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后宫到底要遵循前面哪一个朝代的规制,尚未有定论,也就给了有心思送女眷入宫的朝臣打探消息的余地。 姜南风最明白分寸。 他可以在暗地摆布棋子, 却不能再明面上把手伸进夏皇诞育后嗣的内廷。 姜南风对管家下令闭门谢客,凡是姜家仆妇要是在外面多说一个字,该罚就罚, 该卖就卖。 姜家下人是看着姜南风在一片风雨飘摇中支撑过来的, 最明白姜南风的本事和判断,各个都明白好日子的难得,直接当自己没长嘴。 家宅安稳, 姜南风再没软肋。 人在上阳宫里坐得板正, 从脸上到心里都没有任何负担。 面对上阳宫中愁眉苦脸的夏皇和几位被召集来的朝臣, 姜南风只管安坐一端,帮着夏皇处理已经确定的政务文书。 “陛下宫中必须名门淑女, 怎可允许寡妇入宫?”朝臣们越争越上头, 王椎终于克制不住脾气,用力把选上来的淑女名册摔在桌面。 名册在桌上弹跳一下, 再次飞起, 砸在了坐在对面的孟庆脸上,打歪了他的官帽。 “哎呦呦。”孟庆捂头又捂脸,狼狈不堪。 他体面惯了, 遭了横祸, 气得脸色发白,忍不住数落起王椎:“王大人这是干什么?名册是呈递给陛下看的,陛下若不喜欢再嫁女自会言明, 用不着王大人说这种不体面的话。” 王椎上一回虽然因为房舍的事情被吓坏了,但眼下皇长子萧煜已经被封王离京, 而他王椎仍旧安然无恙,王椎就恢复了过去的大胆。 王椎自认陪着夏皇起事,地位比孟庆这种墙头草高得多,当场反口:“我扔名册不体面,你们把一群克死丈夫的女人送进宫就体面了?她们要是好,你们怎么不自己留着呐!” 姜南风无声无息地放下笔,视线扎向王椎。 在场许多臣子家里有接近半数或者母亲或者妻子是二嫁女,他们的反应和姜南风差不多,都不约而同冷了脸。 不巧,孟庆的老母亲就是二嫁到孟家才生了孟庆的。 孟庆年纪大很大了,但他腿脚依旧灵活,顿时抓着名册冲过去,跟王椎扭打成一团,嘴里不客气地骂:“你娘直接找了你爹,那是你娘没福气。没福气男人接不住女人带来的福气才会死,你得意什么!你娘有本事就该一口气克死三个,嫁个陛下,让陛下给你当继父!” 王椎和夏皇年龄不相上下,就算王椎从今年开始连死三个父亲,他母亲也不可能嫁给夏皇。 孟庆圆滑惯了,姜南风还是第一次知道这老家伙骂人也能这么难听。 到底年纪大了,很快就成王椎把孟庆按在地上打了。 “胡闹!还不快把人拉开!”夏皇头疼地喊。 守在门外的禁卫迅速进门,把两个了加起来一百二十多岁的老头拉开。 王椎仍旧不减脾气,指着孟庆告状:“陛下,你看他……” 夏皇头疼地按住太阳穴,摆手:“朕听到了。你们俩一人让一句。” 燕回和姜南风帮着把被碰到地上的文书捡起来,摆回案头。 夏皇看到他们俩,马上眼睛一亮,露出求救的眼神:“你们说说,选妃有什么想法。” 燕回先开口:“臣有一事不明。” 夏皇:“你问。” 燕回拱手转向被打破了嘴角的孟庆,客气道:“或许是各地风俗不同,我不明白孟大人口中‘再嫁有福’是什么意思?请孟大人为我解惑。” 夏皇身边谋士一共三个,陈策跟着萧焰走了,京里只剩下燕回和王椎。孟庆已经和王椎打起来了,那他就绝不会再跟燕回起矛盾。 孟庆马上扬起笑脸,同样客气庄重的回礼,然后捂着嘴角的伤口回答:“自古便有说法,人生来福气不同,有些女子天生命贵、福泽深厚,若男子并非同样有福之人,就承受不住福气,会早早过世。这样一来,大家就知道女子下一回需要嫁入高门。若连着死了两个丈夫,便代表女人只有天子得配,需要送入宫中。” 孟庆鄙薄地往王椎脸上瞥了一眼,冷哼着故意说:“前朝中兴之主,便是由三嫁入皇宫的女子诞育。再往前数,前朝开国皇帝,也是母亲二嫁后生下的。类似的例子数不尽。”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孟庆不是针对燕回的,燕回自然也不会没事站队给自己平白竖敌。 燕回跟孟庆相互客气地对话之后,拿着名册看过去,然后对夏皇说:“若照着国都的风俗,这几位淑女确实都是福泽深厚之人。” 只说是否再嫁过,那就是女方其他方面没得挑剔的意思。 一个周慧有那么多过去,已经让夏皇吃够了苦头,他当然是不喜欢女人有过去的;但如果想到孟庆举例的那些事情,夏皇还是可耻的心动了。 嫁过人算什么啊,能给他生几个好孩子才是正经事! 夏皇理解了燕回的意思,对他点点头,然后去看姜南风,询问:“玉鹤,你来看看这名册,有谁家更合适。” “是。”姜南风这才参与进去,打开名册。 送上来的名册,姜南风其实早就看过了。毕竟他现在的工作,就是帮着夏皇整理送上来的文件和奏章,将其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的甄别。 再看名册时,各家女子的介绍之后已经多了许多批注。 姜南风没像以前一样全部看完,而是边看边说名册上的每一个女子的家庭做出评价——几代之内是否有人违法犯罪,家中可曾出现与民争利的恶行,又或者是否有子女争产、夫妻关系不和睦、长辈不慈、子孙不孝等等消息不一而足。 这些繁杂的事情被姜南风娓娓道来,生活在洛阳城的高门勋贵家中这些年到底如何生活的,也在夏皇面前铺开。 等到姜南风点评完,姜南风心里对于名册中女子已经有了决断。 可姜南风放下名册之后,没说他的意见,而是微微侧着头,好似被什么困扰住了似的。 “玉鹤,怎么了?”夏皇身子向前探,关心地询问。 “……嗯,确实有些不妥。”姜南风迟疑地垫了一句,引来大书房内所有朝臣关注后,才面带难色地说,“陛下难道不打算在洛阳周围挑选些孝女入宫伴驾么?” 高门女子很好,可夏皇的后宫不应该全是高门女子。 如果说男人的仕途是科举,那么女人的仕途就是嫁人。 即便在前朝末帝最糟糕的时候,也没放弃遴选民间品貌俱佳的孝女入宫,表达对民间女子的赞赏。这个规则如果在夏皇这里被打破了,那就真要惹出大祸了! 夏皇视线立刻看向燕回,燕回低头,视线往王椎身上溜。 各地上报合适规则的女子之后,交由户部处理,户部递上花名册后,事情就转移到后宫,由皇后或者太后定夺。 但夏皇没有皇后,他母亲也尚在家乡没有接近皇宫呢。 甚至连夏皇选妃的消息都是王椎通知陈会宁的。 王椎已经流了一后背的冷汗了。他出身平凡,根本不懂帝王选妃的弯弯绕绕,只当夏皇想要几个高门女人,分出一半人数知会陈会宁就算结束了。 吩咐下来什么样,陈会宁就认真办事。 在陈会宁身上挑不出毛病,问题的责任一旦追究起来,王椎要对此承担全部责任。 王椎想到还没落在肩膀上的官职和爵位,知道自己今天要是解释不清楚,过去的功绩可能要被现在犯下的错误给“功过相抵”了。 绝对不行! 王椎当场反口,把矛盾指向姜南风:“姜候何必次次如此,追随大王骑兵的官员已经被姜候排挤得不剩几个了。难道姜候真如传闻中所说,是前朝末帝亲子,容不得其他任何人在这上阳宫久居么?” 姜南风不搭理这话,只对夏皇说:“陛下,陈大人一定在景春殿办公。陈大人向来勤勉,不如叫过来,马上替陛下分忧。” 夏皇曾经就怀疑过姜南风的出身问题,但之后各种杂事堆积在一块,又让他把生出的疑虑忘记了,现在被王椎提起,夏皇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看着姜南风半晌没说出话来。 姜南风也好似并不在意王椎狗急跳墙,说完建议后就又回去自己的座位继续办公了。 燕回低声催促:“陛下,尽早决断吧,选妃的事情不好拖太久的好。” 入冬之后农忙结束,就进入婚嫁的高峰时段。夏皇想要选妃入宫,最好也安排在这个时间。 眼瞅着只有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还要给新入宫的嫔妃做衣裳、修缮宫殿、挑选宫女内侍,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压下来,燕回可不能再当忙得停不住的陀螺了。 “啊?哦。好,把陈会宁叫过来。”夏皇清醒后,第一反应就是学着姜南风的提议照办,随后,他又情不自禁沉下脸。 宫廷内传递消息向来迅速,一刻的功夫陈会宁就被内侍从景春殿带来的扶桑殿。 他进门先看了一眼姜南风,然后迅速像夏皇行礼。 没有任何提示,陈会宁已经请罪:“臣办事疏忽,忘了将另一份民间孝女的名册一同送来。请陛下责罚。” 没有对王椎针锋相对,事情好似结束了。 夏皇却忍不住皱眉往传消息的内侍身上看去。 脸生的内侍吓得两股战战,在夏皇视线中猛地跪下:“陛下饶命,奴婢不应该给陈大人传消息。”
第43章 惊变 私自传递帝王消息是内廷大忌, 一旦被发现,动辄便会伤人性命。 内侍跪下的瞬间,姜南风就转开眼不愿再看了。 结局已定。 夏皇看起来再慈和也是皇帝, 有他逼问,内侍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都给说了。 “是王大人的手下给奴婢塞钱了,让奴婢去找陈大人过来的事情把情况都说清楚。说、说‘以后拦着人调职’。”内侍匍匐在地, 浑身发抖, 薄薄的衣衫迅速被冷汗打湿。 还能有什么调职呢? 程敏材日前已经主动表态愿意参与科举出题,跟其他出题的考官一起被锁在日月殿埋头苦思。他空出来的户部侍郎位置是个肥缺,正等着其他官员填补。 夏皇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打算把跟着自己的老人塞过去。 他正在几个老伙计之间犹豫, 王椎还替他参谋过到底哪一个人安置到这位置更好。 如今看来, 不是哪一个去当户部侍郎对夏皇更好,而是哪一个做了户部侍郎更方便王椎和陈会宁这种反叛过的朝臣抱成一团结党争权! 当皇帝的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想要分皇权加相权, 夏王当场落下脸, 没有一点笑模样了。 夏王摆摆手:“带下去,处置了。” 语音刚落, 便有专门处置内侍的健壮宫奴, 用打湿的软布捂住内侍口鼻,把人死狗似的拖出门。 大书房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在场的所有臣子都低头垂眸, 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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