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予没理他。边上的公公冲他笑,嗓音尖锐:“陆大人客气,不过,待咱家念完诏书,陆大人再客气客气也不迟。” 陆保坤笑得满脸堆肉,寒英与郁明卓目光皆是一凛,听出了些别的意味,对视了一眼。 谢凌安与严翊川从碧霄殿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目光平静如水。 陆保坤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两人。他爱极了这种将手下败将踩在脚底下碾碎的感觉,看着失魂落魄的人儿一步步迈向深渊却无可奈何,就好像看着他们匍匐在自己脚边如吮甘露般舔净他鞋上的泥点,歌颂着他无上的功德。 这一刻,他陆保坤就是权力天平最高的那一方! 这时,边上那公公倏地回眸道:“陆大人,还差一位。” “谁?” “边丘前国王乌尼桑。” “叫他做什么?”陆保坤愕然,脱口而出,便知失言。公公笑了笑,不答。 片刻后,乌尼桑至,众人齐齐跪下,万籁俱寂。 前头的公公挺直了身板,展开了祥云瑞鹤。
第82章 宠臣 尖锐的嗓音嘹亮,似有穿透灰沉阴霾之力。空中风起云蒸,数日难觅的曙雀在这一刻发出了耀眼的光束,熙熙攘攘地照射向大地。光风霁月的青空倏地掠过一群南飞的大雁,沙哑而畅快的叫声融进太监响亮的嗓音里。 陆保坤的脸色渐渐变了。 这根本不是降罪的诏书!而是升迁之诏!皇上的意思,是要启用乌尼桑做边丘郡刺史!而对于大都督一职......河东八郡有能臣郭氏兄弟二人,名为郭子正与郭子义,皇帝竟要调任兄长郭子正做边丘大都督一职! 他陆保坤半分好处也没捞到! 他冒着里通外国的风险,竟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保坤如遭雷劈般顿在原地。沈君予的脸色比他还糟糕,煞白得可怖。 久久浸润在空气中的尖锐嗓音骤然停歇,众人应声接了旨,站了起来。 “怎么样,陆大人?这样的结果,可在你的意料之中么?”谢凌安回眸望着陆保坤,却无半分平日里戏谑调侃的笑意,眼神中透着狠戾与寒冷,似翱翔的苍鹰死死盯着捕到手的猎物。 “谢凌安!你......你使阴招!”权力的天平被骤然打破,甚至将他先前的所有幻梦一脚踩进了泥里,陆保坤怒火攻心,声嘶力竭地吼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究竟是谁使阴招,陆保坤,你心里最清楚!”谢凌安没留半分往日的情面,斩钉截铁地道。 没待陆保坤反映,谢凌安迅疾转向沈君予道:“沈大人,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 “我......我.......可是怎么会......?”沈君予思绪如一团乱麻,语无伦次喃喃道。 谢凌安严声道:“沈大人,我谢凌安若是想要夺权,单凭我亲王之位就能拿下刺史一职!如今圣旨已下,乌尼桑与郭子正共治边丘,这一步,没有我的坚持父皇就不会准!想要做成这事儿远比我自己上位难得多!沈大人,你还不明白么,那些野心昭昭的事我谢凌安没兴趣,云谲波诡的修罗场我谢凌安碰也不想碰!究竟是谁想要予我欲加之罪,还不明了吗!” “野心这东西谁说的明白?你说没有,我便要信么?沈大人便要信么?你做的那些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精心谋划的局!你是皇子,你怎么会不想要权力!”陆保坤怒嚎道。 郁明卓和寒英倏地将目光投向了陆保坤,陆保坤脸色阴沉得可怕,浑身不可控制地战栗。郁明卓与寒英两人不约而同将手搭在了刀柄之上。 紧接着陆保坤的骂声,沈君予迅疾整理思路,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你.......可是你怎么解释你白黎谷战前调兵?还有郁大都督.......他........” 谢凌安深吸一口气,被这倔强的死脑筋气得火上浇油。严翊川接过他的话,冷冷道:“白黎谷调兵是因为西疆军营无将可用!这还多亏了刺史大人的盖世之功,逼得郁大人在战场上卸职,逼得西疆军临阵换将!还有那从碧霄殿搜出来的纸条,也得问问陆大人,半夜派来放纸条的刺客没回去,你就一点也不起疑么?” “什么刺客?什么没回来?你们休想往本官身上泼脏水!本官是堂堂西疆刺史,怎么会通敌叛国!”陆保坤眼里渐渐腾起赤色,近乎偏执地瞪着谢凌安。 “我还未说到大人通敌叛国呢,陆大人就这般猴急着往牢里跳啊?等我再给沈大人解释一遭嘛!”谢凌安微微一挑眉,平素的轻佻之感瞬间回来了些。他接着对沈君予道: “沈大人,且不说有的人不打自招,大人您单是回忆回忆,究竟是谁一开始恶人先告状,又是谁这些天在您耳旁不断吹风,推波助澜把我谢凌安往火坑里推?你当他陆保坤为人慷慨,鼎力相助,却不知他根本不是正义凌然的忠君之士!而是想要以污蔑皇室来脱罪的欺君之臣!” 沈君予颤抖得厉害,他大约已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自知自己猪油蒙了心,莽撞冲动怨错了人。 一旁乌尼桑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睿亲王虽为正一品,但那是爵位并非官职。沈大人,你是官场上的人,怎么反被官场上的尊卑礼节所误?西疆最高的官,不是睿亲王,就是西疆刺史陆保坤。” 话音刚落,陆保坤似发疯一般爆笑了出来,紧接着他扬手在眼前划过,指着众人凶恶地道:“你们说我通敌叛国,好,证据呢?那张字条吗?笑话!谁不知我陆保坤此生只练一种字,连圣上都要看我用篆书写的奏章!你们又算什么东西?你们手里的那张蝇头小楷?呵,拿去别人家问问吧!” 破罐子破摔!靠的就是他赌定了谢凌安等拿不到确凿的证据!陆保坤自觉掰回一局,有恃无恐,连腰杆也挺得直了。 “陆大人不必这么着急嘛,你犯下的罪恶远不止着一件,还怕本王替你翻不出来么?”谢凌安悠悠道,眼神又恢复了迷雾般的神秘,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严翊川知道他根本没在想什么,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东西可想,证明不了陆保坤会写蝇头小楷,这枚罪证便是一张废纸。乌尼桑受了谢凌安的恩,他的的证词难免有保谢诬陆之嫌,也算不得数。 身后的西疆军巍峨,浩浩荡荡,似是蓄势待发之势,要随时冲锋端掉刺史府。 陆保坤又仰天大笑,眼里满是癫狂,一展手臂道:“好啊!你去搜啊!我看你谢凌安能搜出些什么?”下一刻,他瞬间收了手臂,眼神变得阴鸷,冷声道:“睿亲王,你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是想搜出点什么,还是想直接屠了我的宅邸?” 陆保坤像身侧一挥手,围着碧霄宫周围的兵士骤然聚拢过来,压境般逼近。 西疆军也齐齐逼近一步。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黑黄两军铁甲兵戈相对,自汉白玉石阶划开楚河汉界,似两簇绷着火星的干柴,浓烈的战火一触即发。 沈君予没见过操戈对峙的场面,一想起金科令肠子都悔青了,吓得忙劝道:“别这样......别这样.......金科令我收回了!你们都退回去!” 没有人动。 严翊川眼神中透着野兽舐血般的兴奋之意,指尖在拭骨刃的刀柄上摩挲。郁明卓和寒英刀已出鞘,急不可耐地想要一招取下陆狗贼的项上人头。 谢凌安死死地盯着陆保坤,眼神里的凶光渗着寒意,狠厉坚定地告诉陆保坤: 我谢凌安不怕杀你。 我今日就要取你狗命! 谢凌安嘴角扬起一抹得逞般的微笑。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的呈情仍在继续。 肃亲王要撇清与陆保坤的关系,但却不能完全撇清。 “儿臣有罪,请父皇降罪。”肃亲王把头埋得低。 “起来回话。”梁帝神色凝重。 肃亲王正了身,却不敢站起来,颔首道:“不敢欺瞒父皇,陆保坤乃儿臣王妃的远方亲戚,几年前因其女成婚多年却未孕一事入都,想要儿臣替他请太医院太医一瞧。儿臣自知朝臣结党营私是大忌,但奈何人情难却,最终还是悄悄请了太医,叮嘱陆保坤此后莫再有联系。儿臣罔顾朝纲,以权谋私,还请父皇责罚!” 梁帝听得聚精会神,知他真正想说不是这些,遂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太医请了便请了吧。但既无联系,又如何列得出方才那数条大罪?” “这正是儿臣要禀奏之事。几个月前,陆保坤忽然传密信与儿臣,却不说明缘由,儿臣念及旧情派了王公公前去,结果王公公被其毒杀在宫门外。父皇,太监宫女们天生贱命死不足惜,但陆保坤这般猖狂无度,踩的是咱们皇家的脸啊!”肃亲王语气慷慨激昂,似是痛心疾首。 他接着道:“方才瞧见那张字条儿臣才意识到,那字条上的自己与陆保坤传与儿臣密信上的字体一般无二!父皇,通敌叛国的不是五弟,很有可能就是陆保坤!五弟很可能便是遭了他的诬蔑!儿臣远在皇都不知原委,还请父皇明察!” “啪”得一声,梁帝将手中的奏疏狠狠摔在御案上,满脸气得通红,他喝道:“混账东西!朕将这么大的西疆托付给陆保坤一人,他竟作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这沈君予怕是也着了他的道,净往人家挖的坑里跳!” 梁帝气喘吁吁地斜靠在龙椅上,急火攻心激地他脑袋疼,他不禁揉了揉太阳穴:“还有你方才说,他以权谋私,官商勾结,这又是怎么说的?” “此事恰是儿臣今日奏疏中所呈之事!父皇还未来得及看,儿臣便说与您听。父皇知道,西疆有我大梁最大的硫磺矿区,是大梁的军火库,只许官府开采、提纯、售卖,百姓不得私营。但这几日儿臣在查王公公之死时发现,陆保坤竟一直私下里将官家的硫磺卖与百姓!” 梁帝蹙眉:“硫磺是制备火炮必备之物,禁止百姓私贩之律人尽皆知。就算陆保坤不要命,又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买官府的硫磺石?” “此人名为应小龙,是北方巨贾温子慕在南方这一带采买走货的小商,不过,对于陆保坤私卖官物一事他并不知情。官府每月会出售部分硫磺石以供民间炼制丹药之需,陆保坤私下里便以这样的名义私售硫磺,牟取暴利。”肃亲王答得恭敬,却只字未提私贩硫磺中饱的不仅仅是陆保坤的私囊,还有他肃亲王的腰包。 “温子慕.......温子慕,”梁帝喃喃自语,疑道,“他一介商人,要那么多硫磺石做什么?” 肃亲王微微一愣,没想到梁帝会关注这个问题,随口答道:“近年民间炼丹之风兴盛,商人惟利是趋,倒也不奇怪。” 梁帝犹豫一瞬,勉强接受了这般说法,道:“皇儿所呈陆保坤之过,若具无误,桩桩件件皆是重罪。传令下去,即刻召陆保坤入都,朕要亲口听一听朕的这位宠臣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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