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景潇也不肯为他解释,他便只好抬头望向完颜明洸。 “本公主只是想见见谢樽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完颜明洸撇嘴道。 “原来如此。”呼延烈了然地笑了笑,一副圆滑做派,瞧上去倒是分毫不像武将,与他的外表大相径庭, “二位殿下有所不知,公主殿下年幼时时便听闻过武威侯的威名,内心颇为崇敬,此番初至长安便不免失了分寸,还望海涵。” 不知为何,呼延烈发现他说完这话,一旁的陆景渊的脸色莫名其妙又难看了几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三思量却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问题。 “原来如此。”陆景潇心底有几分厌倦,耽搁了那么久,他现在只想赶快把这事给解决了,他没有为难完颜明洸的意思,但对方确实有些得寸进尺。 本来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谢樽是不可接引来使,但当个陪客却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完颜明洸态度实在太差,他可不想遂了她的意。 而且……这完颜明洸看上去脑子不太好用,竟没发觉自己已经被陆景渊给绕进去了,也全然不知谢樽作为接渡使和陪客的区别。 他懒得和呼延烈解释,摆摆手示意缩在后头的户部侍郎上说说谢樽来不了地理由。 这户部侍郎别的不行,揣测上意还是颇有心得的,他当即将完颜明洸的要求打为更换接渡使,又把其中困难夸大了一番。 呼延烈比完颜明洸讲道理多了,他听罢又道了一遍歉,然后万分艰难地将完颜明洸劝下了马,带着她向早已备好的软轿走去。 专门招待使节的驿馆离皇宫不远,幽静的小院中,呼延烈遣退众人,神色霎时难看下来。 “殿下不该提到谢樽。” “若是让旁人察觉出了什么,恐有阻王上大计。” “怕什么。”完颜明洸不甚在意地将外袍往椅子上一扔,然后顺势躺了下去,“本公主瞧着这些个太子王爷也没你们说得那么可怕嘛,况且就算察觉了又如何……” “殿下。”呼延烈俯视着完颜明洸,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有一丝马虎。” “……”看他变了脸色,完颜明洸也只能将剩下的话给憋了回去,眸中流过一道暗光。 虽然他这舅舅平时对他也算娇宠,但她知道,若是她当真碍了王兄的路……便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她完颜明洸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这些表面上的宠爱,都只是为了让她能够在必要时卖上好价而已。 “好了,我会想办法降低他的警惕,舅舅不必担忧。” “殿下明白就好。” 一位正值妙龄的公主随着使团出使能为了什么?除了和亲再无其他,自完颜明洸进京,诸多茶楼酒馆便开了赌注,赌这位公主最终会被嫁给哪位才俊。 而因为完颜明洸在朱雀门前闹的那一出好戏,有不少人都认为她属意武威侯谢樽,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完颜明洸相中的恐怕远不止谢樽一人。 虽说北境民风开放人尽皆知,但虞朝百姓对此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完颜明洸的到来,足以让他们大开眼界。 完颜明洸用了三天时间,逛遍了长安城的秦楼楚馆,她出手阔绰,挑选了不少少年少女带回驿馆服侍,又时常到谢樽、赵泽风等没有正妻的显贵府中做客,一副雨露均沾的放荡做派。 很快,谢樽在赌注中变得越来越不起眼,直到泯然众人。 但她越是这么做,陆景渊心中的预感就越发强烈。 完颜明洸和呼延烈是一定冲着谢樽来的,但他却对他们的目的全然不知。 与谢樽结亲?还是其他…… 若是结亲,于完颜昼而言,这门亲事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陆擎洲也绝不会让完颜明洸嫁给谢樽,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便等于将十六部的势力拱手相让。 不对,一定有什么是他没有想到的…… “我回来了。”谢樽将刚添满的点心盘放在了陆景渊面前,又敲了敲桌案让他回神,“还在想啊?” “好了。”谢樽强硬地捧起陆景渊的脸,轻轻抚平了他眉间的折痕,“此刻劳心伤神也不过是庸人自扰,这世间万事你岂能尽览?” “若真是冲我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日暖风轻,陆景渊微微阖眼,顺势靠在了谢樽腰间小憩:“我知道,只是……”只是一想到有人在算计谢樽他便难以忍受。 此时尚是早春,海棠枝间绿意重重,但若是仔细查看,便可发觉其间已有脂红吐萼,当知春风已至,嫣然将出。 任由陆景渊靠了半晌,谢樽轻轻抚着他的额发低声道:“趁今日无人打扰,我们踏青如何?” “你不是说要给我做河鲜粥吗?虽说此时还没到虾蟹肥美的时候,但择日不如撞日,这般忙里偷闲散散心也好。” “好。” 虽然先前猜了许多种躲避眼线的方法,但谢樽还是没想到这方法会如此朴素。 他看着眼前昏暗的暗道岔口,扶额无奈道,“这三年你当真没少挖……” 两人牵着手在这暗道中缓缓向前,谢樽看着陆景渊的背影,忍不住打趣道,“我想想,殿下莫不是属地鼠的吧?” “不及东宫十之一二。”陆景渊谦虚道,“当年东宫地下暗道纵横交错十数条,也不知陆景潇如今可把它们弄明白了。” “那想必是没有的,他说不定都没去找过。”谢樽微微摇头,“他眼中没有权争,温和又心软,不适合做太子,更不适合做皇帝。” “局势所迫,就算他不是这块料,也必须是。” 只是磨练了那么些年,陆景潇也仍是一片赤子之心,丝毫没有太子的样子,陆景渊也不知该说他是初心不负还是冥顽不灵了。 谢樽拉着陆景渊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这条新修不久的暗道很长很长,两人沉默着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两侧的泥土越发湿润,谢樽终于看到了向上的阶梯。 握住陆景渊伸来的手向上一蹬,谢樽眼睛被日光一晃,再睁眼时,只见眼前莺啼燕舞,碧草如烟。 长安周围的山林谢樽少年时不知闯过多少次,他轻车熟路地带着陆景渊往一处已有幽兰开放的碧涧走去。 遁入林间,泉水清凌凌地自山上留下,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的小溪,溪水中偶有波光闪过,谢樽伸手一捞,手中便多了两只小河虾。 “诶,好像忘记带网了。”谢樽蹲在溪边,看着手中的小虾惊恐地跳回溪中,笑着甩了甩手。 “用这个。”陆景渊脱下自己雾白色的外披递了过去。 谢樽接过外披刷刷两下便将其撕成了破布,随后咂了咂嘴道:“真是暴殄天物。” “能用就好,只是这粥得回去才能煮了。” “哎,那就当夜宵吧。” 金黄的日光透过林叶洒落满身,溪水飞溅如跳珠,谢樽只着一层单衣在溪中将鱼虾抓住了又放开,玩得不亦乐乎。 陆景渊坐在树下,看着眼前春林影疏,白衣蹁跹,只觉时光轻缓,岁月不流。 愣神间,前方一瓢清凉的溪水蓦地泼来,将陆景渊瞬间淋了个透心凉,下一刻,一只湿润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地踉跄向前,一脚踏入了溪水之中。
第147章 这片水域被谢樽闹腾了一阵, 鱼虾很快便跑了个干净,到最后只有一两个傻的还愣头愣脑地从这头游到那头。 陆景渊早就湿了个透彻,玩闹够了索性坐在在浅水里不动弹了, 清凉的溪水从腰侧流过,足以带走一身烦忧。 “这只好看。”陆景渊拢起一只从身边游过的河虾, 让在一旁忙着捉鱼的谢樽转过来看看,“你看,它尾巴上有几块斑点。” “煮熟了便没了。”谢樽笑着戳了一下虾须, 那小虾猛地蜷了一下身体, 在陆景渊掌心挠了两下。 “……”陆景渊面无表情地把它放回了水里。 小虾刚一入水就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 谢樽都没来得及把它给捞回来。 “诶,你要是舍不得,带回去放缸里养着也行啊,放了做什么。” “怕被人偷偷下了锅。” “好吧好吧, 殿下的虾金贵。”谢樽思索片刻,给了陆景渊一个布兜让他拿好, “殿下从现在开始抓, 只要是殿下抓的,我都带回去好吃好喝地供着, 绝不让它们下锅,如何?” 陆景渊微微颔首, 同意了。 虽然最终这些带回去的河虾在缸里养了没几天, 还是进了谢樽的肚子,但它们好歹多活了两三日,也算勉强超越了那些一回府便红了的兄弟姐妹。 而就在谢樽喝下这碗河鲜粥的第二天, 大麻烦就彻底到了家门口。 宫中来旨,陆擎洲将于惊蛰那日在长春宫举办海棠宴, 一为赏春,二为接风,至于三……自然是让完颜明洸亲自挑选一位心仪的夫婿了。 距离惊蛰只剩下七天时间,随着宴会逼近,陆景渊心情越发焦躁,他在府中沉思许久,终于在某个时刻思考出了唯一的可能性。 “你是说,他们想借联姻一事让我离开虞朝,再将我困在北境?”谢樽杵着下巴,食指轻轻敲着院中的石桌。 “只有这个可能。” 陆擎洲和完颜昼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只有这样行事双方才能得利,否则根本说不通, 陆景渊脸色难看至极,眼中满是杀意,让谢樽娶完颜明洸……若是陆擎洲和完颜昼合力促成此事,其他人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除非他此刻便掀起反旗。 但如今时机尚未成熟,陆擎洲的统治尚未到众叛亲离,摇摇欲坠的地步。若是贸然出手,虞朝恐怕会陷入内乱,而始终不安分的北境一定会趁机开战,届时又是苍生一大劫。 但他也无法放任谢樽娶亲,再被流放他国。 “若真是如此……”谢樽唇边泄出一声轻笑,眸中泛起了复杂至极的神色,其中全无怨怒。 “此事你不必再管,一切交由我来处理。”谢樽与陆景渊对视,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阳和扈蛰,品物皆春,到了惊蛰那天,春风已然褪尽寒意,所过之处春潮带雨,石暖苔生。 “柳清尘有消息了吗?”谢樽阖眼托腮靠在马车里小憩,眉宇间满是疲惫。 “昨日收到来信,已经在安西找到柳公子的踪迹了。”沉玉在一旁低声回禀道。 柳清尘一年前便已从北境归来,只是武威一直无事,谢樽也不拘着他,他便又四处行医云游去了。 “嗯。”谢樽微微颔首,“传信过去,找到柳清尘之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带回长安。” 若他此行要去北境,柳清尘便必须随行,完颜昼等人来明的他自然不怕,但若是来阴的……那便不好说了。 侯府离皇宫不远,但谢樽出门出的晚,等跟着跟着接引的侍从到达长春宫,其中已然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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