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所得,闲下来再和你解释。”谢樽简单应道。 这令牌一出,他脑中不由地回想起一年前洛阳的锦绣花团簇拥下,那个红袍银枪,嚣张地不可一世的青年。 也不知道这位侯爷他如今在哪浪迹花丛。 芦浦依旧和昨天一样一片死寂,谢樽看见昨天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又坐在篱笆旁抱着小狗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樽下了马,走到她面前掀开帷帽,扬起笑容轻声问道:“小妹妹,还记得我吗?可以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吗?” 见了昨天那番景象,谢樽可以确定这小姑娘的父亲已然病死,不过她说她母亲弟弟还病在家中,那应当还有救,若能救下,这小姑娘也不会孤苦伶仃独自一人。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谢樽,想了想昨天那包桂花糖,点了点头。 三人跟着小姑娘进了她家院子,那姑娘指了指紧闭的房门说道:“我娘就在里面。” 谢樽向她点了点头,上前敲门。 “谁呀?敲什么敲自己没长手啊敲!”女人刻薄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随即木门被嘭的一声打开,刺耳声音戛然而止。 女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樽等人,那浑浊尖利的眼神看的谢樽浑身不适,她的余光瞥到小姑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眼神瞬间凶恶起来。 “你个死丫头把什么破玩意都往家里领?那条狗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赶快给我滚出去!” 小女孩抱着小狗害怕的往谢樽身后躲了躲。 骂骂咧咧的声音之下,谢樽觉得自己的耳朵受到了惨无人道地蹂躏,这种女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不过他还真没想到这小姑娘的母亲会是这种人。 他缓了缓语气拱手道:“这位夫人,我们是县里的大夫,听闻这里疫病横行,特地赶来救治。” “你们是大夫?”闻言女人脸色瞬间好了起来,“快快快,进来给我儿子看看!”那女人顿时把房门让开,伸手就想抓住谢樽。 谢樽自然是避开了,女人也有些眼色没在管他,率先冲进了屋。 刚走进这间狭小的屋子,谢樽三人就被里面污浊的空气给熏的脚步一滞。 “去把窗户打开。”柳清尘皱眉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破旧的屋内有不少被虫鼠啃食破坏过的痕迹。 谢樽应声去了,窗户推开,室内透着灰黄色的污浊空气就争先恐后翻滚着往外涌,窗外微湿的清凉空气进入,室内空气一清。 “诶,我儿子正烧着呢,怎么能见风,你们……”女人话没说完,就见谢樽转身,冰冷的目光直直向她射来。 女人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哑了声。 移开视线后,谢樽走到了床边,柳清尘和李大夫正仔细的为男孩检查着。 见这里一时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治病一事他也插不上手,谢樽就把那个小女孩叫到一旁,蹲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田梦。”她脆生生地说道,一双眼睛葡萄似的水润。 谢樽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好,阿梦,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对于能帮上忙这种事田梦显得十分积极,连声回应。 “你去把镇里的人都叫到最大的那个院子里去,就说有大夫来了,然后在那里等哥哥,哥哥再给你昨天的桂花糖,好吗?”谢樽说道。 “嗯!”田梦应得很干脆,转身跑出两步又转回来把怀中的小狗放在地上,恋恋不舍地说道, “大哥哥,你可以帮我看着阿汪吗?别让娘打它,它很乖的!” 谢樽自然答应了,那狗还很小,谢樽一只手掌就能捧住它。 看着田梦跑走后,谢樽便抱着小狗走到床边问道:“情况如何?” “秽浊蕴积,气息壅塞,不太好。”柳清尘轻轻摇头,小孩子本就容易生病,这男孩染了瘟疫许多天,就这样闷在这屋子里反反复复发着烧,想好都不可能。 “不过也不算很差,让李大夫在这里给他们看着吧,我们先去衙门那里看看。”柳清尘将青囊卷起收好,起身道。 “好。” 女人见两人要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儿子,着急的跺脚,但想起谢樽那一眼,她就站在原地,脸色难看,一句话挤不出来。 去衙门的路上,谢樽看着这满目萧条,心里越发怒火滔天。 这些人……草菅人命,自以为是。 这样一副场面,两人都没什么说话的心思,一路静默无言,思虑间便已到了衙门,说是衙门,其实也就是个看起来整洁宽阔些的院子而已,依旧是土木结构,简陋朴素,不见气派。 衙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正凑在一起低声交流,看见谢樽和柳清尘过来,声音便逐渐小了下去,百余道目光瞬间聚拢了过来。 这些目光复杂至极,并不如何信任,也并不如何饱有希望,只是深处仍有一点亮光。 田梦带着最后两个人姗姗来迟。 芦浦的镇长早在封锁前就逃离了这里,如今芦浦县人如一盘散沙。 但好在芦浦人大多淳朴,并不难交流,即使并不信任,也仍在将信将疑地动作着。 谢樽按照昨晚柳清尘和李大夫的交代,开始置所隔离病人安排诊治,衙门内外,迅速用稻草或是麻布搭起了棚子。 治病他不行,但搭些棚子,维持秩序倒正好,否则以两个文弱大夫在这里,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 所有病症明显的人都被柳清尘带进了衙门,其他情况尚好的人则在外搭建棚子,顺便清理衙门附近两幢零落的屋子。 届时病人皆需按病情轻重隔开诊治。 至于屋棚,这些日子雨水不少,室外的屋棚只能勉强一用。 谢樽抱着底部削尖的木头柱子用力往地下一扎,那木柱没入地下一寸有余,稳稳的立在地上。 忽然一道声音在谢樽身后响起: “公子神力,小人佩服。“一个国字脸,留着一脸络腮胡,鬓边已见白发的中年男子走到谢樽身旁。 把木柱插好后谢樽转身看向他,刚准备开口那人就后退一步,躬身作揖道:“小人潘和硕,替芦浦百姓谢过公子大恩!” 谢樽心头没有任何波动,抱手垂眸看着眼前的人,等着对方说说凑过来有什么目的。 简单的交谈间,谢樽知道了潘和硕就是这芦浦本地人,先帝昭文十五年中举,但出身微末,家中世代都是木匠,后来会试不中,又受人羞辱,索性回了家乡开私塾当了先生。 科举制度在虞朝根基尚浅,并不完善。如今虞朝中央至地方的要员依旧被世家垄断。且科举之中大部分寒门子弟的学识有限又受世家排挤,根本无力相争,科举推行数十年,收效甚微。 “我见公子气质不凡,不知是哪里人士?”潘和硕搭着架子问 道。 “无根飘萍,四海为家。”谢樽没打算对萍水相逢之人据实以告。 这人半天不说重点,若是过来搭话,只是为了说些无意义的话,那就恕不奉陪了。 寒暄了半天,眼见谢樽越发不耐,潘和硕才满脸纠结地犹豫道:“公子可有想过,如今几位的帮助,对于芦浦仍是杯水车薪。” “不必担忧。”见他弯弯绕绕那么久,终于绕到了重点,谢樽轻呼一口气道,“我仍有友人在外,不日便可到达。” 虽说他不知道陆景渊干什么去了,但既然陆景渊让他等,便必定会回来。
第39章 潘和硕说了自己可以负责衙门外的事务后, 谢樽便将搭棚子这些杂事交给了对方,打算进衙门看看柳清尘那里情况如何,然而刚跨进衙门, 谢樽就听见从正堂传来的吵嚷声。 谢樽皱起眉,加快脚步踏入了正堂, 入目便是一场闹剧。 “半截身子进了土的人,滚开!”说话的男子身形魁梧,口中骂骂咧咧目露凶光, 把一老妇挥在地上,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柳清尘面前。 那跌在地上的老妇面色发白, 抖着手指向那男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这下便轮到我了,你快看吧。”那男子得意地把手往桌案上一放, 周围的人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柳清尘面色如常,双手垂放在膝前, 淡淡道:“我之前便说过, 扈恶者不治,请回。” 男子闻言立刻怒发冲冠, 口中飙出几个脏字,习惯性地抡起拳头就往柳清尘脸砸去上。 然而只在他出手的一瞬间, 他便被人抓住肩膀惯了出去, 重重砸在地上。 谢樽没有这么简单地放过他,还没等人哀嚎出声,谢樽又一个箭步上前, 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转, 手臂脱臼令人牙酸的咔擦声响起。 随即谢樽抓着他脱臼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提起,目光冷戾得吓人。 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噤若寒蝉。 “垃圾。”谢樽嗤笑一声,手突然放开,男人再一次重重摔在了地上。 随着这一下跌坐,男人直冲云霄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好像彻底被吓得失了魂似的。 谢樽没再看他,环视周围一圈,目光狠厉:“若有人再在这里闹事,休怪谢某不留情面。” 说罢,谢樽上前将之前跌坐在地上的老妇扶了起来,对柳清尘轻轻点头。 离开前谢樽又瞥了一眼已经缩在角落,冒着冷汗的男人一眼。 想必这人不敢再闹事了,晚些便可以来给他把手臂接起来了,脱臼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 衙门这边步上正轨,他还需要去处理那些死者的尸体。 谢樽是一个人去的,并未叫上他人帮忙,昨日来时堆着的那两座尸山已然没什么变化,只是腐烂发臭的气息更加浓烈,烂泥似的血肉又化开了些。 当烈火腾起,浓烟接空时,谢樽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好像随着烟雾被抽离出来,消散在天地之间。 他似乎听见了啾啾鬼哭响彻天宇。 谢樽眼眶酸涩,他抬起手轻轻抹过脸颊,将不知何时流下的泪珠抹去。 待到月上中天,窗外一片浓黑时,镇中寂静下来,大多重症的病人便都被安置好了,衙门内室之中,一盏残烛明明灭灭。 柳清尘伏在案前,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情况如何?”谢樽虚靠在一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鼠疫,情况不容乐观,有些不正常。”柳清尘摇头道,转头看见谢樽有些干裂的嘴唇,便倒了杯水递给他,谢樽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柳清尘行医多年,时疫并非什么稀奇事,只是这一次芦浦的瘟疫,比之一般鼠疫传播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症状也分外严重,据百姓所说,第一个病人仅出现在半月之前。 除此之外,病症也十分复杂,并不限于平常鼠疫的那几种常见症状。 “我直觉不太好,不过在来这之前,我便已经修书送回青崖谷了,若事态难以控制,师父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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