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靖安站在内殿外面,见沈衍易被相禾领过来了,他上前拦住相禾:“父皇召见衍易,所为何事?” 相禾为难的笑笑:“小人不知。” 沈衍易催促相禾:“既然殿下召见,还是不要耽搁为好。” 沈衍易进去后相禾在身后关门,隐约听见慕靖安哼笑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刚下朝的皇上看起来很是疲惫,不像在崇泽宫时的自在放松,冠冕被放在桌案上,皇上头顶光秃秃的,只用玉簪固着髻。 皇上低着头,手撑在膝上。沈衍易觉得他现在像一个偷穿龙袍的老人,既不威严也不气派。 他跪下行礼,皇上缓缓抬头看着他:“朕有件差事交代给你去做。” 沈衍易有些疑惑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匆忙低下头。用这套动作表示自己没有底气。 皇上说:“你方才也听见了,众人为了陈年旧事吵的不可开交,朝臣想要朕废太子,顺道处死太子,以示威严。但朕虽是君主,更是父亲,朕同样有废太子之意,但我没有杀子之心呐。” 皇上说了很多,沈衍易也只能见避重就轻道:“微臣听见了。” “太子被朕教坏了,多少人去劝他都没用,他在等朕如往常一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可是这回朕不能再姑息,必须要给朝臣,还有老三一个说法。” 事到如今皇上还是偏袒太子,甚至将太子的荒唐行为归于自己的没有教好的错。 沈衍易为难道:“陛下要微臣去劝太子殿下服软?” 皇上已经知道他要拒绝了,但还是说:“不错。” 沈衍易婉拒道:“回陛下,微臣今日第一回上朝,只怕是难当此重任。” “朕说你当得。”皇上看着他:“朕的儿子朕了解,要那些你们眼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去说,他只会大骂老家伙滚出去。” “陛下。”沈衍易苦笑:“微臣从前事宁王府娈人,此事又涉及宁王殿下,若是微臣从中劝说,不仅太子殿下不会认错,只怕微臣还要卷进宁王府,与宁王殿下纠缠不清。” 皇上没想到他提起自己在宁王府当娈人的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偏偏沈衍易不觉得不能提起,反而看着皇上,再等他说算了,不用你去了。 片刻后,皇上坚持的开口:“朕命你去。”
第75章 沈衍易极不情愿的被禁卫簇拥着上了轿子,片刻后相禾与他同乘一轿,禁卫才亲自驾车去往禁足慕景焕的别院。 来别院的路沈衍易已经不陌生,前不久来到此处时还能听见里面的悦耳丝竹,如今已经被层层禁卫围住。 沈衍易下轿后由禁卫开门,与里面的禁卫说明来意后,由里面的人去告诉太子慕景焕。 从前来到别院时,院子里一应侍从齐全,表面禁足,其实慕景焕过得很悠闲滋润。 如今这里侍从不见,里里外外都由禁卫把守,正值夏日需要精心打理的花草已经野蛮生长多日,明显不再雅致。 沈衍易站在门口,便觉得处处阴森,这里终于如明目上一致,慕景焕禁足有了处罚的实感。 相禾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昔日太子如此下场,也让人颇感唏嘘。他朝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沈衍易沉重的迈开脚步,随他进去。 经过了几道门,才发现里面还有没有消退干净的奢靡气息,正由许多大内内官将乐器和丹青器具搬出来。 沈衍易目光从那些朱色未干的笔头略过,大厦倾颓的感觉更加深重。 相禾回头看停在原地的他:“沈大人?” 沈衍易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这句沈大人唤的是自己,脑子里先出现了沈鸿雪那张死气沉沉从不对他笑的脸。 想到沈鸿雪已经死了,他回过头看向相禾,相禾被他眼中的茫然看的一怔,然后勉强笑笑问他:“沈大人何故驻足?” “被大厦倾颓的灰尘迷了眼。”沈衍易回过神。 相禾带着他由穿过了几条廊几道门,沈衍易想起来自己被关押的牢房,当时他看到旁边慕靖安有桌椅小床的牢房已经觉得天差地别。 现如今相比起慕景焕,慕靖安也确实是被薄待了。 世间的高山和低谷之差,连出身相同的皇子之间都那么明显。 “太子殿下救命!啊!我的鞋履…” “奴家与太子殿下是清白…” 沈衍易侧过身,给押着美人的禁卫让路,一个上着妆的小倌儿一不小心跌在地上,差点将沈衍易撞倒。 “大胆!”相禾出面喝斥:“冲撞了沈大人该当何罪?” 沈衍易微微抬手示意相禾无妨,禁卫因为相禾的喝斥瞄了一眼沈衍易,是位从来没有见过的沈大人,但这沈大人长相也太出众了些,衬得这些红粉佳人都失了颜色。 若非沈衍易穿着官袍,禁卫都要将他当成着别院里的一员了。 沈衍易微微俯身伸出手,惊的梨花带雨的小倌儿试探着将手搭上去,沈衍易拉他起来。 “别怕,无关你们清白与否,是太子殿下犯错,皇上针对的不是你们。”沈衍易递上自己的帕子。 小倌儿接过帕子却忘了擦泪,而是呆呆地望着沈衍易,问:“大人知道奴家要被送去哪里吗?大人能不能说说情,救救奴家…” 相禾使了个眼色,禁卫便将小倌儿拉走了。 又有几位小倌儿被禁卫押走,沈衍易站在旁边若有所思。 “他们不会被处死吧?”沈衍易有点不确定的问:“若是处置了他们,岂不是也伤太子殿下颜面?” “回沈大人,小人不知。”相禾又朝里面做了请的手势,示意已经不需要再让路了。 沈衍易走了一会儿,慕景焕便穿着乱七八糟,对襟罩衫里的里衣露了一半,赤着脚朝他跑过来。 在将要撞上时慕景焕停下了脚步,痴痴的望着沈衍易,惊喜的说:“你又来了。” “皇上命我来的。”沈衍易眼神往下看了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慕景焕两只脚不自然的互相踩了踩,然后对沈衍易说:“借一步?” 相禾退后三步表示不会打扰,于是沈衍易便跟着慕景焕上了旁边的小楼。 小楼四面有窗通风,床边纱幔被风吹的飘扬,沈衍易在软椅坐下,慕景焕趿拉着鞋履,在他旁边泡茶倒茶。 他的行为动作很熟练,甚至很优雅。沈衍易收敛起眼底的意外,尽量没有表现出对慕景焕这种流-氓做派的人礼仪周全的诧异。 慕景焕看着沈衍易轻饮了茶才坐下,同他说:“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沈衍易朝他微微点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回同让自己陷入如此处境的始作俑者如此平和的面对面说话。 “从第一回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气质非凡,非池中物。定是被慕靖安那痞子掳来的,如今看来你竟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是得什么境遇,如今穿官袍带乌沙了?” 沈衍易说:“只是皇上特允我上朝,还未曾定官职。” “居然袍子都给你穿上了,想必封官也是迟早的事。”慕景焕手撑着下巴将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沈衍易没有计较他失礼的打量,他看了一会儿很真心似的说:“真好看,这身衣裳就该给你穿,不像我,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沈衍易忍住想要揉眉心的冲动。 “其实我老师穿官袍也好看,但他官阶不低,官袍比你的高级。”慕景焕似在回忆他老师穿官袍的样子。 沈衍易也不能一句话不说,便问他:“你的老师是?” “我老师死了。”慕景焕垂眸,停顿了一会儿后倒了杯茶泼到地上。 沈衍易点点头:“彭大人的尸骨已经被他的…” “你说彭正卿?”慕景焕不在意的嗤笑一声:“他算个屁,他才不是我的老师,我的老师是正经太师,我还给他磕过头呢。” 慕景焕在领口翻了翻,将一块玉佩露出来给沈衍易看:“这是老师给我的,当时在梨园,他穿着麻布衣裳,我也穿着同他一样的。台子边上有学戏的小倌儿给台上的磕头,他说'我给您磕头了,往后管你叫师傅',台上的戏也不唱了,拿长枪打他,他就绕着场子跑,顿时一团乱遭,所有人都在喊叫大笑。” 沈衍易原本有些心不在焉,但不知不觉就听进去了。 “我老师是背着人带我逛园子,他知道我念不进去书,教了也是白教。但那时候我不懂事儿,就觉得带我出来玩耍就是对我好,我就趁乱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我说我也给你磕头了,往后你就是我老师,我只认你一个。” 慕景焕低头笑了笑:“除了皇室长辈以外,我再没给别人磕过头了,我老师是头一个。” 沈衍易还真想象不出来慕景焕给人磕头的样子。 慕景焕将玉佩翻过来细看:“天天贴身戴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这么些痕除开。” 看他抚摸玉佩的样子,沈衍易能感觉到他是真的珍惜玉佩。 “岁月有痕迹。”沈衍易说:“殿下,圣上命我前来,是为…” “岁月有痕迹…是这个理。”慕景焕打断他,对他笑了笑:“我就说不出来这样有意境的话,我护它护的很好,但我挡不住岁月的侵袭。沈大人,你真是个妙人。” 沈衍易微微挑了挑眉,又重复道:“圣上的意思是…” “沈大人。”慕景焕又一次打断他,也不知是抗拒他提起皇上,还是对皇上要他传递的意思早有预料,一直不想面对。 倒是很合乎他的心性,事到如今仍然骄纵执拗,不听任何人的摆弄,无法无天,为非作歹。 “别人可没这个资格听我讲起我的老师。”慕景焕对沈衍易一笑,他笑的并不真心,嘴角翘起在笑,眼睛却有些失神。 如今东宫已是强弩之末,慕景焕再愚蠢也会对自己的处境有所感知。 沈衍易被他的眼神刺道,原本他也不想替皇上做事,既然慕景焕不想听那就算了。 “你还不知我姓名吧。”沈衍易说:“我姓沈,名唤衍易,原来正四品中书舍人沈鸿雪是我生父,他已经死在了上任宰相的第一年,按理说他死在了最辉煌的时候,只可惜他作恶太多,死的臭气熏天。” 慕景焕点点头:“正四品,宰相,那你家门第不低啊,是你爹升任宰相后,慕靖安拘不住你了?” 沈衍易知道他误会了,慕景焕生长在父母宠爱骄纵里,还以为沈衍易是被慕靖安掳走,沈鸿雪为了救子升上宰相,让慕靖安不得不将他孩子还回来,所以沈衍易才得意入朝为官。 “太子殿下。”沈衍易冷笑:“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双疼爱自己的爹娘。” 慕景焕落寞的低下头:“我母后死了。” 这回换沈衍易沉默,虽然他厌恶太子的为人,但说到母亲,沈衍易总是能轻易的共情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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