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还不想死,那些术法便别再用了。” 谶纬卜筮之道本就逆天而为,无论哪种术法,都会损耗自身,森布尔这一头白发定然拜此所赐,他如今的模样,已近油尽灯枯。 在谢樽即将推门而出时,森布尔再次开口:“运命不可违,叶安应当教过你吧?为何非要留在南朝与它共赴劫难呢?” 谢樽的脚步猛然顿住,他转过身去,看着森布尔的眼神瞬间变得万分骇人。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森布尔就像没看到他骇人的神色一般继续淡淡道。 “他自寻死路,怨不得任何人。” “南朝皇帝不堪重托,屡次受挫后,他本该放下一切不再执着,如此一来即使南朝覆灭,他也能独善其身。” “但他最终却仍是选择出入红尘,走上了格日勒塔娜曾经为他卜过的结局。” 森布尔那双失去生机的眼睛突然变得透彻起来,好像雪山上的一汪冰泉一般: “选择决定命运。” “他选择救你,收你为徒,让你入玉印塔学得百般技艺。” “随后,他放任你救下那位太子,致使他彻底暴露于皇帝眼前……” 谢樽看着森布尔,却清晰地感受到森布尔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不再清晰。 是啊,他知道叶安究竟为何而死,他认识杀上玉印塔的死士,也认识……叶安身上的那道致命的枪伤。 “他选择了违抗南朝将死的命运,走上了人死灯灭的结局。” “而他的死亡却再次印证了在既定的命运面前,再多的挣扎也是枉然。” 谢樽听见自己哑声反驳道:“你又怎知无一变动?” “若如你所言,是选择决定了命运,那若是选择能够改变,命运自也有一线生机。” “不可能。”森布尔轻轻摇头,声音随着他压抑的咳嗽声并不平稳,“即使命运之线有所偏离,却也依旧无法改变结局。” “选择决定命运,而性格决定选择,人的性格几乎没有改变的可能。” “你知道某人在某日因好奇溺水而死,于是你在那天救了他一命,此时此刻他是活下来了。但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依然会因为好奇,去游水,去攀山,随后再次意外暴死。” 叶安便是,即使知晓一切终将坠落,却仍是忍不住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属于他的命运。 “所以殿下,不要妄图扭转命运。” “蚍蜉之力,岂能撼树?” 森格尔的话音落下,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森布尔断断续续的轻咳声传来。 过了半晌,谢樽终于缓缓开口:“你似乎坚信命运。” “那我呢?若无师父救我,我早已身死。” “若如你所说,师父救我一命,不过是保下了此时此刻的我……而结局不会改变,我终会因阴谋而死。”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谢樽慢慢走近森布尔,垂眸对上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见那双眼睛里简单纯净得不带一丝波动,好似不在凡世。 他从未见过那么干净平静的眼睛,这种看透了一切,选择了无欲无求,随波逐流的眼神。 “你让我去北境,介入我的生活,改变我的选择,要我免于一死……”谢樽注视着那双眼睛,将其中的每一点变化都纳入眼中, “森布尔,你也无法免俗。”
第122章 听着谢樽的话, 森布尔眉头微微皱起,眼底透出些许简单的疑惑。 “或许确实如此,但那又如何?我如此想, 并不代表我便要如此做。” “……”看着森布尔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衬得好像是他古板了一样, 谢樽一时沉默。 “我不信大虞国祚会百年而终。”谢樽与他对视,琥珀色的眸子明净如琉璃,“世人皆被命运裹挟, 却又逆命而行。” 谢樽叹了口气:“你我并无分别, 不过是知晓结局也忍不住挣扎一二而已的俗人而已。” “况且, 又有谁能断言你推演出的便是定是终局?” “你有此心意,我自当心领,但你我日后还是陌路为上。” 说罢,谢樽不再多说, 转身离开。 待他离开之后,暗藏在森布尔房间周围的几道气息也迅速退去, 长夜寂静如初。 车队在需在石城停留一日修整, 但补充物资之类的活也轮不到几位大人来做,难得见座像模像样的城, 从未来过北境的几人自然起了兴致。 森布尔的礼节也挑不出什么错漏,他亲自接引谢淳, 带着谢淳和赵鸣珂游览石城。 街边的矮楼上, 谢樽和陆景渊相对而坐,看着楼下的一行人流连在集市之中。 陆景渊半个身体隐在窗后静静看了许久,不知确定了什么, 忽然开口道:“他有眼疾。” “但应当不算严重,或是隐藏得太好。” 谢樽有些意外地向楼下的森布尔投去目光, 见对方仍旧步履从容地走在前面,皱眉看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也不知陆景渊是从哪看出来的。 “逆天而为,残缺便是代价。”谢樽放下手中的苦茶,轻声说道。 要是没浑天仪和昆山神玉,恐怕玉印塔的历代塔主也是这缺胳膊少腿,没几年可活的模样。 “那你呢?”陆景渊又问。 “嗯……这十年来,我算过的卦连一只手都没有,不会有事的。” 叶安本就想让玉印塔一脉断绝,就算救了他也未曾改变过这个想法。如今叶安身死,他身上会的那点皮毛远远称不上传承,玉印塔的卜筮一道,也算是就此断绝了。 两人又坐了半晌,喝了碗酥油茶,桌上便又坐下了一人。 “就这屁大点地方,也不知道咱们郡主是怎么能逛出那么久来的。”简铮坐下便招呼人又上了一篮子馕饼。 “我可撑不住了,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说着,简铮又微微探头看了看下面那几位,眼神突然变得有几分揶揄,她敲了敲谢樽面前的桌板, “不是我说,你哥居然陪得住?你有没有觉得他两最近有些不对?” “……”谢樽瞥了她一眼,有些无奈。 不知道简铮是搭错了哪根筋,还是被自己和陆景渊刺激到了,最近总爱盯着别人瞧。 在营地里看见哪两个亲近几分,就忍不住侧目,不过都是她一厢情愿地觉得人家暗生情愫罢了。 不过这次…… 谢樽垂眸看着集市中静立在摊贩旁的谢淳。 谢淳正陪着赵鸣珂不断挑选,在赵鸣珂提溜着那堆奇形怪状的特产给他瞧时,虽然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还是会耐心说上几句。 见了这幅情景,谢樽觉得简铮这次怕是看准了。 不过谢樽还是对简铮的大惊小怪作出了如此回应:“他们本就是夫妻,如此不是常理?” “他们之前除了睡一个屋,有哪像夫妻了?”简铮闻言翻了个白眼,“甚至有时候都不睡一屋。” 说着,简铮又将目光投向谢樽,然后拐了个弯又去了陆景渊那儿:“还没你两走得近。” 陆景渊一挑眉,微微颔首道:“确实。” “……”谢樽瞥了他两一眼,无奈扶额,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陆景渊也会接这种话了, “打住,咱们说点正事行吗?” “这也不是说正事的地方啊。”简铮反驳道。 她坐在靠外头那边,就这片刻功夫,背上不知道被来来往往的人蹭过多少次了,挤得她胸口都快贴上桌板。 “但你都这么说了,也行。”简铮眼神又往下瞟了一眼,神色难辨,“那位,二位有何高见?” “没有。”谢樽饮了口茶,冲淡了嘴里浓郁的奶味,与玉印塔有相关的事他都不打算说出来, “不是说此行只是赴宴庆贺乌兰图雅登位,顺便商讨一下王位更迭之下,两朝日后如何交谊吗?” 前些日自众人已经通过气了,乌兰图雅那帖子其实就是邀请虞朝遣使贺她登位,顺便承认她的身份。 而陆擎洲此次派谢淳来,也只是因为看着二十部换了风向,想要谢淳为虞朝与二十部重新建交,尽力为虞朝开启西方商路而已。 毕竟现在这条商路要死不活地吊在中间,随时像要断气一样也不是个事。 与边境日日吃沙见血的将军们不同,高堂上的诸位想的更多也更乐观。 就算两边再怎么风起云涌,始终也没撕破脸皮,这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不是吗? 况且在他们眼中,如今二十部新王继位,上下皆换了班子,一切自然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不是在郴州和南郡那档子事,谢樽和陆景渊或许也会和他们一样,对乌兰图雅抱有一丝期望,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乌兰图雅和二十部的先王有着一样的目标,其手段更是要高明阴毒不少。 而那些事谢樽也已经告诉了谢淳,待此番事了,陆擎洲对乌兰图雅的评估恐怕就要变上一变了。 至于那信为何会无声无息的送到萧云楼手中玩上一手挑拨的事,昨日谢淳也不冷不热的刺了森布尔两句。 森布尔给的回应是乌兰图雅纯挚无知,刚刚掌权时并不熟练,又不知礼数,派了人去递帖,却被下面的人自作聪明给弄成那样,请他们见谅。 说这种骗人的鬼话也就罢了,森布尔还补了一句,说什么想来送到玉门来也一般无二,萧大将军总会呈至御前,诸位不正是由虞朝皇帝派遣而来的吗? 但事实上是萧云楼还没来得及把这烫手山芋送达,陆擎洲便已知晓此事。 这个请帖的消息由萧云楼送上还是陆擎洲的眼线送上,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这若有似无的挑拨离间,算得上是十分高明。 想到这里,谢樽突然发现森布尔这人不说起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时,还是算个正常人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不老实,咱们自然也得多加防备。”简铮吃着饼子说道。 “做好先前安排好的事便好,思虑过多也不过庸人自扰。”陆景渊将杯子放下,那声轻响即使在闹市中也分外清晰, “那些沙匪解决得如何了?” “这你大可放心,在那见不到几个鬼影的沙漠戈壁上,要想做点手脚实在是轻而易举。” 为了不让乌兰图雅发现他们已经联络上了阿七,顺便把阿七给捞出来,简铮也算是费了一番心思。 她先是派人先是把阿七呆的那个匪帮彻底剿灭,又按照阿七说的方法继续联络着那边,制造上一点沙匪活动的痕迹,直到他们的车队接近石城,彻底远离了那片沙漠时才停止。 在乌兰图雅眼中,她的这支眼线应当是出了意外全军覆没,跟他们车队没有半点关系才对。 “嗯。”陆景渊微微颔首,但还没来得及抿口茶就突然被简铮驱逐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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