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不再盯着闵疏,只叫人把文容的两个丫鬟拖进来,怨恨道:“今日我儿被这贱种推进湖里,你们两个背主的奴才竟然贪生怕死不敢下水!既然如此我也留不得你们,来人!打她三十大板,打完了送到纯山的庄子上去!” 她目光阴冷,说:“你们可别记恨到我头上来,要恨就恨这个贱种,竟敢欺负容哥儿。” 那两个丫鬟自是哭叫求饶不已,纯山虽然离主家不远,但那几个庄子都是要下地做苦力的。习惯了富裕生活的丫鬟怕就此死在庄子上,爬着抱住了大夫人的腿,又被护卫踩着手臂拖开了。 那夜闵疏被人压着看完了刑罚,丫鬟腰臀被打成一堆血红的烂肉,他最后连胆水都吐不出来了。 事情太久远,闵疏已经记不得后来文容是怎么踩着自己的头往脸上吐口水,他只恍惚地记得那天的雪,落到脸上到时候带着一点刺骨的痛。 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急促地说:“夫人!宫里……宫里的大人说,太医院值守的太医被长宁王叫去了,腾不出人手来!” 闵疏轻轻挑眉,又听大夫人急道:“长宁王叫太医做什么!他府上不是有单独的太医吗!” 里头的丫鬟推门出来,高声道:“大人!公子醒了!” 众人急匆匆进了房,只有文沉独自落在后面。 闵疏轻轻一笑,低头点燃了书房的蜡烛。 窗户透出朦胧的光,投下闵疏的影子。灯闪了两下,闵疏轻轻吹灭了烛火。 文沉余光瞥见,脚步一顿,转身绕进了书房。
第22章 诱发 文沉不知道闵疏来意,带他进了暗室才点了灯。 烛火亮起来,带着一点微黄的暖意。 闵疏一撩袍子,端正地跪下了。文沉微微一愣,又看见他身上大红的斗篷,眯起了眼。 “今日闵疏犯下大错,特地回府来同父亲和大哥赔罪。”闵疏低声道:“远东楼一事累及父亲谋划,我是迫不得已。” “细细说来。”文沉道。 闵疏真假参半说完,文沉眼神已变,“你是说长宁王当着你的面杀了候保?” 闵疏点头,“是,他说他不仅能在天子脚下杀人,就天子面前他也敢杀。” 文沉冷笑一声:“他是有胆子说这话。” 闵疏犹豫片刻,跪着道:“大哥……没事吧?” 闵疏垂下头面上不显,他问这话只是表个兄弟情,心里却十分明白那一脚的分量,他锱铢必较,这么多年终于还了那一场折辱。 且等着吧,一桩桩一件件可都要连本带利慢慢还。 文沉不语,闵疏为难道:“大哥不知道我入了长宁王府,又醉了酒,眼看着就要说出我与父亲的关系来……眼下这关头正是咱们动手的好机会,长宁王尚未信任我,若在此刻坏事,未免可惜。” “是容儿不懂事。”文沉半晌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闵疏慢慢起身,斗篷柔顺地垂下来,上头绣花的金丝银线在烛火下熠熠发光,宛如星辰流动。文沉看见不免带上些笑意,“长宁王待你如何?” 闵疏有些难堪,低声道:“比起对姐姐的宠爱,长宁王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文沉知道他心中不愿,口中一松道:“新皇无子嗣,根基到底不稳,他懂事早,怕是会记恨太后杀他生母的仇。你且再忍忍,等皇上诞下长子,匡扶幼子才是长远之道……” 他目光微敛,“大事若成,我会给你娘一个名分。” 闵疏不信他的话,他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只是文沉的一只狗,文沉想吃肉的时候狗才有用,若兔子肉被别家夺走了,那狗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说到底,文沉和梁长宁都不是最安稳的路。他闵疏也不想当嗟来呼之的狗,他要当就当苍鹰——对于一只鹰才说,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的翅膀。 闵疏乖顺一笑,欢喜道:“是,我代娘谢父亲的赏!” 文沉端坐于书案后如狐狸一样盯着他。闵疏脸上的笑意不像有假,但他知道他这个儿子绝非表现出来的这样听话。 远东楼之事闵疏大可以选别的法子,可他偏偏要把文容推进结冰的内城河里去。 这是在记仇呢。 文沉微有些不屑。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气,做事做人心中所想全流于脸上,一点也不懂掩藏。 但他并不打算教闵疏如何掩藏心事。只有闵疏这样隐隐约约露出心中情愫来的时候,他才敢放心用他。 他文沉的棋子不能是一颗没有弱点、无法销毁的棋子。 闵疏悄悄扣紧了手,低声道:“……上次王妃说我娘病了,不知过了这些时日,好些了没有?” 他看着文沉,恳切道:“若是得了空,我能去看看吗?” 文沉心中一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他露出这个表情地时候,总叫他想起他娘小陈氏来。 陈氏生得美,他用了些手段才弄到手,本是一副清高样子誓死不从的,后来为着保下闵疏才低声下气来求他。 他们母子求人的神情一模一样,直教人无法拒绝。 文沉轻叹一声:“母子连心,难得你还想着她。” 闵疏说:“娘怕冷,冬日里炭火价贵,我怕她冻着。” 文沉含笑看着他:“容儿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孝顺就好了。” 闵疏垂下头,没接他这句话。 文沉并不在意,他转身拉开身后八斗柜的抽屉,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来,随手抛给了闵疏。 闵疏抬手接住,瓷瓶带着点冷意,在他手里似一坨冰渣子。 “既然你来了,也免得我月底再找你。”文沉道,“你身子打小就弱,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补药万万不可停。这药精贵,长宁王府配不出这药来,每个月我都会叫人给你送去。” 闵疏低声应了,把药丸倒进手心里,借着烛光摊开在文沉面前,当着他的面一口吞了。 这药一入喉咙,就带来了烧灼感,闵疏不由自主咳起来,脸都憋红了。 “良药苦口。”文沉推过去一碟蜜饯,道:“等过了冬,事情办完了,你身子也该养好了。” 他话里有话:“到时候不必吃这苦药,我让库房送些补药去,你和你娘好好补补。” 闵疏乖巧应下,心里却深知他的狠辣,事情办完了就该杀狗吃肉好好庆祝,傻狗才会信他的话。 梁长宁坐在厅上,两侧坐着府中幕僚。 他其实没几个幕僚,手里都是旧人。这些人他用顺了手,有时也算有点用。 青衣男子恭顺跪下身:“王爷,郑思确实死有蹊跷。” 幕僚皱眉道:“郑思这案子不是已经判了吗?怎么大理寺还在查?王迹你验尸可别打草惊蛇了。” 王迹连忙道:“赵大人不必担忧,大理寺的几个仵作避着风头,我验尸时都是在夜里,只是案子稀里糊涂就结了,尸体还得发还回郑思家中,我没敢查太深,怕郑思家人看出不妥来。” 梁长宁说:“郑思怎么死的?” 王迹道:“没有体外伤,尸表完好,不是刀剑暗器。我又试了毒,也无异常。” 梁长宁沉默地摩挲了两下手上扳指。 王迹又道:“看他样子,只能是病死。我暗中查了太医院的档案,发现郑思今年年初发过一次哮喘,他发病十分严重,一点诱因就能去半条命。他那日发病时是在家中,他夫人吓坏了,连忙去了丞相府,求文沉给他请个太医。因此太医院的档案上,记的是文沉的名字。” 梁长宁下首的幕僚孙远问:“什么诱因?怎么从前没听说过他有哮喘?” 王迹道:“没人知道他有哮喘,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犯病,因为他哮喘的诱因是三白瓜。三白瓜乃是西域贡品,他家中三代无仕,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郑思的尸体嘴唇泛紫,其他死状也都符合哮喘的症状。后来我果然从他的手帕找到了一些白色粉末。估摸着是把三白瓜晒干了磨成粉,然后用特殊手法揉进他的手帕和衣物里了。” “好手段。”梁长宁思索片刻道,“怪不得那日北镇抚司的押运马车要点火盆,车厢狭小,炭盆火足,郑思又心中惶恐,必然要流汗,若掏出帕子来擦,三白瓜的粉末很容易就会被他吸进去。” “郑思怎么吃得到三白瓜?”孙远诧异,又道:“还有那帕子……我听说后宫有些嫔妃为了争宠,会叫手巧的嬷嬷将香粉揉进布料里,这样走路带香风如同花神下凡,是叫‘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 梁长宁不知还有这些门道,他缓缓道:“张俭办事去了,今日正好辛庄从边关回来,叫他去查一查。” 房梁上立刻跳下来一个年轻男子,跪地领命。辛庄推开房门就要出去,迎面就正撞上进来的闵疏。 闵疏刚回来,脚底还有雪,躲闪不及身子一歪就要摔。辛庄下意识躲开,又想到他是自己主子的人,伸手扶了。 闵疏飞速站稳,“多谢这位……”他适时顿住,抬眼看过去。 “我叫辛庄。” 闵疏从善如流:“多谢辛大人。” 辛庄颔首,侧身正准备走,里头的幕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既然都叫辛庄去查三白瓜了,不如顺带查一下那手帕的来处。” “什么瓜?”闵疏没听清。 梁长宁微抬下巴,辛庄就复述了一遍。 “不必麻烦辛大人走这一遭,此事我知道。”闵疏道:“三白瓜是文沉给的。” 三人看向他,闵疏大步走向厅中,随手解下了斗篷揽在臂弯里,缓缓道:“年初的时候宫中赏了两个三白瓜给丞相府,说是西域贡品,一共才十五个。” “那时候王爷尚未回京,大抵不知此事。那瓜稀奇,丞相夫人陈氏为彰显圣宠,广发帖子,开了个品瓜宴。郑思借着这个机会向文沉示好,投在了文沉门下。我尝过一口三白瓜,清甜爽口,是京中贵妇都会喜欢的味道,陈氏便赏了他夫人一小碟子瓜,他夫人舍不得吃,带回家了。” 闵疏道:“当天晚上,郑夫人就敲了丞相府的门,哭求说她官人吃了瓜之后喘息不止,咳嗽带血,甚至口吐白沫。文沉怕郑思死了攀扯上自己,只得进宫请了太医。” “闵大人,在下可否多问一句,还有谁知道这事?”孙远问。 闵疏沉思片刻:“太医院有档案,那日品瓜宴人来人往,若有心打听谁都能知道。但三白瓜乃是贡品,保鲜时间短,不及时食用就会腐烂发臭。若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此事且将贡品制成干粉,实在是十分难。” 最重要的是谁会在那时候就瞄准了郑思,不惜提早准备对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寺正备下如此杀招?他必然是知道了郑思投靠文沉之事,他是怎么知道的?是在丞相府有钉子,还是品瓜宴上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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