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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十九年夏

时间:2023-08-20 15:00:05  状态:完结  作者:偷酒不拜

  吱呀一声,两扇门间露出一道缝,泄出一线淡黄的光,好像条极细的线,再用力,那细线也一点点往外展,越展越开,最终成了一幅叫他心颤的景。

  他看到高高的梁木上垂下一道白绫,白绫末端绕成一个环扣,而他的皇兄就挂在那环扣上,闭着眼,脸上带着微微的笑。


第43章 十四 惊变(3)

  慕容协一时间心神俱震,脑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身体自发地走上前,越过那被踢翻的圆凳,抱住慕容辩的双脚,将他从那白绫扣上给抱了下来。

  怀中人的身体无一丝温度,凉意渐渐就沁入了骨头缝里。慕容协半跪在地上,搂着已然气息不存的兄长,觉得自己好像凝成了一块冰,不知该做什么,只想这样天长地久地跪下去。

  自己方才所忍的种种屈辱,那彻底放下尊严的决意,在搂着慕容辩尸体的这刻似乎都成了笑话。

  从前他自以为能斩除奸佞,再造中兴,靠着那一股意气隐忍筹谋;后来血诏败露,他得知皇兄尚存人世,自此便靠这个牵挂坚持;现在这天下即将易主,慕容辩又已自戕,他该要怎样活下去?靠什么活下去?

  他默然低头,凝视着怀中兄长的面容。自缢之人大多死状狰狞,慕容辩的表情却堪称安然,大概死去的确已是解脱。

  皇兄去了——那自己呢?

  他想起过去的那些年里,明知姚嵩不怀好意,只将慕容辩做消遣,自己却还得陪笑帮衬着演戏,甚至主动献上身体,待到终于熬死姚嵩,又要受姚桓的欺侮。

  凭什么,凭什么呢?

  过去他记挂着慕容辩,不敢恨,不能恨,现下他孤孤单单伶仃一人,再没有牵绊,若不思血恨,他朝魂归九泉,又有何面目去见列位先帝?

  知道姚桓正在自己身后,他默不作声地抚上慕容辩腰间的佩剑,他不知道这剑鞘中的剑是钝是利,甚至不确定这柄剑是否已然开锋,但他总要挥出一剑,才无愧做慕容家的子孙。

  说来也可笑——他的剑术尽是姚嵩所授,而今又要用姚嵩的剑招,去了结这两代人的恩怨。

  手心沁出细密的汗,但不耽误他握紧剑柄,闭上眼,他落下两行泪,低低的啜泣声随即响起,是他试着用自己悲情之所至,放松姚桓的警惕。

  他在等一个时机。

  然而更漏中的细沙一点点坠下,雨声始终不减,一切都未发生半点变化,他几乎要绝望。就在他将要不管不顾出手前的刹那,终于,屋外一道极亮的白光闪烁,照得烛火都为之失色,他心知是天边某处落下雷霆,浑身的力登时绷紧,心中默数两声后果断拔剑转身,向着估测的方位刺去。

  雷鸣响彻天地,遮过了“苍啷啷”的一声剑鸣,烛火的光映在剑身上,映出他微红的双眼。

  这是一场豪赌,他带着伤,身手又不如姚桓,回身再分辨方位必然太迟,只能去赌这雷声乍响的刹那,姚桓反应不及的可能。

  他握住了一柄宝剑,等到了一个好时机,刺出了平生最快的一剑——

  可惜。

  没有惊叫,没有喷溅的热血,只有金石相撞的一声脆响。

  姚桓不知何时已手握一杆玉箫,挡住了他剑尖的去势。

  “陛下。”姚桓表情无喜无悲,甚至连被偷袭的怒气也无:“此事皆为微臣之罪,还望陛下息怒。”


第44章 十五 死局(1)

  相对的二人俱是面无表情。

  一者哀莫大于心死,一者则是明白今日之事已难善了。

  握着那柄先前从墙上取下的玉箫,姚桓刚要再开口劝慰,试着挽回,就见慕容协手腕一动,剑刃竟顷刻间翻转,对着自己颈上血脉而去。

  心知绝不能让慕容协死在此地,他出手欲拦,手中玉箫却正在这时断成两截。来不及寻其他的兵器,他当即无一丝犹豫,便用手去握那雪亮的剑身。

  剑刃轻松破开皮肉,直达筋骨,刮擦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声响。这是血肉之躯与兵刃的较量,结局本该一目了然,但慕容协有伤在身,方才刺出的那剑已然耗尽全身的力气,二人僵持一会,到底还是姚桓占了上风。

  只是姚桓虽成功夺了剑,左手手掌却几乎被横着斩断,剧痛侵袭之下,不过几息时间,额角便挂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不敢喘息,也没时间喘息,将剑扔到地上的下一刻,便立刻用尚还完好的那只手掐住了慕容协的下颚,生怕他咬舌自尽。

  慕容协一心求死,自是不可能乖乖就范,但大势一定,他再如何挣扎,也无回天之力了。

  极短暂的一阵缠斗后,这场惊变终于尘埃落定。

  姚桓卸了他的下巴,钳住他的双手,用曾经战场上对待俘虏的手段,以膝盖抵住他的脊背,迫得他全身紧贴在地,再无法动弹半分。

  一切似乎是暂时平息了,但姚桓看得分明,慕容协侧过的那半张脸染了血,曾经俊秀的面容此刻狰狞如厉鬼,眼底明白写着不死不休。

  覆水难收。

  他在心底长叹一声。

  自己这次实在得意得过了头,如今还有一月不到便是受禅大典,到时又该如何让慕容协心甘情愿走上受禅台?

  父亲筹谋多年,至死也未迈那最后一步,不是为了让姚家在史册上落一个逼死先帝、谋朝篡位名声的。

  伤重的左掌仍在流血,他却恍若无觉,劈手一掌砍在慕容协颈后,那双满是恨意的眼总算不甘地合了上,算是将今晚收了尾。

  方才不敢上前的哑仆忙不迭过来为主人止血敷药,姚桓看着地上这一生一死的两兄弟,神情恍惚。

  他不信鬼神,并不十分在意身后的声名,可他知晓父亲的期盼——纵然改朝换代必然会惹人非议,总还是要将事情办得漂亮。但眼下同慕容协死仇已结,他又该如何完成父亲的遗愿?

  找相貌相仿的顶替?恐怕堵不住悠悠众口,更何况往后难关又不止受禅那一日,赝品终究会露出马脚。

  他呆立原地,如何也想不出破局之法,脑中甚至不受控地开始估计起若慕容协当真自戕,众人知情后的反应。

  母亲向来慈爱,纵然失望也不会显露;阿节得知夫婿被逼身死,大概要来同自己拼命;贾文和从不归罪前情,想来到时应有良计。

  情绪一直是平稳的,直到那个念头略过心尖。

  姚池他——会如何表现?

  失望么?怪罪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同自己说这些话。

  刚包扎好的左手不自觉动了动,素白的绢帛下顿时有点点血色沁开,一阵锐痛旋即狠狠刺向姚桓后脑,将他从迷乱思绪中拖出。

  不管如何——

  他偏头看着收拾满地狼藉的哑仆们,目光逐渐凌厉——总该做最坏的打算。


第45章 十五 死局(2)

  再醒来时,慕容协发觉自己正躺在软榻上。

  他勉强睁开眼,只觉浑身疲累得不像话,想试着坐起来,却是连动动指尖的力气也无,眼珠转动,他隐约看到一个仆人的背影一闪而过,极快地往屋外去了。

  大抵是给姚桓报信吧。

  他在心底嗤笑。

  报吧,快些将那乱臣贼子叫来,他可有满腹的刻薄话要说。

  将舌尖抵住上颚,他试着出声,舌头虽如身体一般绵软无力,但经他几次尝试,终于还是能够以极轻的声音说出话来。

  足够了。

  他心满意足,恭候着仇人到来。

  少倾,只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便是那熟悉到惹人厌的声音响起:“陛下。”

  他心知肚明来者何人,但眼神丝毫未变,只直直盯着纱帐上金线勾织出的花纹,好似什么也没听到。如此僵持片刻,那声音果然又再度响起。

  “臣已将弘农王遗躯移于冰窖中暂存,今后如何安排,还望陛下决断。”

  提及慕容辩,慕容协总算不再装聋作哑,虽还是盯着眼前的床帷,嘴唇却颤动两下。姚桓立刻附耳过去,只听他道:“爱卿,若姚嵩泉下有知,得知今日之景,是否会后悔立你为嗣?”

  姚桓神色微微一凝,声调也低下来,显然是不悦,说出的话倒还算得体:“回陛下,家父一生坎坷,但从未轻言悔字,想来并不会后悔立臣为嗣。”

  慕容协自然不满意他这个答案,当下又不辞辛苦地一字一句道:“那廷臣你说,他是否会有这样一刹的闪念——子建至情至性,必不会将事闹到如此地步。”

  极轻的声音,淬满了故作无知的恶毒,就这样刺进姚桓的耳道内,叫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再难回转。

  短暂记起来的臣子本分登时烟消云散,姚桓右手不客气地抚上慕容协的脖颈,拇指在淡青色的血脉上摩挲两下,留下极明显的红印,虎口的力道随即一点点收紧,直至身下人的整张脸涨得通红。

  “至情至性于帝王一道有何助益,陛下应当比微臣更加清楚。”他压低了声音,俯下身子,几乎是咬着耳朵道:“此事的确是臣之过,他日登临帝位,臣自会为陛下好好补偿,弘农王也可按天子之礼下葬,陛下若非要如此,臣只好先叫人将弘农王挫骨扬灰,再做打算。”

  一番话说完,紧握的力道也乍然松开。慕容协彻底瘫软在榻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平复了好一会呼吸,才断断续续道:“人死……如灯灭,姚廷臣……你当真以为——”

  “臣自然不指望靠一具尸体要挟陛下,只是想叫陛下知道,即便您如今一心求死,臣也尚有千种万种叫陛下离世之前不痛快的法子,并非全然受制。”

  姚桓冷着脸,正欲再说下去,外头却急匆匆跑进一名哑仆,递来一张薄薄的条子。他接过条子略微扫一眼,原以为不会更差的心绪登时跌入谷底。

  那纸上只写着五个字。

  临淄侯求见。

  ----

  原定结局是be的,但是写到一半改了,一来这文本质是史同换皮,我当同人写的,不能太ooc,be结局实在是不贴桓原型;二来看追读的大家似乎也不是很喜欢be。

  但是坏处就是完全没he的铺垫,卡文很厉害而且后续只能怪力乱神了可能非常突兀对不住orz,我先道歉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46章 十五 死局(3)

  姚池来做什么?看自己的笑话?

  这念头在姚桓脑中一闪而过,又很快被否决——姚池的势力早已被剪除干净,决计窥探不到此处的隐秘。

  那便是巧合?

  恰巧在这个关口路过此地,递了帖子求见天子,恐怕是得知慕容协即将退位,要来假惺惺一番陈情,再写几篇华辞美赋传扬出去,好叫天下人都知晓他姚池有心做忠臣良将,可惜错生在了逆贼窝里。

  还未相见,仅凭着纸上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姚桓已然在心中将弟弟批驳了一通。

  慕容协动弹不得,看不到那纸条的内容,但瞧着姚桓的脸色,也能猜出是与何有关——如今天下靖平,虽称不上海晏河清,但也不该有什么大变故,能让眼前人变色至此的消息,不外乎是与姚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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