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泽风推开半敞着的大门进入其中时,叶安已经没了声息。 他踩着满地还未凝固的鲜血缓缓走到叶安身边,沉默地看着这个已被浸透的中年男子,过了半晌才沙哑道: “还有一人,你们去这周围仔细搜查一番。” 乾部余下的三人领命而去,这间房间里只剩下赵泽风一人,他半蹲在叶安身边,眼神复杂而疲惫。 “谢怀清是你的徒弟吧?没想到竟然是他,怪不得一直对我如此防备。” “在洛阳和南郡时,陆景渊说不定也一直在暗处看着我呢……” 赵泽风丝毫不介意尚未干涸的粘稠血迹,直接坐在了叶安身旁。 他一腿屈起,手搭在上面,游龙枪“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你很厉害,怪不得能教出他那样的徒弟来。” “其实我与你们,也并无什么仇怨……不过,现在倒是有了。” 赵泽风就这么在血泊里静静坐了很久,起身时将一柄刻着钟灵二字的宝剑放到了叶安身旁,又伸手拂去了剑柄上沾着的枯叶。 等那三人搜查结束回来复命时,赵泽风已然抱着游龙枪靠着柱子合眼站了许久。 不出所料是一无所获,就连那头袭击了他们好几人的狼也不见了踪影。 “嗯。”赵泽风点点头,谢怀清此时正在南方,必然是找不到的。 “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再什么收获,走吧。” “这……”听闻这话,那三人面面相觑,随后一齐看向了地上叶安的尸体,按照惯例,这人的首级是要被带回去复命的,况且,他们那么多弟兄都死在了这里。 “嗯?”赵泽风转头看向三人,眼神满是血气,漆黑不见底,“我记得陛下说过,此事由我全权负责,三位莫不是要抗旨不遵?” 三人看着这位年轻将军看来的眼神,浑身一抖。 “是!” 匆匆下山的四人都未曾注意到,林中一双充满着憎恨的兽瞳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它靠着皮毛的隐藏,在林中趴伏着伺机而动。 远方的襄阳郡的官道上,又有一匹马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谢樽滚落在地上沾了一身尘土,他抬头看去,星辰的光芒却都已被日光掩盖,见不到丝毫踪迹。 他擦掉脸颊上被飞石带出的血迹,沉默地抓住了陆景渊伸来的手,换了马继续向北疾驰。
第57章 一路赶来, 千余里的路程没有在谢樽脑海中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象,他几乎完全无法思考,只是机械地奔着一个目标前进。 两人赶了一天一夜路, 到玉印山下时夜幕已然降临。 他愣愣看着玉印山上已经被破坏殆尽的奇门遁甲之术,不敢抬头去看此时已经云开雾散的重重星天, 只埋着头迅速往山上奔去。 玉印塔中漆黑一片,血腥味浓郁地将谢樽周围的空气挤压殆尽。 他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唤道:“师父?” 无人回应。 抖着手点燃墙上的灯烛后, 谢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鼓起勇气转身看去的。 昏黄的烛光下, 他瞳孔剧震, 看见叶安就那样靠坐在角落,神情安宁,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蔓延着鲜血的一段路,在谢樽眼中被无限拉长。 “师父, 我回来了,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泪水无意识地涌出, 他跪坐在叶安身边, 颤抖着把对方的手拉起,轻轻按在了自己脸上。 “以后我听话, 就留在这里再也不乱跑了,你别不要我……” 陆景渊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看着谢樽双眼失焦, 不停哽咽地呢喃着许多他听不明白的话。 就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即使知道手中的那根苇草终将断裂,也仍然将其牢牢抓在手中, 不愿意相信下一步就是深渊。 他好像在此时的叶安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那么相似的场景,相似的痛苦。 他清晰地知道, 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与他人共感,这样的悲伤无人可以插足。 陆景渊转身离开,轻轻关上了大门,将谢樽崩溃的哭喊声隔绝在内。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侧的薛寒: “如何?” “回殿下,总共找到三十六具尸体,其中三十三具都聚在一处山坡,多受剑伤。”薛寒顿了顿,才皱着眉补充道, “另外三具……分散在下山的路上,死状凄惨,非利器所伤,不像人为。” “而且,这些尸体上并无身份标识。” 听罢,陆景渊微微颔首: “盯好周围,若有人靠近,斩杀后即刻回报。” 薛寒领命走后,陆景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着的大门,然后走到了塔身周围的围栏边,眺望着远处已经灯火零星的长安城。 所谓的身份标识并不重如何要,眼下的情况,几乎不需要如何思考便能知道是谁的手笔。 玉印塔平日里不爱沾是非,并无什么仇家,仇杀一事很难说通。 另外,虽说玉印塔早已隐世,其主人却仍挂着个国师的名头,又直属于皇帝,可不是谁都能动的。 也就是说,出手的人必然位高权重,甚至…… 陆景渊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他紧紧抓着栏杆,指尖发白。 玉印塔中,谢樽似乎已经安静下来,他怔怔地在叶安身边,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手中握着那只怎么都捂不热的手,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敞开的窗外传来了些许动静。 奉君有些艰难地从窗外跃入,然后踉跄着摔在了地上,吃痛地嚎叫了一声,一身皮毛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它艰难地站了起来,呜咽着一瘸一拐地蹭到了谢樽身边。 谢樽知道奉君来了,但却分不出一丝一毫的精力给它,任由奉君如何努力,他都没有作出回应。 夜越来越深,寒气不断侵袭,偌大塔中如同冰窖。 也许是麻木的身体感受到无孔不入的冰凉,谢樽终于有了动作,他起身将叶安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奉君在楼梯下急地团团转,嗷呜几声却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最后只好还是强忍着疼痛跟着爬了上去。 谢樽将叶安轻轻放到榻上,拉了被子将人盖地严严实实,他扯着干裂的嘴角笑了笑,声音轻的像是怕惊扰什么一般: “师父,你先躺会儿,别睡,我去给你烧水,擦干净了舒服些才好。” 等谢樽端着水进来时,奉君已然疲惫地窝在了床脚,见他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没了其他动静。 它已经很累了,只想在熟悉的气息身边休息一会。 谢樽坐在床边,拧干帕子,一点点认真地擦拭着叶安身上那些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血迹被慢慢清除,谢樽突然发现叶安右手掌心用特殊的墨水绘了一个简单的印记。 谢樽愣了愣,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惨然一笑,哑声问道:“值得吗?” 自然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室内已然一片寂静,只有奉君睡着时传来的呼噜声。 谢樽执拗地没管那个印记,依旧细细清理着那些伤痕,看到腹部那道致命的伤口时,他瞳孔一缩,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谢樽为叶安将身上的伤尽数包好,又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时,塔外已然天光大亮,午时已过,落下的阳光将室内捂地暖和了不少。 他站在床边看了许久,最后轻声说道: “师父,好好睡一觉吧。” 说罢谢樽推门而出,当他看见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的陆景渊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哑声道: “帮我……看看奉君。” 陆景渊“嗯”了一声,目送着谢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 玉印塔顶层,依照着叶安留下的印记,谢樽在浑天仪下方的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个精致的木匣。 木匣之中,一封信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薄纸展开,松香尚浓。 “信启之日,应无见期。” 只这八字,谢樽眼前明珠投下的光芒与信纸便在瞬间碎成了斑驳的光斑。 他似乎听到叶安叹息一声,然后轻轻地将掌心抚上自己的额头。 “人之短生,犹如石火,荣枯有数,不必伤怀。 吾此生浑噩,自缚自伤,淹留无为,落拓堪悲。 幸得君伴浮生数载,见春花秋月而不哀,残暮明净,归路风清,已无遗恨。 平生心愿,往者不谏,来者可追。 此后唯愿君长乐平安,从心所向,无惧亦无忧。 来年春至,飞英如霰,山风长待,盼君远归。”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在信纸上,谢樽慌乱地将还未晕开的泪痕抹去,生怕那些字迹有所污损。 他抱着木匣回到了叶安的房间,坐在叶安身边将木匣里的东西一一看过。 垫在木匣最下面的信纸里琐琐碎碎地写了不少事。 叶安说自己的离开不过是窥得天机的代价而已,是他自己的选择,不必难过。 说自己每天都让奉君赶紧滚蛋,但奉君完全不听他的,依旧赖着不走。 还说厨房里还剩下不少银耳,让他要是想吃的话可以自己摸索着做一做。 甚至还让他防备着一点陆景渊,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但不管在哪件事之后,叶安总是要唠叨安慰几句,好像生怕他悲伤过度想不开一样。 谢樽将信一一看完,又将它们认认真真地叠好抚平放了回去。 最后,他将目光放到了匣中的两个锦囊上,依照叶安所说,这里面就是浑天仪所算出的卦文。 若他仍然有惑,可在其中寻求答案。 谢樽没有将它们打开,抬手轻轻合上了木匣。 “师父,若我说我早就知道那个药丸有问题了,你会不会吓一跳?”谢樽坐在叶安身边,将叶安小心扶起,然后轻轻梳洗着对方的头发。 他并未怀疑过叶安,发现这事只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 在芦浦的某个清晨,他又犯了毛病,加上疲劳过度,他直接栽倒在了柳清尘面前,把人吓了一大跳。 柳清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搬回了房间,然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包裹里的药丸。 那药丸的问题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柳清尘发现了,又自然而然地,他也知道了。 “若我说怪你,你会不会紧张地醒过来跟我好好理论一番?” 谢樽笑了笑,为叶安将头发束起,插上了一支细长的玉簪。 “虽然很想再呆一会儿,但已经……”谢樽说着,眨了眨干涩刺痛的眼睛,那么久过去,那双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来了。 他再次将叶安抱起,向外走去。 顺着楼梯来到第一层时,谢樽目光微动,发现这里的血迹已经被尽数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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