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承易不知道的事:“你不是讨厌泥水么?” “沾不着泥土后就不讨厌了。”沈衍易望着纷飞的雪花。 他在宁王府的这大半年,脱离他原本的生活,对他来说几乎就是暗无天日。 王府意味着要对慕靖安下跪顺从,意味着不能再见旧识,更不能科考入仕。 只有在雨天时他才自欺欺人,觉得抛下他的上苍,终于也抛下了所有人。 所有人都要淋雨,都要陷入泥泞。 沈衍易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恶魔,因为在痛苦的时候,他甚至希望所有人都下地狱。 晚膳后两人在堂屋闲坐,沈承易在看杂话本子,沈衍易没有看书的兴致,手里拿着一本没翻开的《仕志》出神。 小厮来敲门,很稀奇的告诉他们:“有个人叫陈梨,他说他是您家中的仆从,带着宁王府的殿下来见您。” 沈承易蹙眉:“大半夜阴魂不散。” 不等沈承易说是迎进来还是赶出去,慕靖安已经走了进来。 “衍易。”慕靖安顿了顿脚步,等陈梨也进来,然后才又摆出笑容,将沈衍易放到不得不对他笑脸相迎的场合里。 陈梨给他们行了礼,又小心的偷偷打量沈衍易。 慕靖安已经走上去,把正在发怔的沈衍易抱住:“第一日来大舅兄家中,可还习惯?” 沈衍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的推了推慕靖安。 “衍易。”慕靖安佯装不查,厚脸皮的说:“我像养花似的养你,冷不防到了这边,我惦记。” 沈衍易点头,声音很轻的说:“你养过得哪朵花扯过花茎吗?” 沈承易没听见,但见到慕靖安僵住了,趁着慕靖安被打击到,他也续上招数:“殿下,衍易养病要早些休息,殿下改日再来吧。” 慕靖安把注意挪到沈承易身上,厚脸皮的问:“如今夜黑雪深,大舅兄方便收留本一宿么?” 陈梨眼珠子转个不厅,沈承易说:“恕小人失礼,不方便。” 慕靖安失算,看沈承易的目光也冷了,但他今日很会忍:“无妨,本王就宿在衍易床边,不会挤着衍易。” 陈梨自以为回看眼色,上前打了个圆场,当了回谁都没讨好着的老好人。 慕靖安总算得逞的与沈衍易共处一室,关上门彼此对彼此,慕靖安收敛起笑容,神色变的嘲弄:“你给我倒了杯水。” 这是来算账的,沈衍易心领神会。 “我就睡到了今日晌午。”慕靖安冷笑一声:“衍易啊衍易,你到底还是个未弱冠的小孩,你何时看向我那样小心过?” 沈衍易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什么眼神,只记得很忐忑。但听慕靖安的意思,他当时是看出来了。 “徐丹台说只是让我睡上一觉。”慕靖安珍惜的捧起沈衍易的脸:“可我当时是抱着甘愿死的意志喝下的。” 沈衍易有点发抖,下意识反驳他的深情:“你说什么是什么。” “我真以为你要毒死我。”慕靖安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下,但慕靖安甘之如饴。 “你能不能走开。”沈衍易又有些发抖了:“你怎么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不放,明明都答应了放我离开,现在又缠上来算什么?” “你也答应了我,准我来看你。” 沈衍易生气:“我寅时才走,一天都是没过你就来了,当我是携你搬家吗?” 慕靖安噗嗤笑了一声:“好啊,我愿意。” 他指节摩挲着沈衍易的脸颊:“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我不愿…” 慕靖安捂住了沈衍易的嘴不准他说,沉默片刻后他说:“皇后给慕景焕赖上的老师死了。” 沈衍易忍不住问:“那位内阁学士?” “不错。”慕靖安像是找到了与他好好说话的话头:“听说彭正卿劝了他几句,慕景焕不耐烦不准他再说,彭正卿素来看不惯慕景焕,愈加忍不住与他分辨。拉扯间慕景焕抢过戒尺,照着彭正卿脑袋敲了几下。” 沈衍易想起裘俊远手中的那柄戒尺,不算厚不算宽的一条,竟然能将人敲死吗? “慕景焕练过武?” 慕靖安想了想:“练过武是必然的,皇子都要习武,但就慕景焕那点本事,遇上贼人也就能助助兴。” 沈衍易若有所思。 “怎么?”慕靖安一逮到几乎就亲过来:“你怀疑彭正卿的死不是慕景焕的错?” 沈衍易没有要与他细说的意思:“你一定要留下?” 慕靖安思索了一下他的意思,还真摸不准后果是否严重,总之他不想惹沈衍易生气。 既然已经让人跑出来了,在逮回去闹得鸡飞狗跳就太难看了。 慕靖安有些惋惜他们的相识,若是在沈鸿雪作孽前,先一步结实青房书院的书生沈衍易,那么他可以慢慢的缠。 烈性怕难缠,他早知道沈衍易现如今在他心中这般要紧,当初必然要舍下脸皮死缠烂打的。 可是回头路是没处走的,好在沈衍易还在他想见就能见到的地方,慕靖安觉得或许不晚。 其实他心里没底,但是没了选择,也只硬着头皮孤注一掷。 “我就在你床下歇息一晚。”慕靖安毫不介意的坐下了,仰着脸看坐在床边的沈衍易,似乎在讨好的说:你有没有高兴一点? 沈衍易说:“你走开。” 慕靖安软了语气:“衍易,我今晚是不会走的,不如你随便给我指个不碍你事的地方,我凑合一晚,绝对一声不吭,不让你察觉我的存在。” 沈衍易看向窗外:“那你去外廊守夜吧。” 慕靖安一怔,沈衍易已经起身自顾自铺床,根本不再理会他。 慕靖安上前去,从他手中抢过棉被铺好,又煞有介事的掸了掸枕头,好像他在很认真的照顾沈衍易。 等沈衍易不耐烦的看向他时,他又悄悄退出去,好像多委屈多温顺似的。 沈衍易换了衣裳躺下,忽然换了个地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记得刚到王府时也失眠过。 人失眠就爱胡思乱想,沈衍易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不是慕靖安没走,真听了他的话在外廊将就着。 又觉得慕靖安的脾气不会甘心吃这样的亏受这样的委屈,他十五六岁时就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受完了。挣出来的功名前程,足够支撑他往后余生再不受委屈。 沈衍易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又忍不住想起来有时在沈家见到的那只冻硬的小兔子。 终于他忍不住下床,推开门去看外廊,门缝对着的方向空无一人。 沈衍易松了一口气,刚要缩回来忽然听到门后传来一声:“衍易在寻我么?” 刚确定了目光所及处没有人,这一道声音就太突然了。 沈衍易惊呼一声,后退半步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丢开了门,夜风把门吹的大开,曲起一条腿靠坐在外廊地上的慕靖安起身走过来。 他隔着门槛扳住沈衍易的肩膀,安慰他:“不怕不怕。” 沈衍易眼睫上不知不觉都挂了泪花:“谁夜深人静忽然听见一道声音不会怕?” “我以为衍易是来寻我的。”慕靖安轻抚他的背,被他拨开了手。 沈衍易感觉自己被可怕的东西缠上了,竟然随口一说,慕靖安就真的在雪夜待在外廊不走,即便慕靖安再强悍的身子,那也是会冻死的。 “你…”沈衍易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 慕靖安倒是听话起来,连忙离开门口,明显以退为进,在卖他的可怜。 但沈衍易又不能真的让他冻死,“你是想让皇上收你尸骨时,拉我去给你陪葬吗?慕靖安,我犯了什么错,让你死都不放过我?” “不说死。”慕靖安谨慎的向前一步:“我们活在一处,我会对你好,补偿你,听你的话。” 沈衍易对他点点头:“好,你今晚冻死在这里,我就让我兄长先将我一刀抹死,然后把我丢到泥坑里去,皇上下令拖我出来鞭-尸,也要顾及会不会太难看。” “我又做错了对么?”慕靖安一步迈进来好好关上门,他站在门口被温暖包裹打了个冷颤。 “你去歇息吧,我就在门口,不会往里走了。你讲床幔理好,你瞧不见我,我也不能偷窥你,将就了这一晚,好么?” 慕靖安看着他的寝衣,“别着凉,快去歇息吧。” 沈衍易本来想去求助沈承易,但他不想让沈承易担心他搞不定慕靖安这个麻烦,便忍气吞声回到床上。 既然慕靖安存心要吃苦,那就吃个够好了。 沈衍易将床幔放好,但这里的床幔是不遮光的轻绸,慕靖安看过来时能清楚的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沈衍易又从纱幔里探出半身,吹了高几上的灯,缩回去觉得安全了许多。 慕靖安坐在地上,望着他的方向出神。他的手和脚都冻的没有直觉了,正在缓缓的活动,尽量不惊动沈衍易。 等过了半个时辰,慕靖安放轻脚步走过来,撩开床幔。 沈衍易呼吸很轻,侧身蜷在被窝里,棉被遮住他半张脸。 慕靖安将棉被往下拉一些,防止他闷坏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鬼使神差的伸出食指去探他的鼻息。 沈衍易睡着时软绵绵的,整个人像一只轻巧的小猫,睡的安静又放心。 翌日沈衍易醒来,坐在床上出神,有些埋怨自己的想着,为何慕靖安一进来他就不失眠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抱着棉被生了会儿闷气,慕靖安那样的人避之不及才是,为何又让他进了屋。 好在慕靖安没有像以前一样趁他睡着了爬上床,不失为一种长进。 慕靖安要上朝已经离开,但每晚还是会回来,受气包似的在门口坐着睡觉。 也不算太傻,东西一日带的比一日多,今日带来个褥子,明日带来个软垫,后日带来床棉被。 沈承易有一日进他的屋,看见门口堆叠的垫子被子,还问沈衍易:“你养狗了?” 沈衍易语塞,好一会儿后说:“野狗,我没养他。” 沈承易不知道慕靖安每日会留宿,他还以为慕靖安见过沈衍易后就走了,沈衍易自己也不会说。 慕靖安会主动与沈衍易说很多话,将自己在朝堂上听见的,事无巨细的讲给沈衍易听,他有些希望沈衍易某一日来了兴趣,问他缺不缺一个门客。 当时沈衍易第一次进他的书房提议过,慕靖安悔的肠子都青了,他竟然给拒绝了。 “皇上让我去赈灾,渠城的事原本去年年底是教给慕景焕他舅舅办的,但他舅舅没办好,一个寒冬过去,没粮食吃的男子早就三五成群凑成土匪,开始打家劫舍了。” 慕靖安坐在门口的垫子上,明明看起来该是一副可怜模样,但他的神情却很满足,兴致勃勃的与沈衍易说话:“此次赈灾未必顺利,皇上派我去,就是让我想法子压制土匪流寇,一般的文臣还真拿他们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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