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裘俊远才走进来,只字不提方才的事,若无其事的翻书讲课。 午间苗岫澜约他一同去吃饭,沈衍易笔动的飞快,说他不饿。 苗岫澜没有离开,站在他旁边看他写,片刻后他抬头看向苗岫澜:“苗兄?” 同样的消瘦在他身上并没有显得形销骨立,反而是种脆弱的纤细,美丽的如山间仙雾,让人担心他会散去。 苗岫澜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但外在只表现于他的目光顿了顿,所以沈衍易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我知道你老师在哪儿。”苗岫澜说。 沈衍易眼神暗了暗,冷淡的问他:“你说什么?” “濮大人。”苗岫澜说:“他没有妻儿收尸,一般落罪死囚都会扔在京城东郊的一处荒林。” 沈衍易放下笔,苗岫澜立刻说:“我带你去。” 沈衍易一时都等不得,苗岫澜便带他抄了小路,从书院后山的竹林出去,上了大路的客栈后租了一匹马。 沈衍易有些恐惧骑马,但正是焦急的时候,苗岫澜将他带上马背,从后圈着他仍不能让他觉得安稳。 好不容易熬到了荒林,是一处地漏黄沙无法耕种的旱地,外圈长了不怕旱的树,里面大多是枯木,地上随处可见的草席裹-尸。 沈衍易从走进荒林就在发抖,见到一卷草席就要去扒开,被苗岫澜一把拉住:“濮大人走了数月,这卷草席明显不是。” 沈衍易向前扑的太快,被拉住时反向跌在了地上,他毫无反应的冷静了一会儿,直到彻底恢复死寂,才由苗岫澜将他拉起来。 他们在荒林里走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沈衍易才在一卷草席旁跪了下来。 草席下露出一只鞋子,鞋面已经污的看不出原貌,但鞋底掌边缘上了三个锥锭,还有一块凹陷下去的痕迹。 原本这里镶着一块半个鞋底厚的铜片,因为濮兴怀走路有些拐,所有鞋子都会把脚掌一边磨薄,所以才会镶上铜片垫的鞋底同高。 沈衍易磕头后又起身,在周围寻找濮兴怀的另一只鞋丢到了哪里去。 苗岫澜在荒林里陪他逛了半日,起初还留心找着,翻了几卷草席后发现不仅认不出来濮兴怀,还忍不住在旁边吐的昏天黑地。 沈衍易看似神情坚定,动作冷静,其实早就恍惚了,他翻动的大半时间否未必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苗岫澜后悔也没有办法,自己主动带人过来,现如今也没有张罗回去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跟在沈衍易身后。 找到濮兴怀时沈衍易神情也没有多大波澜,在这种地方待的久了很难保持自己的情绪和理智。 濮兴怀见他要将卷在草席里的濮兴怀带走,一点都忍不住了:“沈寒松你这是做什么呀!” “他是我的老师啊…”沈衍易要用脏手揉眼睛,被苗岫澜眼疾手快按住了。 “且不论你如何断定他就是濮兴怀。”苗岫澜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昔日的同僚同窗,受过他恩惠的族人和弟子遍布京城,为了避嫌谁敢替他收尸,都生怕受到牵连,在家中烧纸送一程就罢了,你如今看也看了,何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已经过去很久了。”沈衍易望着苗岫澜,极力的争取:“没有人会注意这里,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只要苗兄不说,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老师安葬,我夜里才会安心,若是放着老师在这里…” 沈衍易说不下去了,他偏开头闭上眼睛,片刻后说:“苗兄,一会儿我们还要返程,你先去林子外割些草喂马吧。” 苗岫澜知道他是在支开自己,但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他还时不时的忍不住呕吐,也只会给沈衍易添乱。 想到此处他没有留下来添乱,转身离开了。 这种地方多待一刻都让人心中发毛,但沈衍易半点感觉不到害怕,望着满地的草席,他想他若是身体强健些,献出来十天半个月,就将他们都安葬了。 但他如今没什么大力气,也只能顾一顾自己的老师。 他先将草席拖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好歹找到几棵没枯死的树,秋日里已经干枯变黄的野草下,土壤尚算方便挖掘。 来得及没带趁手的用具,沈衍易捡了树枝挖坑,半个时辰过去,他挖出来来的土堆在旁边,已经能将跪在地上的他遮住。 但坑还远不够能将濮兴怀葬进去。沈衍易的手心已经被树枝磨破了,他一用力就连树枝都断成两截。 他丢了树枝,干脆用手掌挖,太阳正在落山,夕阳照耀在他的侧脸上,晶亮的汗水从他下颌落下。 慕靖安寻了大半日终于见到了人影,正跪在地上专注的挖土,旁边还放着一卷草席,不用费心想就知道那是什么。 赶来青房镇的路上慕靖安遭到了埋伏,十几人的商队紧跟在他身后,马背挂满了箱子包袱还能跑的那么快。 在一处转弯慕靖安给吴甸使了个眼色藏到了草丛,果然那些人跟丢了便停下马四下寻找。 慕靖安和吴甸都在战场历练多年,两人配合着将人解决了大半,剩下几人见势不妙便跑了。 慕靖安来不及歇口气,上马继续往青房赶,快到镇上时他忽然停下,对吴甸说:“你砍我一刀。” 吴甸还没听到过这种吩咐,既震惊又疑惑。 慕靖安僵硬又别扭的同他说:“我想让他心疼我。” 吴甸举棋不定的拎着刀,砍下来的的时候忽然噗嗤笑出了声,力气也弱下去大半,在慕靖安手臂上划了个血口子。 虽然远不达慕靖安心里预想的程度,但吴甸怕自己再笑,抿着唇小声说:“足够了,公子哪里见过血,再多就吓人了。” 但青房镇不见人,派来暗中保护沈衍易的原本等在书院门外,没见到人出来。 慕靖安提心吊胆的找了大半天,书院的学正带着他找了所有出口,问到了租马匹的客栈,才一路寻过来。 慕靖安小臂长的伤并不深,血早就自己结痂止住了。 现在见到沈衍易精神恍惚的跪在地上,上半身几乎要竖进坑里。 确认了人还在,并没有背着他偷偷跑,慕靖安心放心了一般,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酸涩。 沈衍易根本不是冷漠无情的人,他表现出的淡漠似乎只是对他慕靖安,这让他无法不难受。 “衍易。”慕靖安唤了一声。 沈衍易脑袋在坑里,耳边都是挖土的沙沙声,只隐约听到了一点,还以为是自己走神的幻想。 慕靖安走过来,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背上。 沈衍易停下了动作,受撑着坑边缓缓直起身,倒空太久有些眩晕,他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慕靖安。 慕靖安捞住他,明明很担心,说出口的语气却是怪罪:“你知道我多担心你,找了你多久吗?” “你怎么来了?”沈衍易轻轻推着他的手臂:“我正忙,你先走开。” “我提心吊胆了大半日,你就让我走开?”慕靖安握着他肩膀的手指下意识用力。 沈衍易疼得蹙眉,想去扒慕靖安的手指,却发现他袖口□□褐色的血和鲜红的血污了一片。 他撩起慕靖安的袖口,露出了小臂上的伤口,那处的肉还泛着新伤的红,但好在已有部分结痂。 沈衍易正是情绪脆弱的时候,怜惜的抚了抚伤口边缘。甚至呢喃的问了声:“疼吗?” 慕靖安语气顿时软了:“不疼,一点都不疼。” 方要去执沈衍易的手,忽然发现一抹新血漫在了自己皮肤上。 慕靖安心一跳,翻开沈衍易的手掌,果然脏兮兮的手心和指腹上都在流血,显然是被土中的碎石划破了。 “你真是…”慕靖安想骂人,但见沈衍易神情脆弱,方才又关心他疼不疼,关心他肯定出于在意他,他们又非亲非故,在意他不就是出于爱慕? 慕靖安责怪的都柔和的不得了,语气听了让人寒毛直立:“你若想安葬你老师,你倒是告诉我,我带着锄头来,我力气又大,挖坑不过几刻钟的事,你的手都划破了,十指连心诶这得多痛?再说,你这是读书写字的手,细皮嫩肉的如何做的了这些事?” 沈衍易还有些恍惚,其实都不太能理解慕靖安在说什么,也短暂的忘了慕靖安与他的恩恩怨怨。 只是在思绪停转的时候,慕靖安就是一个令他安心的巢穴,他来了沈衍易的心就不乱了,只剩下了哀伤。 他给慕靖安指了指草席:“他是我老师,我老师在这儿。” “我知道,你此次出来是情有可原,衍易是讲恩义之人。但我也会担心,下回做什么去哪里要同我说一声。”慕靖安将看起来明显不对劲的沈衍易揽进怀里拍了拍。 深秋凉爽,不知是冷的还是跪的,沈衍易的腿早就麻了。人也在瑟瑟发抖,被慕靖安搂住似乎暖和了不少。 温暖从外到内,像是入侵了心房。沈衍易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委屈和无助都那么强烈。 “他死了…”沈衍易哭着说给慕靖安:“他死了,他再也不能与我说话了,我想抱抱他,但是有虫爬到我身上,我想背他到个好地方,但是他身子好硬,我怕折断他的骨头,他死了,天呐他死了…” 慕靖安的鼻腔也酸了,他紧紧搂着脏兮兮的沈衍易,轻抚着他的背:“好衍易,乖衍易,不要哭坏了眼睛。” 苗岫澜被吴甸找到带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被慕靖安紧紧拥在怀里的沈衍易、号啕大哭的沈衍易、他从未见过的沈衍易… 等沈衍易哭完已经过了快两刻钟,沈衍易趴在慕靖安肩头缓了一会儿。 想起来自己是在慕靖安的怀里哭了这么久有些让他难以接受,旁边不远处就站着目光呆滞的苗岫澜,还有在地上踢石子的吴甸。 冷静下来的沈衍易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弃,他轻轻从慕靖安怀里推开,假装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慕靖安用随身带的匕首很快挖好了大坑,然后回头问沈衍易:“你是想将你老师埋在此处,还是先将你老师带走,找处地方好好下葬?” 沈衍易想了想,埋在哪里差别都不大。 况且濮兴怀在此处数月,京城也无人肯来替他收尸,再好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用。 “埋在此处。”沈衍易声音有些哑,说气话来隐隐像是在撒娇。 慕靖安并没表现出忌讳,将濮兴怀挪到坑里,随手掸了掸衣衫,便开始动手填土。 将要埋好时,慕靖安撕了自己一块袍子,兜了一捧土给沈衍易:“你来填一捧土,就算你送你老师一程。” 沈衍易结果来,颤抖的将土洒在坟包上。 然后跪在地上磕了头,最后他伏在地上又哭了一会儿。 慕靖安将他拉起来,“好了,不要再哭了,我手脏不能给你擦泪。” 转头又吩咐吴甸:“送这位不知姓名的回书院。”
111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