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旗猎猎飞舞,他们驾着马自山坡上奔驰而下,旗面的震荡之声与号角相和,瞬间响彻原野。 而在他们身后,大片的北境士兵越过山坡,如一片翻涌的黑云一般涌入了谢樽面前的这片低地,离他们不过咫尺之遥。 “是必兰真……”桑鸿羽脸上血色尽失,压着谢樽埋入了草中,声音带着颤抖,“快走,立刻回去。” 这旗他认识,银鸦是兰氏部族的图腾,而且那数面大旗上的蓝色泛金,色相如天,那是兰氏部族首领——必兰真的军旗。 必兰真? 谢樽闻言也顿时瞳孔一缩,手中的青草被攥成一团。 “人屠”必兰真是前任安车骨王座下四将之一,性情残暴,好人肉血酒,世人谓之“野狗人屠”。 传闻中说他治下军队行如鬼魅,寂静无声,军中的每一面战鼓都由人皮制成,且日日用鲜血浇灌,鼓声沉闷阴森,可引崩雷。 自从呼延野逝世后,必兰真就成为了十六部第一大将,若他走了西部战线,几乎可以直接说明,十六部此次意在燕山。 若是更进一步……那便是破杀雁门,直捣太原。 谢樽咬唇看着逐渐聚在下方的军队,轻声问道:“你觉得我们现在……跑得出去吗?” 山坡之顶青草短疏,在这原野之上遮不住他们的身形。 “等到夜里,要不了多久了。”谢樽看了看头上逐渐西斜的太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第94章 下方的低地里, 北境人已经开始安营扎寨,没过多久营中就升起了袅袅炊烟。 谢樽和桑鸿羽趴在草地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偶有北境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身上的铃响清晰可闻。 每一次谢樽握紧腰间的匕首, 做好被发现的准备时,都险险逃过一劫。 熬了不知多久,天色终于彻底暗淡下来, 银河横空, 草野翻浪, 营中篝火燃起,众人也渐渐向营地中央汇聚。 “快走。”桑鸿羽拍了拍谢樽的肩膀,示意他赶快趁着夜色离开。 但他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看向谢樽, 发现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篝火,眼中的平静之下深藏着一丝慑人的疯狂。 桑鸿羽咬了咬口中的软肉, 有些艰涩地出声:“你想干什么。” “你说他们会想到……此时这里正趴着两个虞朝人吗?”谢樽轻轻舔了一下那干裂的嘴唇, 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依旧盯着那片篝火, 将那片营地纳入眼底。 这里已是北境腹地,此时的必兰真会是什么样子呢, 是否肩不披甲, 毫不设防? 这是个极度危险,但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是能够成功,或许这片土地便不用再遭受战火离乱了。 “……”桑鸿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你到底知道必兰真是个什么人物吗?” 必兰真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战场上跟着父亲征战了, 纵横沙场四十余载,多年来以杀人为乐,不论南北,皆对其闻风丧胆。 若不是安车骨先王对其血腥作风不喜,对他多有打压,他恐怕早就越过呼延野,成为北境第一大将了。 “怕什么,若有必要,纵使神佛横路,亦可一战。” “那若是我们埋骨此地,谁回蓟州告诉将军必兰真打来了?”桑鸿羽仍然相劝,他不希望谢樽就这样昙花一现般地陨落此地。 “我想过这个问题。”谢樽笑了笑,眼中没有半点畏惧,尽是少年的凌云意气,“你回去报信,我一个人去。” “若遇不测,还请你将我枕下那三封信尽数交给阿风,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谢樽看着桑鸿羽难以置信的表情,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快去吧。” 桑鸿羽离开后,谢樽继续趴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夜深。 白日里他已经将下方营地的布局一一记下,不至于一会无头苍蝇似地乱窜,惊扰他人。 他会尽全力将必兰真斩杀,即使不行,他也会找准机会重伤对方。 待到篝火只余下泛着红光的余烬,谢樽终于有了动作。 他如同夜枭一般,敏锐谨慎地紧盯着周围的动静,不动声色地避开每一个巡视者,借着黑夜的掩护,逐渐接近了营地中央的那顶大帐。 营中守备松散,谢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接近了必兰真。 是因为在北境深处才这么懈怠吗?但这种莫名的请军入瓮的感觉…… 谢樽掌心出了薄汗,有些犹豫。 他藏在一顶小帐之后,盯着仍有亮光的主帐观察了半个时辰,发现再无动静,最终还是决定向其潜行而去。 他们不过无名小卒而已,就算必兰真听到了最近草原之上有虞朝人活动的痕迹,想来也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而有所防备。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他不想放弃,若是在战场上正面遇到必兰真,对方穿戴着那一身铁甲,恐怕他连近身都难。 刚一潜入这顶营帐,谢樽就感觉自己被这里浑浊的气息熏得浑身不适,一阵反胃。 昏黄的烛光下,他可以隐隐看见这里到处都挂着人或动物的骨头,这些骨头被打磨串联,上面还绘着图文,充斥着原始野蛮的气息,血腥而阴冷。 谢樽咬住下唇,握紧了手中那柄临时找来的弯刀。 他看着躺在矮榻上那个犹如山包,缓缓起伏着的身影,屏住呼吸慢慢靠近,眼中平静地可怕。 这一刀斩下的时候,意料之中地,谢樽听到了刀剑劈入木板的声音。 听到这声闷响,谢樽心底先是咯噔一下,随即在还没有看清面前的情况前,迅速退开了数步,执刀紧紧盯着面前避开那一刀,已经坐在榻上的必兰真。 “你刚踏进来我就闻见了。”必兰真的虞朝话有些口音,他眼中带着闪着嗜血的光芒,看向谢樽的眼神就好像看一件死物一般。 “原本听人来报有南朝来的杂碎在草原上游荡,我是懒得搭理的,但没想到你居然敢不知死活地闯入我的帐中。” 说话间,他浑身肌肉随着呼吸起伏,在烛光下泛着凶暴的光泽。 “还算有点血气。”必兰真随手拿起一根皮绳,把略有散乱的发辫胡须胡乱地扎在了一起,看着谢樽的雪白的脖颈,眼中闪过一抹狂热, “你的血……”看上去很干净。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樽再次劈来的刀给逼得咽了回去。 谢樽眉间冷肃,见一击不成,又是一刀横劈过去。 他从未小瞧过必兰真,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会有丝毫畏惧,从做好决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走到这一步的准备。 这一战无可避免,也算是对世人宣告,他们这新的一辈将领,已经要开始在这战场之上崭露头角了。 谢樽对付起必兰真并不十分困难,虽然必兰真早已反应了过来,但如他所料,必兰真并未披甲。 而那把斧下人命无数的巨斧也被架在帐子的另一头,若他堵在这里,必兰真是怎么也摸不到的。 因此,必兰真如今赤手空拳,毫无防护。 来往间,必兰真躲过谢樽劈来的弯刀,随后他两手并拢成掌,夹住刀刃,看着谢樽扯出了个戏谑嘲讽的笑容。 在谢樽感觉不好想要抽回弯刀时,必兰真已然两手一翻,一声脆响过后,那柄弯刀应声折断。 必兰真看着手持断刀呼吸不稳的谢樽,忽然微微眯起了眼,随即笃定道:“你有我朝血脉。” 那折断的刀刃被必兰真随手一甩,落在地上滑出很远。 “可惜太不纯粹,被那些杂碎的脏血污染了。”必兰真顿了顿,似乎很享受这种逗弄困兽的快感, “怎么不说话?我说的好像是你们的语言吧?” “嫌脏却还说着我朝语言。”谢樽额头的碎发被冷汗浸湿,他将匕首抽出握在了手中,又将断刀一转,指向了必兰真,半点不怕,“不如我帮阁下将那舌头割下,免得污了阁下尊体。” “年纪不大,胆量倒是不小。”必兰真哼笑一声,也不把谢樽放在眼里。 谢樽不再跟他废话,立刻又攻了上去,必兰真似乎没有跟他动真格的意思,只用拳脚不断掣肘着他,无意突破到另一边去拿武器。 打斗之间,谢樽注意到这里动静不小,但外面却无人赶来,好像并未发现主帐中的异常一般。 谢樽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下手越发狠辣,不留余地。 他不躲不避,硬抵着必兰真的拳头迎了上去,反握着的匕首深深扎入了必兰真的肩背。 这一刀扎入,谢樽眼神一亮,忍着胸腹受伤的疼痛,继续握紧匕首向旁边狠狠拉去,然后在必兰真反击前又迅速退了开来。 这一下伤得不轻,帐中血腥味更浓,必兰真却一反常态得更加兴奋了起来。 他好像终于玩腻了,懒得继续这样你来我往的游戏一般,他用北境语厉喝一声,主帐周围顿时传来而来细细碎碎的声响。 在谢樽防备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时,这主帐被外力向四周一拉,轰然崩塌下去。 谢樽瞳孔猛地一缩,握刀将兜头蒙来的帐布撕裂,待到巨响过后,他环视四周,自己已经被北境军队团团围住了。 见状谢樽心头微沉,打算最后一搏,虽然必死之局,但若是能换一个必兰真,他也算能名垂青史了 必兰真瞥了他一眼,然后随意抹掉流到胸前的血,对着周围的军队轻轻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谢樽听懂了。 活捉。 看着围过来的士兵,谢樽低笑一声,即使已至末路,神色中也满是骄狂: “就凭你们?” 必兰真逗猫一般懒得出手也让他起了火气,就凭着这些无名兵士,也想靠围杀将他活捉,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吧? 就在谢樽立刀,迎上了逼近的兵士时,远处山坡的黑暗之中传来了一阵悠远的号角声,犹如天音,那是虞朝军队的号角声。 听见这号角声,北境的士兵们顿时躁动起来,谢樽虽然意外,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反应了过来,趁着这峰回路转的时候,当机立断。 趁着众人因为这号角声愣神的时间里,本就离必兰真极近的谢樽瞬间欺近,他眼中冷戾,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断刀冷光闪过,重重劈在了避让不及的必兰真身上。 谢樽清晰地听到了手臂骨头被斩断的声音,他低头看去,看见那只戴着青金石戒指的手鲜血喷溅,半只小臂都掉落在了地上。 他眼神微沉,再想劈去时,必兰真却已经被兵士拥着退了开来。 见没了机会,谢樽不再犹豫,立刻撤退。 “在下谢樽,还望将军牢记,他日若是再见,必取将军项上人头。“ 说罢,谢樽将落在地上的断臂捡起,迅速突出重围,往号角向起的方向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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