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川哥,没有能对的上的。”晁恒细细比对着手中抄下来的名册,神情为难道。 “没有么?八九岁的姑娘没有,约莫十岁呢?”严翊川闻言蹙眉。 “也没有,你看,从小年至今,从金凤楼抬出去的尸首有五具,都已到金钗之年。这么小的,真没有。”晁恒琢磨道。 严翊川蹙眉,陷入了思忖,一筹莫展。 纵然身份是秘密,但依大梁律,人死了不得不登记于册。 但如若小玉不在这批死了的姑娘里,还能在哪里? 难道小玉不是蔡嵩说的故人之子? 莫非蔡嵩只是编了个理由诓他? 突然,严翊川脑中闪过他与谢凌安的那段话—— “人家来青楼,怎么就非得是来找姑娘?” “来青楼不是找姑娘,还能找什么?” 是啊!青楼里不只有姑娘! 严翊川猛然转头,对晁恒道:“金凤楼里—— “——是不是还有小倌?” “你还养了小倌!?”两日后的太子府内,一声低声怒吼,让正跪在地上的兵部侍郎徐墉不仅颤抖了一下。 “好啊!好啊!我只当那金凤楼是你的摇钱树,想着旸谷城里的显贵们谁私底下没点捞银子的手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过去了,谁知你竟敛财敛到如此胆大包天!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大梁律里明明白白写着,豢养娼妓要上报衙门,但做小倌营生是不许的!你豢养娼妓捞的油水还不够多么,竟还干起触犯律法的勾当了!” 徐墉已然慌了,哀嚎道:“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是臣猪油蒙了心。但是殿下,我朝虽不让豢养小倌,但多少大员们私底下都爱寻男妓作乐,甚至还有龙阳之好的......” 说到此处,徐墉仓皇中骤然想起睿亲王在场,猛地抬头瞥向他,心里直发憷。 谢凌安早觉得他不该在此处了。他本是借着看小侄子的名头,来找太子皇兄试探北境军粮案一事,谁知半路闯进个面色惨白的徐墉。谢凌安一点也不想听徐墉的哭诉,他对卷入党争根本没有半分兴趣,但太子却从来不这么想,于是将他强留了下来。 此刻谢凌安正好借坡下驴,就要站起来:“皇兄,我还没和小侄儿玩够呢,我正好去后堂瞧瞧他......” “不急,王孙没醒,你便留在这儿吧。”太子却丝毫没有放谢凌安走的意思,右手搭在他肩膀上将他摁了回去,转头对徐墉斥责道: “陛下是不喜男风,但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陛下比你我清楚,所以只要不闹出大事来,便由得他们去了!可你不看看你如今惹到的是谁?是谁!蔡嵩那执拗性子,他能放过你吗?他肯吗?纵然他没这本事,他头顶上的肃亲王,能放过你?不会冲本王来?” 徐墉肩膀颤抖得厉害。谢凌安直觉有些不对:“恕我多问一句。徐大人,你是如何知晓此事?” “是前些日子从北境来的那个左郎将,真是个乡野莽夫!他昨日大闹金凤楼,张口闭口问‘有没有小倌来伺候’,却不知皇都哪里像他们边陲那般不顾律法,明面上根本不敢提起小倌营生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新来的老鸨惶恐,和我手底下的人呈报了此事,顺口提及最近有个小倌还没养成就死了,臣这才知晓原来小玉已经没了......“ 谢凌安闻言,心中豁然。原来严翊川近日在查的便是小玉之死!他忍不住轻笑,这人想尽办法瞒着的事,还不是被他一下子知晓了?
第17章 联手 “混账东西!你手底下的人怎么做事的?不是让人照看着小玉么!” “是......原先的老鸨是知情的,所以这些年小玉才一直当小厮养着,端茶递水没亏待过。但......前些日子那老鸨暴毙,顶替上的是楼里从小养到大的姑娘。结果......手底下的人办事糊涂!只想着她知根知底好用,却忘了与她说这茬事。前些日子有个客人看着小玉生得白净,给了重金点名要他伺候,那老鸨就眼巴巴地将小玉送了去,谁知竟给玩死了......” 谢凌安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太子已然怒火冲天:“我原以为你办事稳妥,谁知却连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小玉养在我们这儿,本是我们牵制蔡嵩和肃亲王的筹码,有他在一天,蔡嵩就不会害你一天!如今倒是反叫他们拿捏了去,谁知道肃亲王要借此对本王做什么文章!” 谢凌安从未见太子皇兄如此动气,他一向脾性温和,遂安慰道:“皇兄莫急,此事,蔡嵩未必已然知晓。” “只怕......蔡嵩已然知晓。昨晚知晓小玉已死之事,今晨早朝臣留心了,见蔡嵩看臣的眼神......” “还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快说!”太子催促道。 “......满是杀意啊殿下!” “......” 徐墉身子趴得更低,哀求道:“求殿下救臣性命!殿下知蔡嵩这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他还掌管刑部,若是对臣下手,只怕臣全家性命不保!” 太子扶着桌子坐下,谢凌安的话令他怒意消了些许。若此事仅是徐墉瞒着他干触律的勾当,这便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只需叫停了金凤楼、寻个遮掩便过去了。但此事牵扯进蔡嵩,便牵扯进了党争,那究竟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便全然不得而知了。而他,是全然处于下风的那个。 他眉头紧蹙,思忖着解法,头痛欲裂。 他忽然觉得好疲惫。党争这么多年,最初心底那种担起天下万民命运的热血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消磨于无形,抑或是初踏进权力场嬉戏的激昂也已然荡然无存,只剩下如今日这般骤然应战的仓皇与慌乱,或是主动绞讦的竭力与歉疚。 他并非意识不到自己的变化。多少个夜里他回想过往,发现自己比以前任何一刻都更要接近他想要的天子脚下、万民身前,可所思所念不再是仓禀田耕、邦国安危,而是朝堂之上、对面那群人的言行举止,以及层出不穷的诡谲阴谋。倘若放任朝廷沦为计谋之渊薮,国之本岂非无人问及?倘若连太子都置若罔闻,大梁焉能昌盛?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与这样的自己,可身不由己。但他跳不出党争的漩涡。 或许这便是坐上那把九五之尊龙椅的代价。 思绪纷繁,太子半晌未置一词。谢凌安亦不语。徐墉跪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喘粗。 片刻后,太子打破了房内的沉默。 “方才说的那个大闹金凤楼的左郎将,怎么恰巧在这时候闯进来?”太子似想到什么,忽然抬头,目光从徐墉身上望向谢凌安: “凌安,你觉得——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凌安眼珠子一转,饶有趣味地听着。 “我是不是知道什么?太子真这么问?”严翊川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皇权争斗远比你想的难,手段见得多了,瞒过他不是容易事,”谢凌安从袖带中掏出一张朱红请柬,递至严翊川面前,“这不就派了我来请你?王孙满月之喜,太子盛情相邀,严左郎将,总不会不赏脸吧?” 严翊川望着那一抹红,没有立刻动作。 太子的意思太明显,这是想要招揽他。 严翊川有一瞬间的迟疑,他抬眼望向谢凌安,恰撞上谢凌安的目光,那样殷切而专注。 严翊川嘴角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他暗忖,这谢凌安心思里的试探之意,恐怕比太子还要迫切上几分。 “太子殿下盛情难却,王孙满月宴亦是大喜之事,我理应前往。”严翊川缓缓开口,然而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我与太子尚无交情,且只是在旸谷城暂居,恐赴宴会扰了太子和宾客们的雅兴。所以还请王爷代为回绝太子殿下之好意。” 谁料谢凌安竟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般恭敬正经做什么?传这种话还不是靠我一张嘴,我是不是还要替你补上‘祝愿小儿健康成长,福寿双全’?” 严翊川闻言,不禁揶揄道:“岂敢劳动王爷大驾?我看,你倒是要给太子殿下回话,说我架子太大,请不动吧。” “我可是实诚人,从不胡诌。”谢凌安闻言,爽朗大笑,他一翻手腕,将请柬揣回袖中。 不过严翊川并不知道,谢凌安其实根本不是在笑他说话。 在方才谢凌安递出请柬的那一刻,他心底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害怕下一瞬就有一只手来抽走了请柬,将它收入囊中。他担心极了。因而在严翊川拒绝的那一瞬,他竟如释重负地笑出来。 谢凌安眼底闪过一丝犹疑之色。 他暗自思忖,原来自己竟如此不希望严翊川倒向太子皇兄吗? 还是他根本不希望严翊川卷入这场皇权之争? 那,如果他卷入了呢?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严翊川盯着谢凌安,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什么?”谢凌安被看得一愣,随即回过神来。 “我还以为,你是你皇兄的说客。”严翊川道。 谢凌安听后,轻轻一笑,摇头道:“他的事,与我无关。” 严翊川眉头微挑,似是不信:“我还以为你们感情很好。” “我可没说不好。” 严翊川望向他,见他仍是一副玩味表情,便知问不出什么,转而道:“你方才与我说这些,徐墉的小倌营生、太子的心思......关乎党争太多,不该是我一个外人能听的。” “是啊,事出反常必有妖,”谢凌安大方承认,“我来,自然有我的原因。” 严翊川眉头微挑:“是什么?” “因为两日不见,我想你了,”谢凌安眨了眨眼,“就找个由头来见你。” “......” “怎么,由头太大,你害怕了?”谢凌安笑眼盈盈,眼底的狡黠如星光闪烁。 严翊川不答,反问道:“小王爷,你就没有想过我会是肃亲王的人?” 谢凌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旋即笃定道:“你不会是。” “为何?”严翊川追问。 “你大闹金凤楼,看起来是徐墉猝不及防被拖下水,但恰恰相反,这是暴风雨前的提醒。若真是肃亲王找你办差,上来便办了这样的蠢事,只怕还未入局便被踢出去了。”谢凌安轻笑道。 严翊川接过话:“那王爷以为,我是谁的人?” “从前的不知道,如今约莫是蔡嵩,不过往后,可以是我的。”谢凌安又笑了。 他果然已然知晓蔡嵩之事。严翊川避重就轻,淡淡道:“往后的事,那得看王爷的手伸得够不够长了。” “那得看翊川你让不让我伸长了,”谢凌安道,戏言中透出几分认真,“翊川,我们联手如何?” 严翊川微愣,遂道:“王爷都不知我想要什么,怎么敢说联手?” 谢凌安将手拢在胸前:“这不是因为你没告诉我么?不过,你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蔡嵩的矛头指向徐墉也好,太子皇兄也好,我都不在乎,因为你,并没有真的在按他预期的为他办事,我说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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