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事。”谢樽轻咳两声,匆匆移开了视线,拿起浸透了凉水的帕子便捂在了脸上。 谢樽这一顿吃完便一觉睡到了日薄西山,掀帘出去,热意渐消,沙海好似熔金。 夕阳下漫步倒也惬意,不知为何,谢樽一路走来都没见到几个人影,直到晃悠到了一片开阔的沙地,他才发现消失的众人都聚集于此。 远处的沙海上被竖了几个靶子,两支羽箭接连射出,皆正中靶心,众人一阵嘶吼声好似山呼,谢樽瞬间起了兴致,也凑了进去。 谢樽看着那箭好似御风而去,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弓术不错,然后转头向另一头射箭的两人看去,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 那场上手中长弓满弦的,赫然是赵鸣珂和陆景渊, 等等,谁?不是,陆景渊怎么会在上头和赵鸣珂比射箭? “也不晓得这人是怎么得罪了郡主。” “谁知道?这赢也不是输也不是啊……嘶,他又中了。” 谢樽一脸麻木地听着身边的窃窃私语,抬脚走到了不知从哪搬了椅子正坐着看戏的简铮身边,打算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哟,终于起了?”简铮意味深长地扫了一他一眼,然后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对上她的眼神,谢樽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想来是那时候他脑袋不太清醒,不小心暴露了些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坐了下来,仍是问道,“怎么回事?” “嗨,自家白菜给猪拱了,谁能不生气?”简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好好看看此时正在场上拉弓的陆景渊, “那位大爷现在可是要才没才,要貌没貌,扔到人堆里找都找不到的角色。” “赵鸣珂不一刀把他给砍了,都已经是看在你的份上网开一面了。” 简铮说着瞥了一眼谢樽,又忍不住感叹这世事变幻之快,让她实在是猝不及防,这莫名其妙地这两位怎么就搞在一起了? 她确实是察觉到了谢樽和陆景渊之间那些若隐若现的奇怪氛围,但她对男女之爱向来无视,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直到今日她在沙丘上问出那个问题之后,萧云停先是沉默许久,然后隐晦的暗示了她几句,才让她隐隐有了猜测。 她可不是自己憋着猜东猜西的性子,当即一拍大腿就打算直接去找谢樽问个清楚。 结果……她在谢樽帐前不远处碰上了神思恍惚的赵鸣珂。 两人坐在一块谈论分析了些什么她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但结果就是,她们现在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说实话,虽然她们表面上都是镇定万分,但心底都已经天崩地裂了。 赵鸣珂不知道那所谓的渊渟就是陆景渊,于她而言,难以接受的只是自己喜爱的兄长居然有断袖之癖。 但她却知道那张皮下隐藏的是什么人,也知道他们若是一同走上这条路会有多少艰难。 她心下有些郁郁,一时也提不起多少开玩笑的心思了:“你们两……” 但刚一开口,简铮又觉得都是徒劳,以这两位的聪慧,什么想不明白?但他们却仍是如此,又岂是她三言两语能说动得了的。 “算了……”他们这些人一生飘摇,活得已经够累了,他们不曾掩饰却也不曾言明,那便如此心照不宣吧。 简铮把这事扔到了脑后,笑着说起了别的事:“赵鸣珂天赋不错,我问了她可要跟我学武,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谢樽也默契的没再多言,只轻声应道。 “她说她胸无大志,早上也起不来,只乐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得练,问我还要不要。”简铮说着便气笑了,看着前面射偏了一箭的赵鸣珂,咬碎了后槽牙。 谢樽闻言噗地笑出了声:“她向来如此,万事只求个开心。” “还问我我要不要?她不乐意,本将军还不稀得教。”简铮冷着脸嗤笑一声,又道 “对了,那小孩身上的蛊我已经给他解了,我瞧着没什么后遗症,只是性子孤僻了些,你可以放心了。” “还有,他根骨也不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如今不知他心性如何,我先扔给云停了,你有时间可以去瞧瞧。” “好。” 两人坐在夕阳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着羽箭披着霞光飞驰,周围时不时有欢呼声涌来,天高地远,一望空阔,时间变得极慢,许久才悠悠然地往前走上一点。 这场比试被拖了很久,结果却仍是没有改变,众目睽睽之下,赵鸣珂盯着陆景渊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最终负气摔弓而去。 又一个夜晚过去,晨曦微明时,众人便已整装再次上路。 谢樽骑在马上驻足回首,只见马匹在沙原上有些艰难地走着,留下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它们不似那些骆驼要背负太多,却也走并不轻松。 道上驼铃悠悠,再走半月,绿野与青山便近在眼前。
第120章 在沙漠中走了半个多月, 谢樽才明白那书中所述的艰难,不过是旅途中的万一而已。 他原本以为或许出了沙漠就能轻松些,但当车队满身疲惫地走出沙漠时才发现, 面前仍然是一片不见尽头的黄土灰原。 如今已近深秋,水断草枯, 四下杳无人迹,灰黄的原野之上有沙尘扬起,将天地笼罩得茫茫一片。 “还要走一个多月。”谢樽拿着舆图, 遥遥望向那座已然日渐清晰的巨大山脉。 “得赶在入冬前到阿勒泰, 否则一旦风雪侵袭, 这荒郊野岭的,咱们差不多就可以等死了。”简铮解开水囊喝了一口,已然干裂见血的嘴唇才舒服了些。 “绕过天山,二十部便会有人接应。”萧云停上前低声道。 “也不晓得这次是哪个老熟人。”简铮话是笑着说得, 眼底却不见半点笑意。 寻了块平地简单地修整片刻后,车队便再次启程, 渐渐消失在这片灰败的荒原之上。 千里之外, 阿勒泰 来自西方的湿润水汽尚未褪去,山原与河谷之上绿野弥望, 自山上冰川蜿蜒而下的清透河流在此汇聚,哺育着这片土地, 远处牧歌悠悠, 有哨笛相和。 依山的巨大宫殿中,乌兰图雅披着艳丽繁复的锦袍倚靠在床榻上,她兴致缺缺地听着必兰真喋喋不休, 好似在看什么滑稽的剧目一般。 “你在威胁我?”不知听到了什么,她淡淡开口打断, 那双净澈的双眼如冰湖般冰冷彻骨。 必兰真并未否认,他狠狠瞪着乌兰图雅,眼珠上爬满了血丝:“乌兰图雅,若不是我帮你杀了那些个废物,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若是我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 多年过去,必兰真身上已见老态,他额角青筋凸起,死死盯着乌兰图雅,早已不复当年从容。 “你瞧不起我?”乌兰图雅眸色沉沉,起身一步步走近,轻轻抚上了必兰真斑白的鬓发,“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论私交,若不是我,完颜若被杀时你就已经身首异处了,还能活到今天?”乌兰图雅在必兰真耳畔低语,好似情人间的呢喃,“要论才智,你们这些蠢猪也无一是我的对手。” “所以你为什么瞧不起我呢……” “哦,或许你是瞧不起女人。”乌兰图雅低笑一声,与他拉开了距离,眼中的恶意毫不掩饰,“真是可惜,如今你要低声下气地求我这个女人,免得被完颜昼削了脑袋。” “这滋味如何?” 乌兰图雅拍了拍他的脸颊又转身走了回去,再次陷入那堆积的软枕之中。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必兰真,唇角的笑意凉薄得可怕,她不等必兰真开口便又道: “若是换了旁人与我这样说话,早就被碾成肉泥了。” “但瞧着你如今滑稽的模样,我很满意,放心吧,日子还久着呢,你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说罢,乌兰图雅招了招手,两柄弯刀霎时横在必兰真身前,将已然气得面红耳赤的必兰真给逼了出去。必兰真的声音彻底消失后,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重重幔帐后步出。 来人一头银发倾泻,溶溶如月光,面容俊美却不带一丝情绪,冰冷得好似霜雪铸成,他轻咳两声,双唇苍白得不见半点血色。 “殿下不该让他生了防备。”他淡淡开口道。 “一点无关痛痒的羞辱罢了,比起他,我的手段要温和了许多不是吗?”风水轮流转,必兰真如今已是拔了牙的老虎,往日的做过的孽,欠下的债,终会一桩桩一件件地找上门来。 森布尔没有反驳,他垂眸站在乌兰图雅身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深处透着衰败。 早就习惯了森布尔话少冷淡的性子,乌兰图雅也没有为难他,她将必兰真的事扔到一边,开门见山地命令道道:“这次的使节便交由你接引吧。” “是。” “我那好弟弟也在队伍里,你不是说他亦通谶纬卜筮之道吗,既然如此,这差事交给你正好。” 闻言,森布尔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亮光,却又在瞬间归于沉寂。 乌兰图雅指尖绕着几缕发丝,神色有几分阴沉:“说来也让人心生嫉妒,他哪点都不像母亲,生了一张南朝面孔,也长了一副南朝心肝,却继承了母亲身上最重要的天赋。” 说着,乌兰图雅又微微抬头,扬手轻轻拨动着森布尔垂下的银白长发,眼中波光流转。 她看着这张摄人心魄的面孔有几分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轻轻呢喃道:“不过有你在,也算补全了这点缺憾。” 与虞朝大有不同,在北境这片土地上,神权之高超过一切,若是能够掌握神权,即使是女子之身,也能掌握北境至高无上的权力。 所以她想要攫取她想要的一切,便必须从此处入手。但乌兰图雅作为上一位大祭司格日勒塔娜的女儿,却没有丝毫与卜筮有关的天赋,如此一来,她连个普通祭司都做不成,遑论其他。 但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森布尔却不同,这个曾经被她母亲收养,一手教导过的天才,足够为逐渐步入死局的她带来转机。于是她彻底掌控了森布尔,以祭司之名迅速崛起,她让森布尔演算好一切,而自己以此制造神迹。 这八年来,她借着森布尔的力量一步步成为大祭司,又废了过去为了制衡而设的四位大祭司与四位神女,将二十部分散的权力一一收拢。最终成为二十部中独一无二,通天晓地的神女,真正做到了统御诸部,无人敢置喙一二。 可惜了森布尔活不了多久,但也无妨,如今她在二十部的威信早已无人能够质疑。 “所以森布尔,继续帮我吧……”乌兰图雅轻轻拽着他的长发,声音柔软如春水,其中含着绵绵情意。 “很久以前我便与殿下说过,我并非帮你,为殿下所用,不过是顺应天命而已。”森布尔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淡淡回应道。
195 首页 上一页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