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雪…”慕景焕思索着,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因为觉得熟悉而觉得奇怪,他从来都只能记住漂亮小倌儿的姓名,怎么会对一个老头子感到熟悉…难不成那老头子也如沈衍易一般美貌? 沈衍易主动承认:“我兄长是沈承易。” “沈承易?”慕景焕这回想起来了,当时他在青楼与沈承易因为一女校书起过争执。 “不错。”沈衍易点头:“就是得罪了太子殿下,不得不离京远行的沈承易。” 慕景焕大度的表示:“你放心,不会因为你兄长的事而迁怒你。” 沈衍易心情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后闭上眼睛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你不迁怒我?” 沈衍易气极反笑:“原本沈鸿雪只是苛待我,高一品阶都要压死人,何况你是太子殿下。因你不容我兄长,甚至针对沈家,激发了沈鸿雪贪生怕死的一面,他投靠了二皇子,将我送到了慕靖安身边,靠取悦他取得他的信任,再以我生母相要挟,让我传宁王府大小事给他。” 沈衍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目瞪口呆的慕景焕说:“你不迁怒我…真是好大的恩典,小人谢过太子殿下了。” 他说的无异于嘲讽,慕景焕好半天才消化了他说的这些,有些怅然的叹息一声:“可怜你生的貌美如花,竟然就这么送到慕靖安嘴边了。” 沈衍易眼神带着恨意的看了他一眼。 “你别生气,我是个蠢人。”慕景焕殷勤的替他倒上茶,“我母后也说我朽木不可雕也,但…” 慕景焕笑的很苦:“我老师说我是有天赋的人,只不过我志不在此。” 见沈衍易不再理他,慕景焕竟然站起身,走到沈衍易身边跪下了:“我给你赔不是,我也给你磕个头。” 沈衍易冷眼看着他磕头,心情复杂到了极致。 慕景焕这样唯自己为尊的性子,竟然能给他跪下磕头,放在从前沈衍易想都想不到。 慕景焕磕了头就当作沈衍易原谅了,这一点上倒还是很自以为是。 他走到旁边坐下,又说起自己:“我从小就爱风花雪月,吟诗弄月还行,若是让我念正经书,我一百个不情愿。” “你应该知道。”慕景焕痴迷的看着沈衍易:“我爱美人。” 这是真的,方才沈衍易亲眼见到禁卫带走许多美人。 “说句心里话,我是真的不明白。”慕景焕很认真的说:“太子究竟有什么好当的?慕靖安就是不知足,若是他把你送给我,我必定连夜搬出东宫,将太子之位让给他。” 沈衍易很想将一桌茶水都泼到慕景焕脸上。 “皇位究竟有什么意思?每日早起上朝,奏折看到深夜,连宠幸哪个妃子大臣都要干涉。”慕景焕不解的问沈衍易:“你说这有什么意思?都说我父皇是九五至尊真龙天子,若我父皇真有那么尊贵,为何朝臣当众议论我父皇卧房之事?我觉得简直屈-辱至极。” 沈衍易无言以对,慕景焕是眼前享乐的主儿,根本不回去想支撑他享乐的就是他父皇的“屈-辱至极”。 “慕靖安还有慕睿聪,他们一个两个都想当皇帝,争的头破血流,只有我不想,可我幕后偏要让我当!我父皇也将我塞进东宫。” 慕景焕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这些话若是传到前朝去,不知多少人要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慕景焕没有从沈衍易眼中得到他想要的赞同目光,不死心的低声重复道:“我真的觉得太子之位无聊至极,一想到多年以后我要继承皇位,像我父皇一般起早贪黑,还不能宠幸我想宠幸的美人,凡事要被那些该死的老头子指指点点,我就恨得想撒泼打滚。” “我早就说了我不当,我不想当,我就想兄弟间相亲相爱,等他们谁当了皇帝能记得我的好,然后多给我些钱,让我吃穿无忧,有钱找乐子就行了。” 慕景焕恬不知耻的看着沈衍易:“可是我母后偏不允许,你说谁当了皇帝他不都是皇太后吗?偏偏要我当,还到处得罪人,惹得我不得不去欺负他们,否则他们就要来欺负我。” 沈衍易想起来慕靖安落寞离京的十五岁,就想让慕景焕闭上嘴。 “后来我老师说,不会有人当了皇帝还允许有人过得比他的皇帝舒服,所以等到父皇驾崩,只有我挡了皇帝有了权利才能继续享乐。我说他放屁。” 慕景焕记得很清楚:“他说我若是不当太子不能即位,到时候只能去苦寒的封地,钱要紧着花,好东西要紧着吃,连王妃都不能多娶,还要担心坐皇位的兄弟心情不好时给我苦头吃。最可怕的是,若是皇上看上了我的美人,我得毫无怨言的双手奉上。” 慕景焕一笑:“当时我吓坏了,我老师真的很懂怎么治我。我问他那我该怎么办,若是不能自由自在,我宁愿现在就不活了,重新投胎,投胎成教坊丞的儿子。兴许是见我真的无药可救,但我老师也没同我生气。” 说到这里慕景焕似有些骄傲的笑笑,与沈衍易炫耀他的好老师,他说:“我老师甚至没拿戒尺罚我,他从未罚过我,他握着我的两肩,苦口婆心的对我说:'殿下,你只管恣意快活,只要稍稍收敛,坚持到即位就好,之外的和之后的都交给老师来做'。” 沈衍易能想象到皇后和慕景焕的老师,是如何说服哄骗并不算聪明的慕景焕好好的听话。 他们必定用了无数法子让慕景焕看起来有出息,得是慕景焕多不配合,他们才一退再退,最后只希望慕景焕能稍微装的正常些。 已经不指望他能有出息,只希望他能安静的,别破坏皇后和他老师的努力。 然后那场极其勉强的梦,之后慕景焕当真了,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当傀儡拥有世间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慕景焕哽-咽了一声:“然后我老师突然就死了,他死了…再也没有人帮我了。” 沈衍易曾在王府听说过,太子确实并非一早就是现在这样骄纵荒谬,他少年时虽不出挑,却也本本分分。 想必那便是皇后和他老师努力的成果,他们成功瞒过了皇上并让皇上信以为真,甚至延续了这样的信任很久。 直到慕景焕的老师死了,慕景焕的本性在皇后一个人力不从心的约束下暴露无遗,皇上仍然觉得是自己没有教好,才让他的长子长坏了。 这得是多强大的偏爱,沈衍易在慕景焕的倾诉中,忽然想到了慕靖安。 若他有皇后这样的助力,一定能抓住机会,不会搞砸。 可世间总是阴差阳错,皇后的儿子不想当太子,又阴差阳错的导致了俞贵嫔的儿子想当。 恩恩怨怨反反复复,沈衍易有些出神,简直烦透了。 他们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等沈衍易回过神来时,慕景焕已经哭湿了一条帕子,他讲茶杯掷到地上:“我什么都没有了,母后也没了,方才那些禁卫把我的琴,还有我的美人都带走了,父皇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我的老师写有《仕志》,教我行好事,做忠臣,让我勤勉刻苦,不准贪图享乐。”沈衍易眼神淡漠,他已经对这一切感到麻木,在频繁的冲击中,信仰已经摇摇欲坠。 沈衍易看着慕景焕:“你不适合做太子,你做的孽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皇后,你老师,乃至皇上逃不了干系。但你老师有一句话说的不错。” 慕景焕已经哭的有些晕头转向,呆呆的问他什么。 沈衍易说:“没有人能什么都不必付出,两眼一怔就是享乐。但你享乐的门槛比任何人都要低,只要你稍微…算了,我与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沈衍易站起身:“太子殿下,听你说了这许多耽搁了我不少功夫。皇上命我来说服你,你只要服个软,承认当时的事是你的错,你的下场会好许多,只在你一念之间。” 慕景焕哭红的眼神逐渐变的坚定,他对沈衍易说:“不可能。” “我知道了。”沈衍易并不勉强他,慕景焕相关的是与非,他都不想过分与之纠缠。 来了一趟听了一肚子牢骚,也算是不为人知的东宫秘事,沈衍易转身要走,连礼也没有行。 慕景焕忽然起身追上来,扳过沈衍易的两肩就要亲上去,沈衍易连忙偏开头闪躲,慕景焕只亲到了他的嘴角。 “相禾!来人!唔…”沈衍易推拒着慕景焕。 相禾与禁卫出现的很快将他解救出来,沈衍易低着头喘息,两耳持续的嗡鸣,他用袖子抹了抹嘴唇,眼含敌意的看向被拉开的慕景焕。 慕景焕正在笑,他眼神有得逞的得意,但又极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看着沈衍易。 沈衍易转身离开,他多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只剩下零星几人的地方再富丽堂皇也显得阴森不适。 他感觉自己很倒霉,被逼无奈来此处说服太子,是他最抗拒的差事,但又无法拒绝。 碰上慕景焕这样的疯子只剩下无可奈何,他都已经禁足了,这就是偏心眼的皇上能对慕景焕做到的最大处罚。 再严重了皇上就要来为难别人,只会逼别人来劝来想办法。 相禾追出来:“沈大人,沈大人,您别放在心上,最好别同宁王殿下说,否则殿下只怕…” 沈衍易停下脚步回头瞪着相禾,此时委屈再也忍受不住:“否则慕靖安会如何?皇上给我官袍不给官职,又让我来说服太子服软认错,不就是想用我要挟慕靖安,暗示慕靖安只有我的差事办成了皇上便会给我官职,逼慕靖安妥协原谅太子,慕靖安十五岁孤立无援被逼离京,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今日还要受!” 相禾上前一步捂住了沈衍易的嘴,没办法沈衍易越说声音越大。 “沈大人,此处都是皇上的人,还请慎言。”相禾好心提醒他。 沈衍易将他推开,声音里都带了哽-咽:“还有我,我一直被你们当棋子,我受够了,你回去复命,就说太子蠢笨如猪,恶劣至极,拒不认错,请皇上按罪处置。我现在就去告诉慕靖安,若是他因为我而妥协,我就去宫门口吊死。” 相禾如鲠在喉,沈衍易冷哼一声抹了抹眼泪离开了。 禁卫询问是否要拦,相禾摇了摇头:“放沈大人自行离去。” 沈衍易靠双腿一步步往回走,走到了傍晚才回到了京中宅子,他已经筋疲力竭,推开门一转身就去了门房,再没有力气多走一步。 门房里传出来腾腾热气,沈衍易终于回过神,寻着热气看过去。 雾气蒸腾中慕靖安正蹲在小灶前生火,锅中不知是什么,散着热气和甜腻的香味。 沈衍易从别院出来后就觉得身心不适,感觉一直被一种冷森的阴霾笼罩着,脑中萦绕着慕景焕最后的眼神和神情。 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沈衍易正是身心俱疲极度情绪敏感的时候,他看着不请自来的慕靖安,气不打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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