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大致看过就放下了。 “没有问题,殿下适应的不错。朝中形势呢,殿下怎么看?”容诀慵懒地眯着眼睛,这么晚了还在吃殷无秽为他准备的点心。 殷无秽尽量忽略他那副散漫却又潋滟无双的模样,正色道:“目前朝中主要由大皇兄掌文,五皇兄管武,太子逐渐被架空出了政权中心,只是明面储君。政治派系也基本以这两派分庭抗礼,文派以参知政事为首,他们的号召威信力很强,甚至在内阁都有一定的话语权;武以安定伯旧部各武将和兵部侍郎联合,实力同样不容小觑。这两派将岌岌可危的朝堂又重新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唔,”容诀颔首,吃完了最后一块牛乳糕,仔细擦了手指,这才不疾不徐地:“既然稳定就再观望看看,殿下只管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平时多和几位尚书、翰林来往走动。虽说咱家向来不乐意跟这些文字人来往,但他们消息灵通官职兼达,又有一定威望,结交了也无甚坏处。” 殷无秽原本认真聆听,但看着又空了一盘的小碟,不由眉尖一抽。 以前他都是早上给容诀送糕点,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吃完的,因为现在每日都要过来凌虚阁,干脆把时间改成了晚上,来时顺便捎上,不想容诀当即就给吃空盘了。 殷无秽:“……” “嗯,”殷无秽实在忍不住开口:“督主,晚上吃多了糕点易积食失眠,还会蛀牙,你若喜欢,白日再吃不迟。” 正在一本正经议政的容诀:“……” “知道了。”容诀一挥手。面容白皙的督主脸上有一点赧然都很明显,想他位高权重多年,从未听到过如此管束,乍一听见,即便是东厂督主脸面也有些挂不住。 殷无秽无奈轻叹了一声:“我去叫小豆子煮壶山楂薏仁茶给督主消消食。” 容诀高深莫测地颔首同意。 殷无秽将今日份的奏疏收拾好,容诀看着少年利落动作,忍不住问他:“明日打算做什么?” 殷无秽道:“明日可能会过去兵部,有些政务需要交接,明晚再和你细说。” 他这样说,容诀便点了头。 少顷,殷无秽还是无奈又郑重其事地:“督主,我都知道的。明日做的也俱是你喜欢的点心,只不过我会叮嘱小豆子看顾好你的饮食,晚上不可再多食难消化的食物,对身体不好。” 容诀拿眼乜他,“谁问你这个了。” 殷无秽顺口一接,莞尔而笑:“嗯,是我会错督主意了。” 说着,他蹲身到容诀面前,伸手抱了抱他,这是一个恭谨克制且有分寸的拥抱,不会像那天晚上一样,将容诀抱地又紧又损毁形象,埋首在他怀中恸哭,也不会太松让他一挣就挣脱开来。 “辛苦督主了。”少年声音轻地像一片羽,扫过容诀的耳畔,落在他心尖,继而消弭无踪。 容诀心脏猛跳了一下,觉出些微不对,可他孤家寡人了二十几年,实在不懂感情滋味,一时即便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也说不上来,只能任由那点怪异感慢慢地将他蚕食鲸吞,自我适应了殷无秽的亲近。 果然还是个少年,每日政务这样繁重,难受了么,所以到他这里来寻求安慰。 容诀已经习惯继那日后殷无秽总要抱他一会,并理所当然认为这一行为和殷无秽自小对他的亲昵一般无二。 因此毫不吝啬地回应了他的拥抱。 殷无秽抱着他,在他肩头轻蹭了蹭,鼻尖全是那人身上温暖好闻的醇香,他心满意足,松开了手,又替容诀整理好了罩袍,这才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明晚再过来督主这里。” 容诀颔首。 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殷无秽向来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他并未往别的方向想,只好作罢。 . 殷无秽要去兵部交接一些军费审批事宜,因兵部常需更换甲胄兵器,建造武装战船,这些大宗耗资在六部之中所占最多,总因户部不肯签字审批受夹板气,兵部尚书又是武将,不如其他部门惯会绵里藏针拐弯抹角,因此更容易吃闷亏。 朝廷以大周连年太平不需打战为由逐年削减军费,兵部及其一众将领索要无门,气地鼻子都险些歪了,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同那些老狐狸扯皮。 恰逢殷无秽掌管各部杂务,这破事自然被发配到他手里了。 殷无秽看着又被户部打回的审批表,颇为头疼,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甫一起身,在宣政殿处理半日政务的五皇子昭王也随即站了起来。 这段时间两人相与的还算不错,或许是五皇子少年时期就戍守边关,性情直爽,没有京城人士特有的文质彬彬那一客套作风,又或许是五皇子自恃才能,并不把殷无秽当作威胁,甚至偶尔主动照拂这个七弟。 不论哪种原因,殷无秽还是朝他一颔首,打了招呼。 “你要去兵部?”五皇子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迈到他跟前。 “嗯,将审批公函送过去。”殷无秽朝他扬了扬手中的折子。 “那正好,我要去兵部校场,和你一道。”五皇子当即拍板决定了,并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五皇兄又要去练兵吗?” “是啊,这群家伙再不好好训练骨头都软了。” “挺好的。” “……七弟,我记得你今岁也才十六吧,怎么讲话这么一板一眼的。说了多少遍喊我五哥,还喊皇兄,这要是在西僵,那群皮猴子可不会这么老实,一个个恨不得爬我头上去。你成天这样,在宫里就不无聊吗?”五皇子发自真心的疑问。 殷无秽想到容诀,并不觉得无聊,他莞尔一笑:“还好。” 五皇子见他神色真心实意,并不似假话,便作罢了。他倏然想起什么,道:“兵部的将士训练,你有兴趣也可以过来看看,射箭蹴鞠投壶比赛都可以参加。对了,七弟的功夫如何?” 殷无秽一怔,旋即道:“会些基本的拳脚。” 这一点他着实是谦虚了,殷无秽的武功不仅不差,甚至堪称很好,不逊于大内高手。 皇子们有专门的师傅教导六艺,不过殷无秽自是没这个份的。他从小在容诀为他安排的师傅下练习,起初也就是普通练武,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直到那时还未手握重权的容诀时常遭遇刺杀,某次身受重伤被他看见,少年这才真正刻苦勤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那不错,稍后我们也可以过两招,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问我。”五皇子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愈发满意了。 “好。” 殷无秽觉得这位五皇兄对他实在照顾过了头,超出了正常的皇室兄弟情谊。他仔细审慎过,五皇子从他身上确无所图,他人品是真不错,这对殷无秽来说倒是个友好的信号。 他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完全地依赖容诀。容诀每多庇护他一分,就要多承担一分代价,如果有其他更稳妥的选择,不到万不得已一定要去争那个位置,殷无秽想,无论如何他都要勉力一试。 为了他和容诀共同的未来。 殷无秽曾详细调查过,昭王战神之称并非徒有虚名,他确实有将帅之才,强者之义,在战场之上从不滥杀老弱妇孺,只要主帅归降,其余兵士他都会手下留情。 这样的人,对下属高义,对兄弟仁爱,又有真才实学,或许倒是可以胜任那个位置。 不过殷无秽还需观望。 他最近一连被打击的次数太多,举棋难免变得格外慎重,然而就在他将窥视的余光瞥向昭王时,却发现对方以同样的眼神也在观察他。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收目光,些微的尴尬之后同时释然了。 五皇子爽朗一笑:“嗐,七弟,我先去校场了,你把公函送去兵部就来找我,我们过两招。” 殷无秽不卑不亢道:“好。” 他打算把折子送往兵部衙署,旋即再去校场,不论是知己知彼的未雨绸缪,还是他对五皇子的观望,都必去不可。 然就在他转身走后,五皇子望着他的背影一收之前随性,也同样露出审慎思忖的表情。他这个七弟办事沉稳,不骄不躁,耐性十足,人虽冷淡疏离了些,却没什么实坏的心思,委实是个不错的苗子。 倒是他此时亟需的不二之选。
第23章 五皇子对殷无秽的照顾竟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落到了实处。 在校场浅试了殷无秽的底子后,五皇子十分惊喜,觉得七弟根骨奇佳,是练武的好材料,当即一连和他过手了十来招,指点他的不足,并教他如何出击更迅猛有力,武功不够高强时怎么以守为攻,一击制敌。 殷无秽将对方毫不藏私的态度看在眼里。 五皇子的主动开了一个很好的口,这让殷无秽不论是和他交好,还是观望,都方便了许多。他也就顺势而为,主动向五皇子请教那些他知之甚少的军中管制,用兵乃至奇闻轶事。 五皇子不仅和他大方分享,甚至偶尔处理军务时也会带上他从旁观阅,虽说不是核心政务,但至少表明了他的态度。 两人一拍即合,这让殷无秽先前一念之间的想法有了实践的可能。 而这一点,在他每日和容诀的汇报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军务?”容诀听完殷无秽一天的政务汇总,眉梢微动。 “嗯。”殷无秽将他和五皇子之间的来往事无巨细说与了容诀听,却下意识地回避了他那还不成形尚未落地的想法。 其实殷无秽敏锐察觉到,之前他说想要离宫时容诀是支持他的,但自从皇帝昏迷后,容诀对他的态度就隐隐改变了,如果他的选择依旧是出宫,容诀不会面露沉凝。 那么,就只剩下那个可能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帝功成流血漂橹。 即便殷无秽有此野望,在他没有足够的能力把握前,是万不会要容诀为他冒险担下所有成本的,他做不到,因此徒余沉默。 “唔,听你这么说,这五殿下确实不错。”容诀眉梢复又舒展开,笑意吟吟地:“你跟着他既能学到本事,就先观望着。” “嗯。”殷无秽点头,眉宇却还微微敛起。 容诀瞧见,不动声色道:“殿下,可是还有疑问?是这段时日还不适应吗?” 殷无秽摇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殿下,”容诀垂眸轻叹一声,“咱家说了,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过来问咱家,殿下做的很好,咱家相信殿下还可以做的更好。如果压力真的太大,也尽可以和咱家倾诉。” 容诀起身,站到殷无秽面前,俯低了身主动抚摸少年的鬓发,这是一个既不逾矩又含有温柔安抚性的动作。 殷无秽被他柔软的指腹触碰,顿时心都软了,没有忍住地,他又伸手拦腰抱紧了容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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