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一样,谢樽自打回到长安便无事可做。好在今年冬天多是晴日,谢樽感觉自己身体万分爽利,精神头也好得不得了,就不必每日闷在暖阁里避寒长蘑菇了。 于是谢樽闲来无事便带着一溜眼线出门东逛西逛,偶尔还去骚扰……哦不,拜访拜访他那些个师长亲友。 十年如一日忙得根陀螺似的应无忧等人自然是毫不留情地将他给轰了出去,就差在府门前挂上个武威侯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了。 这是谢樽四年来最轻松的一段时光,唯一的遗憾便是他明面上仍是陆擎洲的宠臣,陆景渊的政敌,因此两人只能和从前一样偷偷摸摸地在府中相会。 时光疏忽而逝,一转眼院中红梅又绽,冰雪融化,春水奔流。 “昨日我和星辰出去冰钓了,哎,和从前一样,我就钓起了几条巴掌大的小鱼,真不知道它们跟我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 “你都想半天了,快点儿。”谢樽没个正形地卧在榻上,催促着对面姿态优雅从容,一举一动皆是皇家风范的陆景渊赶快落子,别在那耽搁时间。 “哥哥自小就没钓上过一条大鱼,理应习惯了才是。” “你让我怎么习惯?你知道星辰钓上来多少吗?”谢樽猛地坐起,万分不忿地锤了一下身上的绒毯, “他钓上来整整一篓!” “我的才刚刚把底给盖住,他的都冒尖了,我这师父的面子往哪放?” 陆景渊悠悠落下一子,有些好笑地给他递上了一块枣糕:“那你想如何?要不下次我让薛寒潜到水下去帮你挂鱼?” “你在说什么胡话。”谢樽白了他一眼,“星辰又不是瞎子,薛寒那么大个活人在水下他会看不见?” “算了,他钓上来和我钓上来也没什么不同,反正最后都是进了我的肚子。”谢樽说着又躺了下去,虽说今年是个暖冬,但他这畏寒的身体还是要多加注意。 “你昨日没来真是可惜,钓上来的鱼一出水就被清理干净架上了火,那叫一个香!” “说起吃……”陆景渊敛眸看着棋盘,想了半晌才落下子去。 倒不是因为棋逢对手,而是因为谢樽压根就没想好好下,这么一来要是是他认真起来,这战局结束便不过顷刻之间,那样还有什么意思? “等到开春我们去城外踏青,找些沙蚬河虾做河鲜粥如何?我记得你很喜欢。” “可以啊!”谢樽瞬间来了精神,“就是要躲过眼线得费些心思。” 毕竟他连出门吃个馄饨,都能有五六道灼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要是外出踏青……跟着他的眼线至少得翻上个两三倍。 “无妨,我会安排好一切。” 纵然谢樽希望这样平静的日子能多持续一段时间,但这世间万事总是不遂人愿。 两个月后,在那个春水生波,万物生发的季节,圣旨中所言的北境使节终于姗姗来迟,这也标志着长安城难得的平静再次走到了尽头。 未等谢樽吃上那碗河鲜粥,麻烦就找到了家门口。 朱雀门前,左右骁卫已然金甲长戟列队两侧,往日里喧闹的要道此刻一片肃穆。 陆景潇头戴多宝金冠,身着绣金玄衣站在前列,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若是细看,便能在他眼中看到几分不耐。 “还没来吗?” “回殿下,这个时辰,应当……应当是到了的。”礼部侍郎在他身旁抹着冷汗小声道。 陆景潇闻言冷笑一声:“这完颜明洸当真好大的架子,让孤和秦王在这大太阳底下站着等她,当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小国无状,殿下息怒……” 礼部侍郎话音未落,官道尽头便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位红衣女子策马而来,顷刻便已逼近。 众人尚未看清她的面容,她那满是刻薄的声音便已传入耳中:“原来舅舅竟也有看岔眼的时候。” 完颜明洸在离陆景潇两三丈远的地方猛地一拉缰绳,立于马上俯视众人,一身饰金的大红骑装明艳如火。 她抬头扫视了一圈高耸的城墙,轻蔑道: “我瞧这所谓的天下第一城也不过如此。” 说罢,她又看向了站在前列的陆景潇和陆景渊二人,唇角泄出一声讽笑: “连这王爷太子,都如此孱弱不堪。” 这下,朱雀门上下是彻底一点声响都没了,这般赤裸裸地讽刺打脸让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特别是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陆景潇,而且……这时候为首的他要是再不说话,虞朝的面子就彻底被踩在脚底了。 他先是皱眉将完颜明洸打量了一遍,随即挂上了一抹温和的笑:“孤瞧姑娘隼冠貂裘,金刀银弓,想必便是那位闻名天下的十一公主完颜明洸吧?” 要不是担心会被对面讽刺有眼无珠,他是打算直接将完颜明洸打为不知礼教的乞丐,然后带下去好好给这嚣张公主来个下马威的,可惜…… 罢了,不跟小姑娘计较,陆景潇在心底咬牙切齿,面上却仍是滴水不漏。 “北境水土不俗,能养出公主这般女子。”陆景潇笑着赞了一句又道, “公主初来乍到,不知我大虞讲究君臣相宜各司其职,也不知桀骜好勇非人主之道,孤自当尽地主之谊,为公主好好解释一番。” “哼。”完颜明洸连马都没下,垂眸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太子殿下口才倒是不错,把这讽刺的话说得分外好听。” “少说废话。”完颜明洸懒得再跟他扯淡,开口便问,“武威侯呢?叫他出来给本公主瞧瞧。” “若是他不来……本公主今日便呆在这不走了。”
第146章 听见这话, 原本一直敛眸只作陪客的陆景渊突然抬眼向她看去,眼底瞬间结冰。 陆景潇也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是不是昨日没睡好, 今日精神恍惚了。 他沉默片刻才试探着问道:“方才风大,公主可否再说一次?” “武威侯谢樽, 怎么?你们这儿没这号人?”完颜明洸皱眉看着他们,神色不耐,“他不是已经回来好些日子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这完颜明洸玩得哪出, 陆景潇更是一脸莫名其妙。 谢樽人是回来了没错, 但人家这会儿正在府里躺得舒服呢,不像自己和秦王那么命苦,被一封圣旨打发来伺候你这刁蛮公主。 而且父皇让他和陆景渊来接完颜明洸,已经是给足了这位公主面子。谢樽只是个侯爷而已, 完颜明洸要他接渡岂非自降身份? 哦,仔细想来她还顺便把他和陆景渊踩了一遍。 看来这完颜明洸真是被宠坏了, 不过想想也是, 她可是安车骨王完颜昼的亲妹妹,刁蛮一点也能理解, 左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虽不知谢樽到底哪里招惹了这位公主殿下,但多叫个人来作陪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景潇乐得有人来跟共苦, 当即便打算差人去把谢樽叫来。 但陆景潇才刚刚抬手,始终沉默不语的陆景渊突然上前一步,止住了他的动作。 “殿下有所不知, 若无敕令,武威侯无权接引外宾。” “若殿下执意要武威侯前来接引, 便请在此静候片刻,本王遣人去宫中讨上一道圣旨,殿下自能得偿所愿。” “本公主不过想见他一面,也需要这么麻烦?”完颜明洸垂眸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看。 眼看那傻太子都要同意了,这秦王横插一脚做什么?还把这等小事说得那么严重,若是闹到陆擎洲那里,多少显得她有点不识好歹。 “若只是如此便简单许多。”陆景渊轻笑一声,“待下榻驿馆,殿下自可往武威侯府递上请帖,邀武威侯前来一叙。” 完颜明洸盯着那双瞧上去清雅温和,实际却半点温度都没有的眼睛缓缓道:“若本公主说都不呢?” “那殿下自便,我等无能为力,只能入宫将情况据实以报了。” 陆景渊后退一步,眼神嗖地射向杵在那儿半点用都没有的礼部侍郎,示意他可以鸣金收兵,起轿走人了。 礼部侍郎冷汗直流,他目光犹疑在陆景潇和陆景渊之间,见太子半天也没有出言反对,便立刻挥手让翎卫仪仗通通动起来。 反正出了问题有太子和秦王顶着,他听话就行了。 “等等!”完颜明洸脸色难看,看着陆景渊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你们就这么甩手走了,本公主怎么办?” 这会儿陆景潇也回神了,觉得刚才受了完颜明洸冒犯,还差点答应对方无理要求的自己分外丢人。他示意礼部侍郎走快点,又微笑着看向了完颜明洸为她指了条明路: “公主殿下自可遣人入宫,求旨择心意人选前来接引。” “且慢!”远处官道上忽地传来一声大喝,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形魁梧,五官深邃的高大男子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一队不见尽头的豪华车队。 陆景渊微微挑眉,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动作,然后退到了陆景潇身后。 这边毕竟是太子最大,他还是不要抢了陆景太多的风头才是。 礼部侍郎见状立刻大喊让所有人原地待命,这会也不管自己是哪边的人了,有人下令他就听,总比他自己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要好。 呼延烈刚一到达朱雀门前便立刻下马,与仍然立于马上的完颜明洸形成了鲜明对比。 “呼延将军姗姗来迟,实在让孤和秦王好等。”陆景潇看着这位呼延家的继任者皮笑肉不笑地道。 “舅舅!”完颜明洸见呼延烈来了,当即耷拉下了眉眼委屈喊道。 她这变脸的速度看得陆景潇那叫一个无语凝噎,因为陆擎洲向来不吃这套,他还从未见过那些姐姐妹妹们有过如此做派。 呼延野先是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郑重地向陆景潇行了礼后又立刻转向了陆景渊:“秦王殿下,久仰大名。” 陆景渊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当做回应,他认识呼延烈,却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甚至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 当年他襄助完颜昼登临十六部王位,其母家呼延氏自然亦在扶持之列,而呼延烈作为完颜昼的亲舅舅,被他作为呼延家的新家主给予援助。 但那已经是十四年前,他仍位居东宫时的事了。 呼延烈见陆景渊态度冷淡也不生气,他转而看向旁边那位看上去好说话很多的太子,笑着赔礼道: “公主殿下尚且年少,又被王上娇宠惯了,性格不免率直了些,还望太子殿下看在我等千里迢迢赶来的份上切莫计较,改日呼延烈定然上门赔罪。” “呼延将军言重。”陆景潇报以微笑,“只是公主殿下的要求,我等实在无能为力。” 虽然呼延烈来得晚,不知道把他甩在后头的完颜明洸又捅了什么篓子出来,但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自家公主的面子吧?
195 首页 上一页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