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王大喜过望地跟燕回对了个视线,着急催促:“真的?玉鹤别谦虚了,快说。” 姜南风神色平静道:“臣子之中,谁和大王闹过众所周知的矛盾,让大王颜面无存,大王就先给他适合功绩的封赏。剩余臣子便不会再担心了。” 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 朝臣明明派系分明,却能聚在一起共同掀起舆论风波逼迫夏王尽快封官赏爵,便说明他们担心好位置都被其他人抢占了。 那么只要让朝臣看见夏王给臣子封官,不会收到个人情绪影响,连最差的都有个底线。剩余朝臣肯定认为自己的官位不会在其之下,也就能让舆论平息了。 “妙啊!”燕回马上懂了姜南风的意思,高声称赞,转头和夏王详细分析办法中的好处,听得夏王连连点头。 夏王理解计策背后的价值后,用力拍着扶手赞叹:“得玉鹤如得十城!” 姜南风垂下视线做出谦虚的神情,再次埋头吃西瓜。 他知道,夏王到底对谁最不顺眼、心里最厌恶谁,这不是他现在该问的问题。 一盘西瓜很快见底,姜南风拱手执礼,终于给自己争一份可心的职务:“大王既然满意玉鹤的谏言,玉鹤请入职学士院。” 学士院的学士又被称作翰林学士,专门协助君主在中央决策,也有秉持上意拟制、下诏的职能,是天子身边的机要秘书,最符合夏王对姜南风目前的要求。 同时,学士院因为同时安置了医药、卜筮、书画等等杂学人才,更多职能表现在给皇帝陪玩的方面,官职上……并无品阶,也完美符合了姜南风的要求。 研读过官职的燕回脸上表情一下就不对劲了。 夏王还没参透其中的问题,只听“学士院”三字,还当是什么好职务,当场答应:“准了。” 燕回想拦着,赶上内侍急趋进门,被打断了发言。 “何事?” 内侍禀报:“二殿下求见。” 早已从赵明月口中路上遭遇过刺杀一事的夏王当场撂下脸,沉声道:“他还有脸进宫!让他进来。” 姜南风可没有欣赏他人受责难画面的喜好,他顺势起身:“臣告退。” 这一回,夏王没留姜南风,而是对内侍吩咐:“姜候一路辛苦,你去内库取两斤燕窝给姜候带走。” “多谢陛下。”姜南风跟着内侍离开。 出门时,与所有防御解得一干二净的萧燧错身而过。 两人视线交错,姜南风的春风得意和萧燧的狼狈如同镜子两面,清晰可见。 萧燧收回视线,加快脚步。 宽广的宫廷中,再无外人,引着姜南风向外走的内侍放缓脚步,柔声低语:“公子,夏王要为晓辉郡主和怀思公主择婿。魏国公已经答应了和郡主的婚事。” 所谓“怀思公主”和“晓辉郡主”分别是夏王的女儿和侄女。 萧怀思与夏王三子萧焰同母,年方二八,正是娇俏可人的年纪,据说相貌同时继承父母优点,能歌善舞,很得夏王欢心。萧晓辉是夏王二弟的独女,沉稳温柔,曾经有过一个丈夫,是夏王手下的战将,为了保护夏王而死。 萧晓辉与赵明宇成婚? 不论作为侄女还是手下战将的遗孀,夏王都会妥当安排萧晓辉再婚的丈夫人选。 赵明宇应下这桩婚事,日后只要善待新妇,再和晓辉郡主生下一儿半女,将血脉真正融进萧家,就不必再担心被铲除了。 “是一桩好婚事。”姜南风低声回应。 内侍又说:“燕回极力想促成公子与怀思公主的婚事,不过,她带了十五名甲卫去找无病先生麻烦,让无病先生捆成蚕蛹送回来了,大王已经将公主禁足,又派人去给无病先生送赔罪礼物了。大王似乎不打算对公子提起此事了。” 姜南风听到怀思公主做了什么蠢事,忍耐不住地喷笑出声:“她去找我师兄麻烦了?真是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剩下的事情,奴婢没在大王面前伺候,没听到。”内侍自责道。 姜南风:“不用再对我说这些事情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免得被抓住把柄,惹上杀身之祸。” 内侍应诺后退下,姜南风拿着出主意换来的二斤燕窝奖励,出宫门直奔洛阳城外湘妃林探望师兄,打算听他讲讲萧家女儿做下的蠢事。 上阳宫内,姜南风离开口,燕回急着跟夏王说清楚所谓“学士院”的职务根本没有品阶的实情。 夏王臊红了一张老脸。 他双手紧张地扣着长袍的线缝:“那岂不是等于他出了个替我排忧解难的好主意,我就给了二斤燕窝付账?嗨呀,玉鹤一辈子恐怕都没接过这么下面子的赏赐。丢人呐。” 夏王看向始终不吭声的赵明宇,指着他吩咐:“侄女婿,你替我走一趟,帮我再送一百两银子过去。” “是。”赵明宇领命离开。 萧燧进门,在夏王面前站定。 父子相对无言。 燕回提醒:“二殿下,给大王行礼。” 燕回不出声还好,他一出声,夏王脸上的不满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夏王直接推翻桌面上的酒水,冷声训斥:“现在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行礼都不愿意做了。我看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父亲!” 萧燧闷葫芦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酒水洒了满身。 燕回帮着劝说:“大王多心了,二殿下生性不拘小节,他累了一路了,回来就急急忙忙进宫,心里记挂着您呢。” 夏王对燕回向来言听计从,唯独事情牵扯到萧燧就变脸。 他当场反驳:“心里记挂我?他当我两只眼睛是瞎的,看不出来吗?他从上到下都是换洗过的!把准备做这么全,我看他指不定见过多少留京的下属,听他们汇报京中局势变化呢。” 萧燧说了进入上阳宫的第一句话:“姜南风也换洗一新,你为什么不说他?” 此言一出,彻底捅了马蜂窝! 夏王猛地从食案后站起来,指着萧燧鼻尖大骂:“你还敢和姜南风比?人家进宫没带兵械,见到我一整套礼数周全!你呢?我以前觉得你至少还有点用处,能带兵打仗;但你看看你现在,送周夫人扶灵归乡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哪来的脸在这里和我振振有词?” 萧燧抿紧嘴唇,喃喃自语:“周夫人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夏王:“魏国公和江南风我都盘问过一遍,当然对周夫人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 萧燧扯下夏王高举的手,咬着牙根怒道:“别人妻子的事情你关怀备注,你的结发妻子‘上吊’的事情疑窦重重,你却一点不查就命人将我母亲下葬。父王,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疑窦?根本就没什么疑窦!她那个容不得人的性子,整日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一天又拿不活了威胁我,我不回去,她就真把自己吊死,有什么奇怪的。”夏王脸上充满被儿子反驳的不悦。 在不悦之余,脸上更勾勒出的深深地如释重负,仿佛刘沐芳终于死了结束了他的心腹大患。 萧燧彻底被激怒了,当场对夏王翻旧账:“我下头有三个弟弟,六个妹妹,我母亲容不得人?反而是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我从小就没见你除了要钱要物资之外踏进过母亲的院子。父王,你……” “萧燧,你若还想做我萧渊的儿子,就不准提刘沐芳!”夏王竟然完全失去理智,一脸暴怒地冲向萧燧,丝毫不顾及颜面地试图对萧燧拳打脚踢。 “大王,不可!大王,打不得!二殿下,快躲!”燕回手忙脚乱地上前阻拦。 “我母亲事事顺着你的意思,她已经过世了,居然在你嘴里,提都不能提?”萧燧眼中的不解凝聚成深深的疑惑,他拧眉追问,“父王,你和母亲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刘沐芳不守妇道!”夏王被燕回扯着,打不着萧燧,嘴上却依旧不肯让他好过,“你还做梦我登基之后会册追封你母亲当皇后?做你的春秋大梦,我留下你这孽种已经仁至义尽,我活着一天,你都别想入主东宫!” 燕回抓着夏王的衣领用力到扯断了缝线,他努力提高声音,试图唤醒夏王的理智:“大王慎言!” 萧燧:“……” 不论燕回有没有唤回夏王的神智,至少萧燧已经完全被夏王说出的内容震惊到失去言语的能力了。 “你说,什么?我母亲,不守妇道?”萧燧喉咙发干,勉强从喉咙间挤出干涩的声响。 从夏王暴露这个秘密开始,父子俩之间的关系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行了,你松开我吧。”夏王示意燕回放手,破罐子破摔地坐回食案后面。 他眼神放空,视线的焦距不知落在了何处,自顾自陷入回忆:“成婚两个月,刘沐芳被请平安脉的大夫发现有身孕。但她管着辽东军平时必须外出,既然身体强健,我不好阻拦。” “那日我突发奇想去军营找她,营帐里外袍和裙子散在地上。她斜倚在睡榻上散着抹胸,下身裤子腰带也松了。听到我进门的脚步声,她喊了一句‘温哥’。” 夏王渐渐笑出了眼泪,他用力戳着自己的胸口说:“看到我之后,刘沐芳马上改口,说她在叫自己的猎犬。哈哈哈哈,好好好,狗好啊。这解释可比说跟她的‘温哥’关系清白动听多啦。” 夏王摆摆手:“罢了,本来我和刘沐芳就是各取所需。” 他边说又边自嘲地笑起来:“我原本还觉得自己年岁不小,已经有了庶子庶女,能迎娶到刘沐芳是我自己三生有幸;原来她心中早已另有所爱,专奔着给孩子一个正经名分下嫁给我的。现在天下皆知你萧燧是我的儿子,我和她银货两讫了。我利用她还过分吗?” 夏王指着燕回吩咐:“拿地图来。” 燕回不解:“大王,要做什么?” 夏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去后头,一把撕下充作屏风装饰的地图,返回食案前铺平。 他手指在地图的数个城池上点过:“这里、这里、这里……这全都是你打下的地盘,北部靠着辽东军的一半城池我全划给你。太子之位,你就别痴心妄想了!至于刘沐芳,她爱活就活,不爱活去死,我一点也不在乎。萧燧,你别来找我问她为什么要死,她死不死跟我没关系。” 夏王说完,将地图丢到萧燧脸上:“滚吧。” 萧燧扯下抽在脸上的牛皮地图,看着上头被沾湿的城池,深吸一口气,死死攥紧了牛皮,把地图重新摔到桌面上:“其中肯定有误会,母亲一生光明磊落,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抛下话,萧燧转身,大步离开,面上表情如同冰封,只有胸膛剧烈起伏。 他走出扶桑殿,翻身上马,带着手下自北面城门一路疾驰,冲出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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