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风平浪静,想来那名医也的确听进了臣之劝解,未曾告诉父亲——” “陛下与阿节,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第53章 十七 转机(4) 慕容协沉默半晌,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如此说来,于皇后的事上,你倒还算个好兄长。” “不错,朕的确同皇后演了十余年的恩爱夫妻,只是廷臣可有想过,若你父王当真在意此事,仅凭那三言两语,你便能将之遮掩过去?” “说到底,心照不宣罢了。” “朕与你姚家之间横着的血海深仇,绝非几桩无意间的小恩小惠所能挽回,若无起死回生之术,便请不必再多费口舌。” 他似乎已然没有恨了,眼神空洞神情漠然,只一字一句地叙说一个事实,说罢,又阖上眼转过头去,不再看这扰人的来客,小憩起来。 姚桓自然也不指望靠过去的小事便能将局面挽回,但事先说些软话总不会有错,因此即便受了冷待,他也并不恼火,只是依礼起身告退,又将外面的哑仆唤进来伺候。 此后几日里,他一面命人在慕容协的饮食中掺药,叫他连下地走路的力气也无,以防他自戕;每日上午却定时前去探望说话,话题不一而足,只要能引得慕容协回话,便算作是大功告成了。 如此七天过去,慕容协已然躺得浑身疲累,只恨不能速死。绝食是绝不成的——仆人们皆以姚桓的命令为准,灌汤饮时好像全然不知他是天子,下手既重且狠。寻死更是无路,时时刻刻被五六双眼睛死死盯着,就连撞出块淤伤也难。 唯有姚桓到来时仆人们才会退下,那密不透风的窒息感才会放松些,慕容协纵然心里不甘,也发觉出自己一日更比一日期盼姚桓的到来。 不过是些小手段罢了,只要自己一心求死,姚桓便是手段再多,也只能咽下苦果。 靠着这一口气吊着,他咬牙坚持了七天,到了第八日,眼看着日头已过晌午了,却还是未见姚桓的身影。 他只觉浑身骨缝麻痒得要命,身体似乎也比之往日更加虚弱,好像一天不见这人就要离了魂一般,不由暗骂自己下贱。 强逼着自己闭上眼,他迷迷糊糊地入了梦,梦中一会是他幼时与慕容辩爬上宫墙放纸鸢,一会又是姚嵩刻意板起的脸。他忽喜忽悲,睡得极不安稳,直到满面血泪的董贵妃跪在他面前,反复哀叫着“陛下”,才终于惊醒。 他满面惶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寝衣已然被冷汗打得透湿,牢牢黏在肌肤之上。如此怔怔地看了床顶纱帐好半天,他才意识到,方才一切不过是场梦境。 身上还是没力气,他勉强转动颈项,环顾房间,并没有看到姚桓,入目所及,仍旧是那五个哑仆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他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今日是几月几?” 哑仆在大多数时候还是恭顺的,当下比画着手势回复道,是七月十七。 七月十七……七月十七…… 他瞳仁一缩,终于想起了明天是什么日子。 姚家曾经的嫡长子,姚桓的大哥,姚杭姚子修的忌日。
第54章 十八 再见(1) 姚桓不欲引人注意,此行并未乘坐昭示身份的青盖车,带来的护卫也有限,但拉车的马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良驹,绝不会耽误路程。 他实在放心不下别院里的天子,现从京城调人来又太过显眼,只好将行程尽量压短些。 如此奔波了一天,黄昏时分,一行人总算在宛城的馆驿住了脚。驿丞站在门口,本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瞧见来客腰间令牌的纹样时,又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吩咐驿卒喂马送水,忙里忙外。 规模可观的一队人马,不过片刻,就融进这小小的馆驿之中了。 唯一一间上房当然属于姚桓,说是上房,也只占了干净整洁两点,所幸姚桓曾随父出征多次,并不作过多挑剔,用过晚饭后,到了一更天,就照旧上床歇息了。 只是歇虽歇,他却始终未能入梦,宛城是横在姚家人心上的一道疤,在此地,他实在是难以安眠。 长夜漫漫,曾经同兄长相处的点点滴滴愈发清晰,他已然过了姚杭离世时的年纪,记忆中那张面孔却还是如此年轻,他越走越远,就只留姚杭在原地。 幼年时,父亲公务繁忙,每日除了先生夫子传授学问外,便是姚杭教他习剑骑马,所谓长兄如父,再没哪个兄弟有比他更深的体悟。后来他便时常会想,等到自己再年长些,就可和父兄一同出征,开疆拓土,保家卫国。 再然后……再然后…… 那时候心里是怨的,怨父亲轻狂好色,才葬送了大哥的性命,可父亲终究是父亲,他再怨又能如何? 姚杭这个名从此不再常听到了,偶尔提起,是父亲酒醉后的呓语,有感而发的怅然,或者动怒时的口不择言,是父子之间少有两心相贴的时刻。 如今天下即将易主改姓,也许是被慕容协那一番言语勾起了心思,他总忍不住想起另一个可能。 若兄长还在,储位再无争议,自己还能否谨守本分,不去觊觎那不属于自己的位子? 他心中有壮志——他要有所作为,要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要叫黎民养生丧死无憾,所以他要做皇帝,要握着将抱负实现的权力做皇帝。 若大哥挡在了自己面前,自己还能否甘心守着一方封地,做个不争不抢的封王? 他心中分明。 好在以他的身份,已无人敢向他问出这个问题,更没谁配听他的答案。 登基那日,想来大哥也会为自己欣慰吧。 怀着如此的念头,他终于渐渐睡去。 ————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姚桓本欲就此起行,熟料还未出馆驿,就有属下快马来问,说临淄侯已然到了大公子墓前,是否要传令命其速离此地。 他心中的烦躁之情陡然升至极点,但因为姚池不在眼前,摆脸色也并无必要,因此只是冷淡点了点头,回了“不必”二字。 一味避而不见也非良策,是该同这个弟弟说个清楚了。 马车于是载上一行人,慢慢往城郊的方向驶去。
第55章 十八 再见(2) 许多年过去,宛城百废俱兴,早已不再是当日遭兵燹之厄时的景象。 马车一路缓行,姚桓将帷裳轻撩起一角,看路边的景,看道上的人,如此看了一会,路上人迹渐少,姚杭的墓便已然近了。 守墓人早得到消息,忙不迭来迎,他的目光未在这老者身上多作停留,只径直看向墓碑旁那道落拓的影。 孤孤单单,却自有一股风流气,正是姚池。不过一别数日,这人的脸色看起来倒比那时更差了些。 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放下帘子,他下了车,挥退要跟上来的侍从,径自向姚池走去。 在三步之外站定脚步,他明知故问:“临淄侯所来为何?” 姚池此番做足了弟弟的恭顺姿态,低声道:“我记着……今日是大哥的忌日。” “难得,你竟也——”姚桓想说些更尖酸刻薄的话,但顾念着是在姚杭的墓前,到底摇摇头:“罢了,一同拜祭吧。” 他并没多么相信亡者有灵,也非每年都要来此祭扫,甚至这坟茔里也没有姚杭的尸骨——那场大战太过惨烈,残肢断臂累成尸山血海,深坑中的累累白骨里,他分不出谁是他的长兄。 但今年不同,他终究是要来看一看大哥。 随从适时过来布置祭器,摆放贡品,又递上一卷帛书,绢帛上墨迹分明,正是他这几日在别院所作的诔文。 炉中焚香渐渐升起袅袅的白烟,他看着那第一缕烟气升空,颜色愈发浅淡,直至彻底看不见了,才将手稿展开,沉声诵读。 诔文详述姚杭生平,从举孝廉入仕,到兄弟二人昔日相处,再到那夜宛城的漫天火光,字字恳切句句真情,念到后来,连声调也带上了颤。 一篇文稿诵毕,在场众人无不面露恻然。姚桓将手中帛书放入祭器,火舌立刻便舔舐上来,绢帛先是发黄,再是变黑,墨迹虽短暂留存了片刻,但很快也随着承载它的这张织物一起,化为飞灰了。 姚桓神情中难得透出怅惘也渐渐消散,他平静看向姚池:“你想与大哥说些什么,便说吧。” 姚池已经许久未见他的好脸色,心中不由一松,道:“二哥,我……写了篇诔文。” “既费了一番心血,那便诵与大哥听。” 这淡淡的态度似乎是关系缓和的前兆,姚池不敢表现得太过急切,只自袖中抽出文稿,慢慢诵来。末了,一如姚桓方才那般,将帛书置于祭器中焚烧,看着那一篇诔文彻底成灰了,才起身望向兄长。 他虽不指望凭一篇诔文便将兄弟情谊重修旧好,却也盼着能得哥哥一个笑脸,熟料此次在姚桓眼底,他看出的竟是隐忍的怒意。 “礼已毕,临淄侯若无他事,孤便同你就此别过了。” 方才松动的坚冰重又冻了上,姚池不明所以,又见姚桓作势要走,一时间顾不得别的,只好去握他的手腕。 “二哥!” “姚子建!你此来究竟为何?” ---- 终于要完结了,虽然写得很煎熬但是终于要完结了!完结我就可以写双飞番外了啊啊啊啊啊放我去写肉罢真憋不出来剧情了。谁能想到我的初心只是双飞辩协兄弟呢……
第56章 十八 再见(3) 姚池嘴唇颤动两下,到底也没出声。 他当然知道这篇诔文差在哪里——姚杭战死时他方才四岁,大哥已然在心中成了一道模糊的影,此文虽辞采华茂,文中情愫却总少了一分真。 完稿后,他曾将手稿交与知交好友观看,好友对此书赞不绝口,又奇怪他为何仍旧惴惴不安,他当时不好说明缘由,现下果然被姚桓给看破。 “世人皆知姚子建文才盖世。”姚桓冷声道:“这便是你悼念兄长的诔文?” 语气中的失望溢于言表,仿佛恨不能两人今生再不相见,姚池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就此错过,当下将手抓得更紧了些。 “二哥!” “我知道你怪我什么,也知道你同大哥的情谊并非我所能比,但——” 他的神情透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劲,语调却近乎哽咽:“当初教我骑射的是你,授我剑术的是你,在军中对我诸多照拂的也是你——” 我未尝没有对兄长的仰慕之情,但那也是对着二哥你。 声音愈发艰涩,直到再吐出一个字也难,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没有出口,他长叹一声:“我已知错了,二哥。” 手中的力渐渐松了,他仿佛卸下背了许久的包袱,不再胆怯,双眼中盛装了太多情感,目光却是坚定,就只等着兄长给一个发落。 姚桓久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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