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陆景渊想说些什么,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被陆景渊身边一个黄白色的不明物体吸引了视线。 谢樽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奉君。 奉君应该是被上了药,全身上下裹满了布条,打了一堆看起来精致服帖,但实际上乱七八糟的结。除此之外,它的前腿也被用树枝充作夹板固定了起来。 但即使伤成这样,它也瘸着腿伏在地上,使劲夹着尾巴,对着陆景渊发出了不满的嘶吼声。 “……”谢樽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觉得嘴角有些想向上扬起,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气来。 那边陆景渊自然是无视了奉君的愤怒,抬头见谢樽似是恢复了不少,起身便朝他走来。 两人对视一眼,看似没有说话,却又好像诉尽了千言万语。 后来,叶安在玉印塔前被熊熊大火吞噬,烈火烧尽后,只剩下几块灰黑的残骨。 叶安在信中说他不想死后被人侵扰不得安宁,也不想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想化作飞灰四处看看,求个死后自由自在,谢樽自然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谢樽跪在灼热的大火前,离肆虐的火舌只有短短数寸,他看着叶安在烈火和浓烟中逐渐模糊消失的身影,胸口好像被挖了个大洞一般,空茫冰凉。 好像被焚烧殆尽的不止是叶安,他心底的某一部分也已然随风而去。 从此以后,他便是孤身一人了。 “我遣人看着了,方圆几里之内都无人潜伏。”陆景渊在他身后轻声道。 火焰与浓烟显眼,若有人有心留意,必然能够发现。 “无妨。”谢樽看着着眼前烧尽的烈火,声音中带着森森寒意,“我在此恭候。” “如若有人胆敢出现。” 之后的几天里,玉印塔并未有人前来,就好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 谢樽收殓了叶安的骨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重复读着那些叶安留下的文字。 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那样枯坐着,如同一块老石一般任由风吹雨打却仍是一动不动。 他看上去并不如何颓废痛苦,反而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好像不断地在思考着什么一般。 如此持续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四天,陆景渊再次推开房门,准备早已冰凉的食物端走换上新的时,谢樽忽然抬起了头,将目光落在了陆景渊身上。 “景渊,你可想好了,今后何去何从?” 谢樽似乎已经做好决定,一直以来身上隐约存在着的那些束缚也悄然解开。 他并未催促,只借着昏黄的烛火,静静看着面前那个几乎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的人。 所谓归处,并非是借由车马便可通达的目的地,而一个是需要穷尽一生去上下求索,却未必能够如愿抵达的终局。 世间徘徊不定者万千,他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但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想再磋磨在这无尽的徘徊犹疑之中了。 “于我而言,欲行之道早已践行多年,时至今日仍未废止,若你想知道,应当自己去寻找答案。” 听着陆景渊的话,谢樽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出了连日以来的第一抹笑容。 “好。” 在极度集中的精神放松下来后,满身疲惫便会骤然袭来,届时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会叫嚣抗议,直到把人磨得不得不妥协。 也许是实在太过疲惫,谢樽一沾床便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而在那原本迷蒙混乱的梦境之中,谢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第58章 纵使已是隆冬时节, 宫中也依旧有着不少极尽工巧的美景,绵绵雪意之下,万物皆静。 但这些美景终是给闲人赏玩的, 与寻常人并无关系。 湖边的一座山石空洞里,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男孩正咬着唇躲在里面, 因为天气寒冷,他的脸颊已经被冻出了紫红色的斑纹,衣摆也湿了一大片。 “那小子躲哪去了?” “别的用处没有, 跑得倒是挺快, 快!在这周围好好找找!” 随着这几句话落下, 外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听见有脚步声逐渐接近,谢樽瞬间浑身紧绷,握紧拳头打算等人过来了便使劲揍上一拳,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但还没等他动手, 外面竟忽地安静了下来,随即一道稚嫩却又严肃的声音响起, 犹如玉碎: “倚势欺人, 纵恶逞乐,这便是诸位的教养吗?” 一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就知道谁来了, 谢樽舒了口气,借着山石的缝隙空洞悄悄往外看去。 果不其然, 山石那边有个穿着一身缃色衣袍, 生得粉雕玉琢的男孩站在众人中间,正皱眉看着那些刚才使劲欺负谢樽的小孩。 谢樽看着那张比平日里更加漂亮精致的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长相, 只知道自己长了那么大,还没见过比他还好看的人。 谢樽记得他, 王家那个好管闲事的小公子,好像是叫什么王锦玉来着? 这人不是第一次管他的闲事了,但谢樽也确实有些记不清楚他的名字,毕竟他们并没有真正打过照面,他能知道这么几个字都是从旁人口中零星听来的。 王锦玉那边还在说些什么,但因为放低了声音,谢樽就算使劲贴近了山石也还是听不清楚。 只能看见王锦玉说完没多久,那群孩子便一哄而散了。 一时间,山石之外就只剩下王锦玉和另一个一眼看去也是身份不凡的男孩。 “锦玉,可要去找找他?”贺华年仔细瞧了瞧周围,也没发现什么明显痕迹,不由感叹一句那小子跑得实在太快。 “不必,岁岁年年,总是如此懦弱不见长进,若再有下次,我也不会再管他了。”王锦玉皱着眉,看上去有些生气。 “是吗?可我记得你上次便是这么说的……诶诶诶,你等等我。”眼见王锦玉说完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犹豫,贺华年耸了耸肩也跟了上去, “要我说,你这未免也太严苛了点,无人管束,他也没那长进的机会不是……” 等到两人的声音远去,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谢樽才小心地从假山后探出脑袋四处察看,确定了周围人都走空了才放下心来。 忽地一阵寒风便刀子似的刮来,瞬间把他又刮回了假山里。 眼见着外面更加难熬,谢樽索性躲在山石里使劲搓着掌心,渴望以此来获得一点暖意,能让他熬到出宫回府的时候。 反正那宫宴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他只希望赶快听到宫宴结束的钟声,然后溜回自己的小院窝着。 有莹白如碎玉的雪花飘入,谢樽伸出手接住其中几朵,细细观察着这晶莹剔透的天工造物有些恍惚。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季节,每年这白茫茫的雪一下,他的日子就会一天比一天难熬。 但是也不可否认,看着这些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翩飞雪花,他心底还是会生出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欣喜。 在山石不远处的一处高台上,一个身着绛色华贵衣裙的绝色少女正抱着暖炉,眼神淡淡地落在谢樽藏身的山石上,看她的姿态,似乎已经看了下面那场闹剧许久。 “桃夭,那是谁家的孩子?”她朱唇轻启,开口问道。 “回二小姐,瞧着像是谢家那个没入族谱的小少爷。”桃夭方才也将下面的情况看了个清楚,程云锦一问,便立刻给出了回应。 “哦?”闻言,程云锦似乎更加有了兴致,眼角微微扬起,像只灵气逼人的小狐狸一般,“居然是谢三哥哥家的那个小孩,看着倒是还算机灵讨喜。” 说来她也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她那位谢三哥哥了吧? 现任定国公谢询言的亲弟弟,谢询佑。 当年谢家突然出事,谢询佑被逐出家门的原因她并不清楚,但后续的那些波澜她还是知晓一二的。 听说谢询佑被逐出家门后,带着自己的长子谢盏不知所踪,而将刚刚出生尚未满月的谢樽扔在了谢家。 总归是谢家的血脉,又是个无辜的小小婴孩,谢家也着实做不出那种将孩子扔出去的行径。 于是,当时还是世子的谢询言便说服老国公,将谢樽留了下来。 但老国公似乎对这个孩子意见极大,只是给了一口饭吃,勉强养在谢府罢了,其余的不闻不问。 如今五年过去,老国公去世,谢询言成为新一任国公,其长子谢淳也坐上了世子之位。 如此一来,谢家发生了诸多变动。 但看来这位无名无分的小少爷却还是一如往昔过得艰难啊。 “走,下去看看。”程云锦说着,起身缓步下了高台。 山石之中,谢樽正缩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忽然感觉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将本就昏暗的光线又遮蔽了不少。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贵,连鞋面上都缀着莹润珍珠的少女站在眼前,一身雍容气质与自己格格不入。 从前的经历瞬间在他脑中敲响警铃,让他警惕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通常这般打扮的人,从来不会施予他一个眼神,若是注意到他了……必定没有好事发生。 程云锦淡淡看着眼前这个落魄狼狈的男孩,可没有什么照顾他心情的耐心。 她怀中抱着暖炉,眼眸低垂,看向谢樽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感: “你想一辈子过这种受人欺侮的日子吗?”她简单地放下诱饵,等带着鱼儿咬勾。 见谢樽看向自己的眼神依旧十分凶狠警惕,听了她的话也只是不言不语地看着她,程云锦眉梢一挑,立刻觉得自己这一时兴起的决定,说不定能播下颗足够强壮的种子。 “你应当知道,你今日得以进宫是沾了谁的光吧?”程云锦又接着道。 谢樽皱着眉听着,纵然有所防备,思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的言语去了。 这场宫宴的缘由他从旁人口中听过。 听说是为了那位六皇子殿下操办的,好像是场满月宴,但却又不止如此。 似乎是陛下将会在今日下旨,封这位生来便受尽荣宠的小殿下为太子,然后待到开春时再正式昭告天地祖宗。 这可是件能让朝野震动的大事。 也因着这层原因,这宴会才会办的如此盛大,连他这种平日里无人问津的无名小卒都能被允许入宫见见世面。 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和这些人的差距,如同云泥之别。 “你想说什么?”谢樽问道。 “看来你知道。”看着谢樽的表情,程云锦有些赞赏地微微颔首。 六皇子陆景渊要受封太子的事虽然不算秘密,但一个无依无靠的半大孩子若是不曾留意,也很难知晓。 “按照我虞朝惯例,明年此时,陛下将会挑选一两个品学兼优的适龄世家子陪侍殿下左右,作为未来东宫的心腹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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