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也别急着高兴,我可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他们,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说来,你这一条性命,值得用那么多人来换吗?” 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的失误,不是他考虑不周,刚愎自用,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谢樽终日焦躁不安,无法入睡,甚至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或是三天四天,他被人用黑布蒙上双眼,然后被架着带到了一处山崖上。 那道黑布解开,谢樽眨眨被乍来的风吹得干涩的双眼,随后向下看去,霎时僵立原地。 他看着下方山林崖间凿出的石台和上面的器械,只觉浑身血液冻结。 他曾经在工部呆过一段时日,大虞军备器械图谱他都曾看过,因此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东西,那是改良过的轻便弩车,可以拆卸运输,上面的疾风弩也已然安装完毕。 而在另一些更大的石台上,还有着几架简易的投石车。 必兰真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这些都是虞朝军械库中的重要储藏,怎么会落到必兰真手上? 只是一瞬间,谢樽便感到自己脑中气血上涌。 长安城中有人投敌。 这种疾风弩,只有长安的军械库中有! “我为江明旭准备的礼物,你觉得如何?”必兰真笑了笑,然后手一挥,让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将谢樽绑在了一旁的木桩上。 那侍从将谢樽绑好,又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谢樽无力反抗,只能被迫将其咽下。 “最迟明日,江明旭就会带兵路过这里,你且在这儿好好看着吧。”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谢樽一生都不愿意去回忆的噩梦。 在午夜时分,谢樽就听见吹起的山风中,传来极轻的甲胄摩擦之声,他想要大喊,告诉下面的人这里早有埋伏,被下了药的咽喉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粗重的呼吸声只是一瞬间便被山风卷走,什么也没有剩下。 他只能听着山林之中传来鹰隼的尖鸣声,看着那些投石车上的草料球瞬间燃起,如同裹着岩浆一般的巨石,向着山下投掷而去。 火球投出,紧随其后的是攻城巨弩射出时撕裂夜风的声音,粗重的弩箭射向石崖,穿透数人后在石壁上留下一个个龟裂的大洞。 谢樽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颤,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片如地狱般,腾起橙红火光的巨大丘壑。 他看不见下面的情形,却能听见其间恐怖的嘶吼和哀嚎声。 周围的空气被瞬间抽尽,胸腔中一阵阵紧缩窒息的疼痛,泪水不知不觉中爬了满脸。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就在谢樽魔怔似的盯着那条丘壑时,绑在他手腕上的麻绳忽然一松,谢樽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前方。 直到落入了一个带着夜露气息的冰冷怀抱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了些许反应。 他好像沉在渊底,与那道耳畔的呼喊声隔着无尽的黑沉深水。 “醒醒……” “喂,醒醒,醒醒,还能动弹吗?” “将军,他好像快不行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赶紧把他架起来……” 听到这道声音,谢樽浑身一震,才像是灵魂归位了一般,重新拥有了对外界的感知。 他双眼血红,好像砍不到架着自己的桑鸿羽一般,猛地起身扑向江明旭,死死揪住了江明旭的衣角。 谢樽想要说话,喉咙却好像一滩烂泥一般粘滞在一起,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只是好像忘却一切般不停地说着话,鲜血从唇角滴落也恍若未绝,终于没,几个破碎嘶哑的音节响起: “快走,快走……必兰真没走,就在这,他就在这……” 桑鸿羽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忧心仲仲地轻轻抚着他的背脊。 “别担心,必兰真不在这,将军也早就知道这里有埋伏,我们早有准备,玄焰军潜伏半里之外,很快就能将这里的伏兵包夹……” “不……” 谢樽才堪堪吐出一个音节,不远处的黑暗中便忽然传来几声轻笑,随后,四周火光骤起。 “诸位,我可是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第101章 听见必兰真的声音, 谢樽浑身一僵,抓住桑鸿羽手臂的那只手骤然收紧。 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痛感,桑鸿羽叹口气将他架起, 带到了江明旭身后,四周的玄焰军呈环状列阵将他们围在中间, 虎视眈眈地盯着手执火炬的北境士兵。 谢樽缓过一口气来向周围望去,看见在必兰真的包围圈外,还有层层玄焰军围堵, 心下略微放松了些许。 但当他看见靠坐在铺着狼皮的凳子上必兰真, 一派悠闲的必兰真, 心依旧高高悬起。 必兰真悠悠瞥了一眼谢樽,然后将目光落到了身着重甲的江明旭身上: “江明旭,好久不见啊,近来可好?” “你还真是敢来呢, 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呢?” 并非他有多看不起江明旭, 实在是这人的实力, 在他这儿着实不够看。论武功,就算是赵磬和陆擎洲也未必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论战略…… 想到这, 必兰真忍不住低笑一声。 江明旭这人心思太浅,率直得可爱, 说白了……就是蠢。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 敢来堵他必兰真。多年前的教训,看来还是不够深刻。 江明旭并不知道必兰真那百转千回的心思,他手执长枪, 盯着必兰真,胸中烈火翻腾。 “必兰真, 今日你我的恩怨便在词了结!” “恩怨?”必兰真状似疑惑,随即又恍然大悟道, “差点忘了,江家这一辈就剩你和那两个女人了,你那哥哥弟弟,似乎都是死在我刀下啊……” “抱歉抱歉,杀的人太多,一时没想起来。” “这样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 江明旭感受到必兰真的轻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像剜着他的血肉一般,让他痛彻心扉。 眼看江明旭状态不对,半晌没有出声,桑鸿羽有些担忧地唤了他几声,得到回应后才松了口气。 “你护好谢樽,找到机会就带他出去。” “是!” 桑鸿羽刚刚应罢,江明旭便大吼一声握枪上前。 战斗一触即发。 惨白的月光下,不知是谁的火炬落了地,点燃了大片树木,霎时火光冲天。 桑鸿羽带着谢樽躲到树上,见他状态不好,以为他中了毒,于是掏出一个木瓶,然后把里面的棕黑药丸全都倒进了谢樽嘴里。 将木瓶收好,桑鸿羽看着下方的缠斗心急如焚,他找不到能带谢樽离开的路线,这片山林,此时已经水泄不通。 “别跑了。”谢樽靠着树干喘气,逼迫自己将必兰真留在他心中的阴影驱散, “都这样了,你别说话。”桑鸿羽皱着眉,瞥了一眼谢樽青白的唇色, “有人盯着我们,跑不掉的。” “不如殊死一搏。” “……”桑鸿羽沉默了片刻,神色阴晴不定,目光触及远处正和江明旭斗在一起的必兰真时,双眸都能喷出火来, 最终,桑鸿羽哑声道:“你还能动?” “尚可。”谢樽揉了揉自己僵硬的手腕,轻笑一声。 他受的伤本来也不算重,这几日在那巫医手下也算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被绑了太久,身体僵硬了而已。 但只要他还能爬得起来,就能挥得动刀剑。 “好,那你一切小心,别理我太远。” “嗯。” 两人说罢,便一齐跳下了树,谢樽随手捡起一把掉落在地上的弯刀便加入了战局。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江明旭与必兰真缠斗,顾不得指挥众人 手握号角的传令兵不知所措地抵御着周围攻来的敌人,手中的号角如同摆设。 但局势似乎尚好,必兰真带来的人并不多,此时已然寥寥无几。 谢樽踉跄着又斩杀一人,目光晦暗,心中默念一句十七。 他与必兰真的仇,他一定会一一讨回来。 甩落刀上的鲜血,谢樽环视四周,看向与必兰真缠斗在一起的江明旭,微微皱眉。 以江明旭的实力,必然是不可能单独击杀必兰真的,但此时必兰真已然孤军奋战,若他们合围,或许能有一线希望希望将其剿杀。 他高喊一句让江明旭退开,却因为离得太远,声音瞬间被兵戈声吞噬。 变化就在一息之间,江明旭手中的长枪被必兰真挑落,一个晃眼,他颈间的软甲就被挑开,弯刀横在暴露的颈间,带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必兰真大吼一声,四周剩下的十数个北境士兵霎时停手,他们舞着手中的弯刀,弯刀旋舞,刀光如冷霜,瞬间将战场冻结。 弯刀舞罢,四周一片寂静,谢樽握紧银枪,看着必兰真和江明旭,脑中急速思考着要怎么办。 “你看,就算你有再多的人又如何?只要我在,只要我把你拿下,他们又能如何呢?”必兰真附在江明旭耳边笑道, “你们南朝不是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吗?江明旭,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还有你们……”必兰真说着,如饿狼一般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在谢樽身上停留了片刻, “赵磬和陆擎洲不在,就凭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想动我?” 说罢,必兰真叹了口气又道:“也是我的错,那只手臂,实在是让你们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从被控制后,江明旭就沉默了下来,再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安静地站着,好像感受不到颈间流出的鲜血已经濡湿了衣领。 是他决策失误,不论是对他自己,还是谢樽等人。 他向来不是将才,一直以来他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数十年来,他负责的多是守备、补给等幕后的固定工作,只需按部就班地听取命令。他很少站到台前,很少站在沙盘前挥斥方遒。就连这一次去到古北关,都只是因为最初预估这里只需守战,并非主战场所在之地。 数十年愧对苍生,如今总不能再拖后腿了。他的目光划过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容,最终落在了谢樽身上。 两人隔着人群相望,谢樽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将军!”谢樽劈刀将挡在面前的人挥开,嘶哑的声音瞬间割破了四周凝滞的气氛。 必兰真也瞬间察觉了江明旭的动作,他眼睛眯起,立刻收刀,避免了江明旭血溅当场的结局,随后立即手腕一转,将刀从下至上地刺入了江明旭肩胛的缝隙之中。 而当他想再有动作时,劈下的刀已经被赶来的谢樽挡开了,弯刀劈在石头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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