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翊川愣了愣,想了想他有什么可夸的,思索了片刻,道:“真没了。” “......” 谢凌安横了他一眼,小声咕哝:“好歹可以说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严翊川心道鬼知道你真是来干什么的。 管家闻言,仓皇拉着门口的小厮行礼。他们温宅富商大贾接见了不少,但官府中人鲜少有来往,亲王级别的皇亲国戚更是从未见过。管家忙领着两人往里走去。
第10章 心虚 穿过卧角廊,管家将严翊川和谢凌安引进花厅,沏了两杯君山银针,恭敬道:“请王爷和将军稍等片刻,主子马上来。” “有劳。”严翊川道。 谢凌安见他恭敬地立在一旁,悄悄用手肘顶了顶严翊川,压低声音,似问非问:“他认得你。” 严翊川神经倏地绷紧,下意识想否认“没有”,却顿了顿,话到嘴边成了“谁?” “他。”谢凌安眼神示意那管家,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跳动,观察着二人的神情。 “噢,没有,不认得。”严翊川面上镇定。 谢凌安抬眼,一双碧瞳将他盯得更紧了:“但他好像对你的军阶了如指掌?” “......想必叶将军派人通过气。”严翊川含糊道。 “噢。”谢凌安见他讪讪的,便不再追问。 严翊川偷偷瞄他,见他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暗想这小子真不好糊弄,那眼神总是直勾勾的仿佛紧盯着就能将人看透,无端端地让他生出的心虚之感。 更何况温子慕根本不知道谢凌安在场。 他等会儿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会露馅吗? 严翊川心中忐忑。他想传个话给温子慕,但依谢凌安的敏锐,只怕任何多余的举动都有被看破的危险,于是他等得心焦。 谢凌安却似悠闲得很,不住仰目四望,四处欣赏。 花厅名为“凝志堂”,门外廊道曲折,与院前的重檐垂花门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庭院式格局。院落内青竹错落,四季常青,在北境不可多见。 整个花厅用楠木建成,原木只抛了光,没有上漆,显得色泽醇厚,典雅古朴。厅内没有华丽的雕梁绣柱,只规规整整地摆着几张黄花梨玫瑰椅,挂着几幅山水碧云画,与前厅一样素雅,丝毫不像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家,倒像是世代书香的乌衣门第。 “墨兰修竹”温子慕,休声美誉天下所闻,今日于温宅方算是窥见一斑,谢凌安暗道。堂中央悬挂着两联条幅,字法铁画银钩,苍劲有力,用行楷写着: “铭心以存志” “临渊而后生” 谢凌安正看得出神,身后有声音温柔和顺:“此乃祖父亲笔题写的家训,也是鄙人表字铭渊的来头。” 谢凌安回头,只见门前公子一身墨绿色的衣衫,腰间束带扣着青石状的带钩,一支玉笛用青色刺绣镶边的蹀躞系着,松松坠在腰间。温子慕面目甚是清朗俊秀,肤白如玉,眉眼弯弯低吟浅笑着,似三月的春光照人,直化开心底的寒潭。 这是一种北境少有的儒雅气质。 严翊川与温子慕对视一眼,正欲上前。但温子慕的目光并没有停在他身上,扫过身后的谢凌安,只一眼,便已了然。 温子慕遂作揖:“不知两位将军来,温某有失远迎。” 他比严翊川想象中机敏得多。 严翊川悬着的心放下,遂道:“久闻温先生风雅之姿,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温子慕莞尔,颔首行礼,扬手邀两人坐下:“温某愧不敢当。将军飒爽英姿,令我这市井商人自惭形秽。” 和声细语的,从温子慕的口中说出,就连“商人”这样低贱的身份都显得不痛不痒。 严翊川遂表明两人的身份与来意,缓缓交代前因后果。温子慕不催不问,只侧耳听着,目光温柔如水,莹莹生辉。 谢凌安在一旁撑着下巴,也默默听着,看着并不想插话。 “官府既然要用先生的地,自然会付先生租银,或者减收税赋。只要先生愿意将斜茶巷借与官府,钱的事要多要少咱们都能商量。”严翊川道。 “钱的事不用商量了。”温子慕抿一口香茗,盖上杯盖,将茶盏放在桌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的地本就该是朝廷的。如今有朝廷用得上的地方,是我温氏一族几世修来的福分,哪还有向府衙要钱的道理?只怕大人们还要怨我不善管理,不能完璧归赵呢。”温子慕笑眼盈盈,似有温热的细流顺着柔声滋润心田,叫人身心舒畅。 严翊川解颜而笑,一副公事公办的客套模样。 倒是一旁的谢凌安闻言微顿。 严翊川接话道:“温先生大义,北境百姓与官府必铭记于心。只是官府征地向来没有占百姓便宜的道理,收银之事还请先生切勿推脱。” 温子慕低眉浅笑,仍是柔声细语地道:“严将军,我不缺钱。为官家尽心本就是我的职责,我很乐意。 “只是斜茶巷毕竟是祖上留下的地,温某若不闻不问只怕先人怪我疏忽。日后官家若对斜茶巷有何修缮、改制,可否劳烦官家派人也与我通告一声。一来是叫祖上先人安心,二来是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温某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温子慕语调温柔,但眉目间却尽是坚定。 谢凌安心道此人不仅表面温雅谦逊,其聪颖更叫人另眼相看。温子慕不收官府的利,便是卖了北境府衙一个天大的人情。加之斜茶巷各种事宜商讨的契机良多,等温子慕与官府混得熟了通了气,便算是将商界的手伸进了官府。这可是平日里千百黄金都买不来的良机! 果然是商人精明,竟这么快就将利害算得那么清楚! “温兄这是哪里话?是我们有求于温兄,自然会一概让温兄过目,”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凌安骤然出声,言语热络,“温兄深明大义、为人爽快,我们以前竟然都不知道?官府若不用温兄这般人物,实乃埋没人才!温兄何不直接担了皇商之职,做个直达天听、极富且贵的肱股之臣?” 温子慕忙侧身向谢凌安,毕恭毕敬:“王爷谬赞,温某愧不敢当。温某人微望轻、才疏学浅,只怕难登大雅之堂,实不敢担皇家如此重任。” 谢凌安饶有兴趣,进一步问道:“噢?北境商市皆为温兄的天下,温兄何必过分自谦?要我说,温兄这般人物,北境军的军械、粮草、被服供应,都该由温兄垄了去!温兄难道未曾自荐于谢大都督、没为他们供过货?” 温子慕嫣然一笑,不急不躁道:“王爷莫取笑温某了,北境商市自然是对朝廷言听计从,温某不过在那儿有几家铺子,可绝不敢说是温某个人的地盘。至于辎重供应,从未有过。” “不过——”温子慕补充道,“温某确实为谢大都督供过货。” “哦?”谢凌安好奇。 “是谢家一众女眷们出手阔气,承蒙信赖,温某有幸为其效劳过几回。”温子慕答道。 谢凌安眯了眼,故意歪曲了他的意思道:“这样啊......难怪我昨日见谢大都督府上军账里记着一千件给将士用的衣被,原来都是温兄的功劳!” 严翊川忍不住了,讥道:“......你什么时候还——” ——还能去谢大都督府上查军账?谢大都督府上能有军账? 谁料谢凌安闻言倏地转过身来,抬手摁住严翊川的手腕,似压低声却又清晰可见道:“没有瞒你!我昨日可几乎是时刻与你待在一起的,除了翊川你昨日去沐浴那会儿,就那会儿——” 谢凌安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 “......” 严翊川一时哑然。这么多年,除了长辈般的叶将军和八面玲珑的夏臣,几乎没有人会以“翊川”称他。谢凌安更不曾。 每次听到他的字,要么意味着叶将军又要让他受委屈,要么就是夏臣又打着什么令人作呕的算盘。 这么温言软语的轻唤,忽然觉得有些怪。 尤其是外人面前。 不过这只是谢凌安蒙混过关的把戏罢了,他心里清楚。 “许是哪里记错了,温某未供过此货。”温子慕仍是一副笑脸,否认得极为温和。 谢凌安一脸认真:“有啊,当真!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千衣被。或许是温兄的布料被用作此途了呢?” 温子慕有一瞬间的犹疑,启口道:“......想来不会。王爷有所不知,若是给将士的衣被,纵然要供,也是与叶将军联络,不会是记在大都督府上。” “为何?”谢凌安疑道。 “这个——”温子慕微愣,旋即赔笑道,“——叶将军为军务殚精竭虑,事必躬亲。王爷随意找人问问,应当无人不知。” 谢凌安凝视着他的脸,心道此人深谙说话之道,天生就该丢进朝堂去和那些糟老头子打擂台、糊弄人。 谢凌安忽然笑了,松口道:“那许是我看错了,那一千衣被,或许是谢大都督发给家里下人的吧。” 严翊川偏头看他,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倏地想起了当时在公堂之上那番争执,明白了此人用意。 实是此人每每初见新人时的恶趣味! 谈毕,温子慕亲自送客。三人踏过修长的廊道,景窗上的翠竹青石映出几色斑斓的光,落在三人脚下的石阶上。 严翊川再次表达了谢意,似是忽然想起,随口说道:“对了,温先生,在下位份低微,担不起先生‘将军’的称呼,先生唤我左郎将就好。” 温子慕似乎更加不放在心上,随意问道:“称呼而已,将军不必挂心。今日我与王爷、将军一见如故,若二位愿意,只管唤我‘子慕’便好。” 严翊川微微一欠身,抬脚迈过门栏,不卑不亢地道:“在下无名小卒,不敢与温先生称兄道弟。但若温先生愿意,也实乃在下之幸。” 温子慕见严翊川话说得含糊,不接受也不拒绝,遂会心一笑,扬手作揖。严翊川道一声“告辞”,谢凌安笑了笑,转身一同离去。 出了温宅,两人并行,谢凌安不似来时好奇地东张西望,似若有所思。 严翊川怕他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轻声询问:“在想什么?” 谢凌安看他一眼,沉声道:“说不上来,但觉得温子慕这个人哪里怪怪的。” “嗯?”严翊川声音很低。 “他好像急于与官府为善,又好像急于撇清与皇商的关系,”谢凌安喃喃道,“最蹊跷的是,他好像对军中事宜都了如指掌。” 严翊川颔首,疑道:“你是说,他怎么知道谢大都督不管事,反倒是叶将军在管?” “嗯,”谢凌安答得干脆,想要印证般的,他抬首望向严翊川,“你不觉得么?” “......此事并非军事机密,有些人......可以算是‘臭名昭著’,若温子慕有心打听,知晓内情不是难事。”严翊川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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