,殿下以后都早些回去罢。” 殷无秽看着他,不声不响,可那幽怨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殷无秽什么都好,唯有一点太过黏人。旁人是越长大越成熟,偏殷无秽越长大越回去,说他又说不得,打又打不得,毫无办法。 饶是容诀,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拿殷无秽如何是好。 虽说他一开始对殷无秽的纵容确实存有私心,但最多起到推动作用,不可能会招致这样的结果。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殷无秽本性如此。 他天生便黏人。 偏偏殷无秽又没有旁的亲人友人可以分担,他只有自己一个,因此容诀要承担少年所有的情感宣泄。 容诀乍然想明白这个道理,心里梗了一下,同时也释然了。方才殷无秽对他的注视不过是过度依赖,应当是自己一时看岔了,容诀微微放心。 殷无秽虽然黏人,但胜在听话,为了大局,为了他最终的目的,承担殷无秽充沛的感情不算什么,他也从中得了好处,毕竟这少年照顾人实在很有一手,又处处贴合自己心意。 容诀想通后整个人都舒畅起来,重又莞尔改口:“天气寒冷,咱家疼你还不好么。而且以殿下如今的能力,不用事事都要咱家看顾,殿下有拿不准的事情再来问咱家即可。” 他这样说,殷无秽勉强接受,可少年并不买账他的决定,“可我想让你看顾,想每天和你一起用晚膳,一起下棋,想日日都见到你。东六所只我一个人,凄清孤寂,阿诀既然心疼我,不如心疼到底,多陪陪我,也省得我一人孑然无依,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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