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退一步,闵疏沉声说:“最晚三天后明堂邸报西传,说不得幕后之人也会挑在那时候动手炸桥,算上信鸽的脚程,王爷思虑的时候不多。谋在于众,断在于独,我说再多也是枉然,王爷要早日决断才好。” 二人谈完,各自出门。 闵疏带着暮秋往文画扇的宫殿去,而梁长宁带着张俭往西街去。 他要同茂广林商议此事。 茂广林已年近八十,他老眼昏花,看书的时候凑得近,梁长宁到的时候,他正在翻一本太公六稻。 梁长宁推门而入,喊道:“老师。” 茂广林从书卷里抬起头,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张俭守在门口,梁长宁落座在他面前,说:“有事相商。” 事情过程冗长,梁长宁三言两语说完,问:“老师觉得如何?” “险。”茂广林慢慢出了口气,说:“险中求胜,赢面却大,是步绝妙好棋。” 梁长宁说:“我未必不知,只是此事牵涉过多,短时间想要周全办下去,还差了重要的一步。” 茂广林不傻,说:“你是指暨南布政使陈聪?你要想得到暨南灾民拥护,就不能越过陈聪去,陈聪是第一个跨出重重围堵救灾的人,只有他愿意听命与你,灾民才会听命与你。” “老师慧眼。”梁长宁说,“我记得老师从前提过陈聪。” 话已至此,茂广林已然明白,只说:“或许五十字内我能说服他,只是要叫你的人跑一趟,替老夫送送信。” 梁长宁颔首,说:“多谢老师出手相助。” 茂广林挥了挥手,叹口气说:“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 梁长宁默然,知道他所言不是客气话。茂广林自辞官退下来之后,几乎谁也没告诉,独自一人隐居于此。先帝再三挽留,茂广林仍旧要走。 茂广林深知为官道理,他只是个内阁首辅,也是从寒门里一步一步爬出来的,他无权无势,唯一能运筹的只有帝王心思,可朝廷局势紧张,他最看重的学生梁长宁却选了条最难走的从军之路。 他的学生有不少入了朝与他同侍天子,可都是些书生。茂广林偏爱明显,早在梁长宁十六岁时就与他亲厚非凡,得了茂广林教导的梁长宁如虎添翼,战战告捷。 文沉早就瞄准了茂广林,非要拆了梁长宁的这双翅膀。 誓要杀茂广林的杀手一茬接一茬,茂广林几次差点避不过去,他只能提早辞官,借着夏国公的力,做出了一副远走沧州老家的假象。 “老师是为了我才辞官的。”梁长宁说,“老师知道文沉有反心,而父皇早就龙体抱恙,您猜到文沉会动手,只能早早辞官,在此处隐姓埋名等着我回来。” “老师帮我的已经足够多了,万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梁长宁微微停顿,说,“此事过后……老师是否有返朝任职的打算?此处毕竟贫寒潮湿,或换个宅子也好。” 茂广林仰头不语,雪花落在他脸上,他半晌才微微摇头,颤巍巍道:“……老了,老了。旧臣不入新朝,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殿下若是无人手可用,老夫还是举荐我那孩子。” 茂广林眉头一松,笑说:“不过我看如今你走的这一步也极好,能想到收归灾民入军,是个好法子。只是这法子,不像是你往日的路数。” 茂广林对梁长宁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他做事凭心,不会搞这些弯弯绕绕却又直达要点的事,他能想到收归反民不难,难的是他在如此短时间内拿出一套方法来,甚至连陈聪都考虑进去了。 梁长宁不语,茂广林轻轻敲击摇椅扶手,问:“这该是别人的主意。” 梁长宁知道瞒不过他,干脆承认说:“老师猜的不错,我最近手边有个还算好用的人,只是如今还没有完全驯服,日后教乖了我再带来给老师过目。” “不要强求。”茂广林说:“免得逼成了敌人,得不偿失。” 梁长宁颔首,又说:“此人软硬不吃骨头又硬,不用些手段,难办。” 茂广林不插手他的事,思索片刻道:“你若派周鸿音去收归灾民,就得准备好财帛,等到桥断了,暨南就真是与世隔绝。你要他们归顺,就得发保暖衣物,粮食,还要搭建灾棚,为防疫病还得备药。” 梁长宁说:“已经备好了,辎重车从凉山进去,必然隐蔽,也派了一队军医跟随。只是还没想好怎么把人带出去。” “你打算把他们放到哪里去?”茂广林问,“要想不着痕迹,不是简单的事。” 雪簌簌地落,地面上逐渐堆起积雪,院子里挂着的鸟笼被压低两寸,里头关着的一只山雀扑腾起来,半晌才安静下去。 梁长宁微微皱眉,半晌才说,“本来是想叫周鸿音把人先藏到淮河一带,山高谷深处藏人不难。” 茂广林呼出一口白气,摇头说:“不妥。” 梁长宁还欲说些什么,茂广林却骤然咳嗽起来,梁长宁顾不得再说什么,连忙把他扶起来,急道:“老师病了?” 茂广林语气虚弱,咳了半天才哑声说:“老毛病。” 梁长宁看他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不敢再让他多思虑,连忙道:“老师好好休息,不必担忧此事,我总能有办法解决。” 茂广林拍拍他的手,梁长宁只好松开他,自己又坐了回去。 茂广林说:“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别让人起疑心。” 梁长宁只好告辞,站起来道:“我明日派个得力的人来伺候老师,老师万万不要推辞。” 茂广林摆摆手,梁长宁就顺着来时的路从正门出去了。 闵疏跪在内室,暮秋被文画扇拦在了殿外,什么也听不见。 桌子上放着个白瓷小碗,里头捣碎的药粉散发出柔和的香味,内室一片寂静,片刻后文画扇才对着闵疏抬了抬下巴。 文画扇陪嫁的丫鬟立刻扶起闵疏,笑着说:“大人也太见外了,若是闵大人跪出个好歹来,王妃娘娘可要心疼的。” “闵疏一个低贱奴才,跪王妃是理所应当。”闵疏低着头,说:“还请娘娘收回成命,此事不忠不义,闵疏万万不敢做。” 文画扇挥手,铃月会意,低头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文画扇把药粉装进香囊,用湿帕子拭擦干净手指,“又不是叫你杀人放火,你怕什么?” “谁能不怕?”闵疏没有表情,盯着她装好的香囊,说:“娘娘不怕,是因为娘娘身份贵重,有丞相大人在后头作保,可小人奴才一个,不愿为此丧命。” “三弟此话差矣。”文画扇笑意盈盈,亲自拉起了闵疏的手。 闵疏脸色骤然一变,眼神逐渐锐利寒冷。
第33章 撺掇 文画扇笑意微敛,半晌才悠悠道:“父亲对三弟,可比对我要重视多了。” 闵疏冷笑一声,说:“长姐这话真是诛心。” “我说得不对?”文画扇藏住眼里的嫉妒,说:“小时候你穿女子衣裳出入府中时,常以白纱遮面。外人只能看见眉眼,总把你当成是我。可他们对你比对我总是更好些。连那年你替我罚跪时,都能勾得皇子为你求情。如今我们长成了两幅完全不相干的样子,你也还是能比我更得他人欢喜。你若是个女子,今日我必然不会拿出这包药来。可偏偏你是个男子,生得再好,又有何用?” 闵疏眼里杀意渐显,他后退两步掩住心里的难堪,片刻后才说:“长姐想错了。王爷疏离你,正是因为你是女子。一旦长姐诞下世子,你以为长宁王会让你活下去?” 闵疏面色冷静,说:“长姐乃天人之姿,不该湮没在长宁王府,长宁王与我文家乃是死敌,既不会因为如今一时的利益结盟,也不会因为长姐为他生下孩子而变得亲密。长姐别忘了,当日宫变时,父亲与太后合谋杀穿了后宫,长宁王生母德妃死得那样惨烈,弑母之仇谁能容忍?” 文画扇捏着香囊,勾唇一笑,说:“我若诞下世子,长宁王逝世后,世子自然能袭爵,也就不必再修复与王爷之间的嫌隙。” “长姐能想到,长宁王想不到?”闵疏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长姐一个闺阁女子,心计怎么比得过他一个战场上杀回来的人?只怕前脚产婆刚到,后脚长姐就要死于非命!” “你不是处在我的位置上,”文画扇隐了笑,说:“我如今绑在长宁王的船上,却不是他所的盟友,他已然是宫里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他成败与否,将来都留不下我,有这个孩子,起码尚有一丝可搏的余地!” “不必如此麻烦。”闵疏盯着文画扇,突然和颜悦色道:“我给长姐指一条捷径,就看长姐愿不愿意走。” 文画扇抬眼看他,纤长的睫毛下藏着复杂心思。 她知道这个弟弟一向有些计谋在身上,更何况她从来不相信闵疏会倒向他人。他那病秧子娘亲的命还捏在她父亲手里,闵疏不敢算计到文家人身上来。 “长姐可同长宁王圆过房?”闵疏抬眸看她。 文画扇瞳孔微缩,片刻后强自镇定道:“自然!他不敢违抗礼制。” 闵疏看不明白她的异样神情,只当是女子不愿谈及房事的羞恼之情。 “世子不值钱。”闵疏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凉薄杀意,说:“如今最值钱的,是皇子。” 文画扇在这一瞬间汗毛倒立,她惊疑交加失声道:“你疯了!” “我没疯。”闵疏按住她的手,抬眼看着她,缓缓说:“反正都是一个死,你我姐弟二人都是局中弃子笼中困兽,即便乖乖听话侥幸苟活,谁又敢保证后来人能容忍旧事?长姐去看看史书,历朝历代可曾有此类人能活到寿终正寝?你今年二十三,我今年十七,咱们还能活到几岁?” 闵疏是在诓她,但文画扇此刻已经被他话中的未来所勾住了。 她惊惧半晌,愕然道:“此乃狂悖之言你也敢脱口而出,若叫外人听见传出去,是杀头的重罪!” “杀头?”闵疏轻蔑一笑,说:“我在长宁王房里日日与他相谈的全是狂悖之言,这府中的探子即便是听见了也传不出去,长姐既然不甘平凡,那就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胆量。若今日连这点都看不透,以后又该怎么办?” “如今局势动荡,圣上早已有掌权之心,太后即便能垂帘听政,可她早已迟暮,没几年可威武了。只要圣上能活过太后,天下迟早是他的!” 文画扇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除了太后,新帝要过的险关还有一重接一重。 闵疏知道她在想什么,向前一步与她直直对视。 他眼里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早已大局在握,语气笃定:“当朝不过三党相争,最要紧的却只有一派——以父亲和太后为首的保皇派,父亲是挟天子令诸侯,可如今皇上生了异心,如若此刻长姐能够得到皇子,那就是保皇派下一任的主子!母凭子贵,贵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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