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慎言!”许征道,“陛下,臣一接到消息便已派人查阅库中账册,河东八郡与中原送来的账目......明面上的确没有问题!” 徐墉紧接着道:“许大人这话,是说河东和中原有人胆大包天了?竟有人敢这般欺瞒蒙骗!这各地的账目送上来户部审完还要左丞相过目呢,就算户部糊涂,怎么还当我们左丞相是瞎了不成?” 堂上气氛愈发凝重,左丞相王锐一言不发,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徐墉这哪里是在替左丞相说话,分明是将矛头直指整个肃亲王党! 谢凌安冷眼瞧着,愈发觉得有意思。这阵势,倒真相是他太子皇兄有备而来逼问,肃亲王被迫接招。 莫非军粮案幕后主使当真是太子皇兄?
第13章 皇帝 许征急道:“徐大人不必在这儿攀咬!大人若不信大可来户部一查,军务账册都白纸黑字写着呢!更何况刑部也已经派了人去河东八郡和中原查探,只需再等几日便有消息,大人何必急在这一时——” 谁料此言一出,堂上几人骤然警觉。刑部尚书蔡嵩眉宇间闪过一丝紧张之色,余光瞥见肃亲王也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疾速望了一眼梁帝。 梁帝冠冕上的垂旒遮住了他的神情,但他声音中却似多了一份阴沉: “六部当差如今愈发和睦融洽了,这刑部探查之事朕尚且不知晓,户部倒是先知晓的清清楚楚!” 刑部尚书蔡嵩脸色骤变,忙与许征一同跪下道:“陛下恕罪,臣并非不禀报差事!是北境事发突然,臣才安排了人下去,正要与陛下回禀。恰赶上睿亲王回京禀报,事急从权,臣尚未来得及向陛下禀明!许大人知晓此事,是因为适才来时路上臣与许大人闲谈,见许大人也正为此事焦头烂额,才就此宽慰几分——” “来不及?”梁帝言语间不悦之色更甚,“若人人如蔡卿这般,岂不是要朕,做这天下最后一个知晓的人了?” 梁帝又顿了顿道:“朕看你是眼里没朕这个皇帝,倒是认了户部为主子了!” 龙颜震怒,堂上众人不禁屏住呼吸。严翊川不敢抬头,心道梁帝此言哪里是直指户部与刑部,明明是另有所指。 严翊川悄悄瞥了眼肃亲王的神情,果然比原来绷得更紧。 奇怪,平日听人们闲谈,肃亲王与太子党争那么多年,梁帝不是素来心知肚明、任他们斗的么? “大人糊涂,”肃亲王忽然启口,一改紧张神色,嗔怪道,“时辰再紧,也断没有不与陛下回禀却先说予旁人听的道理。” “陛下息怒!是臣之失,还请陛下降罪!”蔡嵩俯下身去。 “罢了,一堆烂摊子事,闹得朕头疼。蔡卿往后不可这般了——”梁帝似骤然没了惩戒之意。 “谢皇上!” 严翊川抬眼望去,见梁帝侧身靠在龙椅扶手上,略显疲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震怒之意。 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此怒分明意在他处! 梁帝竟然厌恶肃亲王结党营私么? 不,不对,若说结党营私,梁帝又怎么会不知晓徐墉是在替太子说话?皇上虽训斥了蔡嵩,却并未有任何实际的惩戒,亦毫无偏私太子党之意,除非—— 严翊川陡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除非梁帝并不再那么支持二党相争! 太子和肃亲王拉扯数年,朝堂早已经是党派林立。官吏们饱读诗书、入朝时扬言着解民生之学问,却为太子或肃亲王身边的一席之地争得头破血流,汲汲营营为他们献策牟利。官吏们似乎忘了,龙椅之上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朝堂如此,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梁帝心底想要的,是在他长年累月纵容的党争中,悄无声息流失的,帝王之权。 只是他又怎么会承认,自己突然意识到在丧失对朝堂的控制权? “朕乏了,今日先到这儿吧,”梁帝起身,摆摆手,似又忽然瞧见跪在地上的夏臣道,“夏臣,先押入刑部大牢,其余的待查清之后再议。” “臣等告退——” 夏臣入狱,谢大都督被梁帝以“设宴款待宗亲”之名留在宫中。午后方才热闹起来的进奏院再度冷清下来。 门廊下两盏朱红灯笼高悬,偶有几只萤火虫飞来相映生辉。严翊川独自坐在院中石桌旁若有所思,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瓷盏,敲击声清晰可闻。墙外人潮的声浪隐隐约约跃进庭院,让人很难不想想是怎样一副繁盛景象。 院门口有窸窣声响起,旋即听有人道:“严左郎将怎么在这儿,叫我好找。” 严岭的沉思骤然被打破,他不用抬头便知来人是谁。思绪骤然被拉回尴尬而氛围微妙的今日午后,也是这般没有旁人在的场景。下意识的,严岭这一刻不想见他。 这人怎么还有心思来招惹他? “王爷找我做什么?”严岭道。 “想找你一同用膳,”谢凌安走近,“怎么,严左郎将大架,用膳也这么难请么?” “那不巧,”严岭顺手翻了个新茶盏沏茶,“方才进奏院派人安排来着,已经用过了。” 谢凌安不客气,直接捞过新茶:“那不巧了?我还没吃呢,左郎将正好陪我去街上转转?” “不去。”严岭正色道。 “去哪条街呢?”谢凌安若有所思。 “我说不去。” “去吃什么?” “我不去。” “水盆羊肉怎么样?加点辣好吃。” “不去。” “那就吃它了!” “......” 羊肉色泽红亮,冬夜里的腾腾热气扑在脸上,显得脸庞微红。两人在街边饭庄的油纸棚下对坐而食。严翊川见谢凌安大快朵颐,伸手执筷未停过,格外放松。 严翊川遂道:“王爷回旸谷城后,似乎兴致一直不错?” “又没劳什子烦心事,我干什么不好兴致?”谢凌安夹起一块鲜肉塞进口中。 “扫兴的事多了,”严翊川顿了顿,还是提起,“胡三秋的事,你不打算查了么?” “父皇已经知晓了。”热汤的氤氲之气扑面而来。 “你又与我打哑谜,”严翊川撇嘴道,“现在陛下眼里的胡三秋,是罪人、是疯子,却不是棋子。” “你又怎知我没说?”谢凌安嘴里含着肉,含含糊糊。 严翊川沉声道:“你若说了,此刻只怕太子和肃亲王已短兵相接,陛下哪里还能这么清闲?” 谢凌安拿月牙烧饼蘸了蘸肉汤,抬眼看他:“你似乎很关心党争?我以为你不关心的。” “我原没见识过,”严翊川倒没回避他的眼神,“今日初次亲眼见到你们朝堂上针锋相对,很难不揣测。” “都说身在其中,方知其味,”谢凌安姿态慵懒,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你这旁观者,不算。” 严翊川并未立即回应,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节奏不急不缓,仿佛正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谢凌安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开口,话语间带着几分试探与挑逗: “还是说—— “你也是局中人?”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他们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时至今日,对严翊川而言,眼前之人仍是有些扑朔迷离—— 谢凌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沉溺于花柳街巷的富贵公子哥?还是深谙阴诡权术的朝堂黑手?还是鱼肉百姓的皇权利刃...... 严翊川端坐在对面,双手交叠在胸前,显出一副防备的姿态,说道:“王爷这是替太子来试探么?” “我?”谢凌安微顿,旋即轻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那笑容中似乎藏着无尽的智慧和洞悉一切的从容,“我替谁卖命,严左郎将又如何判断?” 严翊川见他掩饰,眉头微挑:“你别与我说,血亲抵不过其他。” “那谁又知晓呢?血脉是天赐,我是我。我这人混账,懒得想明白,”谢凌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似乎带着一丝轻蔑与不屑,话锋一转,“你呢,严左郎将,你又更看好谁?” “陛下更看重谁,我便更看重谁。”严翊川答得很快。 “哦?想不到严左郎将也这般盲从?”谢凌安微微倾身向前,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更加明显的笑意,似乎在等待着严翊川的进一步解释。 “王爷早知道我是什么烂货色,只要是能让我向上爬的,我当然要。”严翊川缓缓开口,面不改色,话语中带着一丝挑衅与试探 “是么,”谢凌安未置可否,“那依严左郎将之见,父皇更看重谁呢?” “那便要看陛下的意思了。”严翊川声音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警惕与防备。 谢凌安见他如此含糊其辞,用一种挑衅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严翊川的神态,仿佛在说:别以为你这样就能逃过我的眼睛。 严翊川感受到他的目光,维持表面的平静,心中不禁闪过一丝紧张。回应这般的周旋与试探他从来玩的得心应手,却独独在谢凌安面前屡屡显得有些生疏。 没等严翊川回应,谢凌安继而道:“我倒觉得,今日朝堂之上短短几个交锋,父皇并未有偏袒太子皇兄还是肃亲王的意思。” “王爷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了。”严翊川声音平静。 谢凌安眼珠子一转,启齿笑道:“你别想和我说,父皇看重的是我?” “我可没说,”严翊川微微低头,似乎并不想继续回答,“总之,还是有旁人的。” 谢凌安见状,轻声一笑。他似忽然想起自己眼前还有碗水盆羊肉没吃完,重新捞起一小块羊肉放进口中,上下打量严翊川的眼神却没停,只是眼神中的玩味淡了些。 谢凌安愈发觉得眼前人扑朔迷离—— 倘若他的野心在北境,何必想要卷入到旸谷城的纷争之中? 他到底想要替谁卖命? 谢凌安打了个激灵,心底忽然闪过一丝疑虑与不安—— 难不成军粮案,分明是太子皇兄与严岭的手笔? 还有那个古怪的刺史夏臣,和他在父皇面前那出古怪的戏。 难道是他们三人早已联手? ...... 思绪被严翊川的声音打断:“我去方便一下,王爷请自便。” 谢凌安眼底闪过一丝犹疑,但见严翊川已然从木凳上起身,神色从容,遂不再追究。 迈出油纸棚去,便见古街市上灯火阑珊,两旁摊贩鳞次栉比,吆喝声此起彼伏,与远处传来的丝竹之声交织成一片。 严翊川穿行于这熙攘之中,步履匆匆,神情专注,目光在人群中穿梭,紧紧盯着方才那个身影。 忽地,严翊川疾速往身后瞥了一眼,侧身拐入一条幽深小巷。小巷中光线昏暗,甚至连盏昏黄的灯笼都没有。两侧的青砖墙壁斑驳陆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气息,更为这阴暗之地增添了几分神秘,令人感到一阵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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