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放任臂上伤势太久的缘故,脑中原本的昏沉逐渐转化为了丝丝缕缕的抽痛。段星执再次缓慢闭上眼,恍惚间只觉得眨眼的功夫已经从室外被带入了屋中。 “他怎么样了?” 床边看诊的老人收起药箱,朝身后面色沉静的人战战兢兢拱手:“回侯爷,这手...恕老夫无能。” 越翎章面无表情望着床上平躺的人,语气淡淡喜怒难辨:“下去吧,换人。” 段星执小幅挪了挪头,越翎章应是给他喂了镇痛一类的药,昏沉意识正缓慢地从泥泞中被拉起。他垂下眼用余光扫了眼被啃噬得不成型的手掌,缓缓撑着床榻坐起叫住即将出门的大夫:“回来,直接替我包扎。” “出去,换人过来。” 段星执抬手按了按前额,再次出声:“回来。” 他亲自动的手心如明镜得很,这只右臂已接近彻底坏死,危及全身是迟早的事。除非是有起死回生之能的神仙,否则不管找来多少大夫看诊都是徒劳,没必要浪费时间。 浅浅包扎一番不至于总看到那狰狞伤口就足够了。 老大夫僵在门口,看看床边又看看床上坐着的人,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犹豫半晌,还是选择磕磕绊绊朝着轮椅上的人拱手:“侯爷...” 两边看着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但床上那位身份不明...听从唤他过来的人总是没错的。 段星执这边已然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越翎章的身份摆在这儿,这大夫不敢听他的也是人之常情,他自己将药箱取过来就是。 只是左肩倏然被人轻轻按住:“呆着。” 越翎章低着头,看不大清表情,只是很快淡淡吩咐了一句:“回来,包扎。” 而后操纵轮椅缓缓移去了窗边。 “是。” 段星执不可置否瞥了眼,受伤的是他,怎么一副郁郁寡欢模样的反而是越翎章,情绪看着比他还低落。 青黑的手臂很快被一圈洁白纱布缠好,看着赏心悦目了数倍。不过这幅状态也维持不了太久,伪身再强也经不起他这么玩,尽早替换才是上策。 眼见大夫仍旧不知所措站在床前,他随意摆了摆手:“下去吧。” 这一幕正巧被窗边的人回头收入眼中,越翎章蓦地开口:“你当真有将自己当做平民吗。” 每每在人面前,他都能无端生出为臣者的错觉。 段星执坐在床边思索一瞬,果断选择闭口不答。 回顾他种种行径,的确不像这世界的平民,这也算是他如今捏造出的身份中最大漏洞,不过无凭无据只有猜测什么也定性不了罢了。 自然也没打算改,来到这方世界,他可以不在意那些在帝位时的繁文缛节和虚架子,以常礼相待众人。但想让他时时刻刻卑躬屈膝对人,也没那个可能。 见人不语,越翎章也不再追问,待到大夫将门带上,才轻声换了个话题:“将自己弄成这模样,你到底在想什么?今夜你不是还想去观星台?想找红缠,待出来之后我倾侯府之力替你去寻不行吗?” “我左手尚能活动,有什么影响?” 固然行动起来有些不便,但只是暗中潜入的话,足够了。就算当真打起来,他左手剑也小有所成不虚旁人。 二度到访这个世界,迄今为止唯一让他生出几分忌惮的,只有一个符至榆。 但如今萧玄霁生死不明,天雍台死伤无数,城外敌情乍显,朝中此时应当乱成了一锅粥。符至榆身居相位,只要不是想干脆将这大照江山拱手相让,这会儿定然分身乏术绝无可能有时间跑去观星台。 “说到这个,噬红虫蛊呢?给我。” 他好不容易抓回来的东西,可别死了。 “你这般伤势,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同意你去观星台?” 越翎章偏过头,忍不住有些赌气道,“还要虫蛊干什么,就你现在这样,找到红缠然后让他直接将你扔去饲虫吗?不给。” “同不同意不是你说了算,我如今只是暂封内力又不是彻底丧失。用纸鸢潜入只是安全稳妥些,但从来不是我唯一的选择。” 譬如现在有虫蛊之后,他新想到的一种办法——以虫蛊刺激致使他在解封穴道摄魂侵骨时依旧能最大程度保持清醒。只是这法子跟自虐差不多,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会选这一途,他又不是脑子不好无端给自己找罪受。 至于虫蛊... 段星执走去窗边,低眸打量半晌,而后定格在摇头晃脑的呆呆现在趴着的位置蹲下身,自顾拨弄几下打开轮椅右尾端方形的木格取出其中装着虫蛊的金制小圆壶。 “多谢侯爷赠与在下这小金壶。” 越翎章:“......” 他明明记得将这东西藏起来时这人根本就昏迷过去了。 段星执起身收好金壶,眼见人毫不犹豫操纵轮椅转了过去盯着窗外,情绪肉眼可见愈发低落,无声笑了笑。 越翎章虽莫名其妙老想管束于他,但本意不坏。他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于是再次摇摇头安抚道:“你刚才不是问,我究竟有没有将自己当做平民?” 越翎章不声不响抬眸回视。
第83章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没有。” 日后极大概率还会再见越翎章,届时反正也要解释他恢复如初的头发和手,不如现在一并解决问题。 段星执笑了声:“我若说我是神仙,你待如何?” 越翎章:“......” “我看着像三岁小孩吗?” “不信你去问萧玄霁。” 他偏头冲人扬了扬唇,“我的话你不信,总能信他的吧。” 好歹是人家名义上的君主。 越翎章闻言却是整个背过身去,语气冷淡:“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上哪儿问去。” 不过都这么些天了,驾崩消息还未传得满城风雨,萧玄霁就算当真已经死了,现在也得活着。不管怎样,绝不会在这人心涣散的攻城风声正盛当口爆出来。 死了也好,也是一种解脱。 “不信那就没辙了,只是你见过哪个凡人能一瞬间青丝化雪,” 段星执语气微顿,又意有所指道,“然后再复青丝。” “总之我身上难以解释的怪诞之事日后只会更多,你信不信都是如此。我行事自有我的考量,若是看不惯,就离我远一点。” 段星执收了笑容,不带情绪温温和和望去一眼,合扇轻缓敲了敲人椅背,未竟之意相当明确。 不要试图管束他,无论是否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完完全全设身处地地站在另一人立场上看待一切,纵然他现在告知所有隐瞒因素。 若有不同想法大大方方说一声即可,他自会与其探讨而后权衡利弊做出调整。然一旦做下决定,没人可以强行更改他的意志。 越翎章静默片刻,末了终是妥协出声:“我明白了,也的确只有神仙一说才能解释你身上种种古怪。” 段星执负手笑了笑,随手取过桌上斗笠戴好然后将轮椅转了个向。 他喜欢听话且识趣的人。 质疑者必不可少,但更多时候,他只需要乖顺的臣服者。 “那走吧。” 越翎章:“去哪儿?” “你说呢,当然是潇湘水寺。” 取引灵石的计划刻不容缓,他们耽搁的这会儿功夫,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原本还想去找秋沂城一事也只能暂且搁置。 “话说...” 他话说到一半,忽见呆呆跳上肩头仰着头念叨了一句:“星星,昴宿突然变灰了。” 段星执循声望去,白虎七宿中代表昴宿的那数颗星子,的确都变得黯淡无光,灰暗程度同正中央的帝星颜色有的一拼。 “他快死了...?” 越翎章不解抬眸:“你说什么死了?” 段星执顿了顿:“...我说,你能不能替我查到萧玄霁如今究竟是生是死?再不济,确认他现在在哪儿也行。” 就算驾崩,应当也有停灵之处。 他现在基本确认萧玄霁能在那等伤势下活下来定然和呆呆的同类脱不了干系。 但星位图上的帝星灰暗半死不活,代表萧玄霁至少现在还未彻底命丧黄泉,否则这灰扑扑的星象早就完全散了。 若是有机会,他想见一见跟着萧玄霁的那只东西。 “宫城已戒严,被符至榆的人重兵把守,我如今进不去。” 越翎章摇摇头道,“不过,派人探探风声应当不成问题,且耐心等上两日吧,你从观星台回来后记得来找我。” “好。” 段星执瞥了眼一脸事不关己的人,就算摒弃两人间那层可有可无的君臣身份,这同门之谊看着也着实凉薄过头。 说起来,无论是不是本意,当日符至榆奉的都是萧玄霁圣旨搜查侯府,两人结怨也不奇怪。 呆呆自顾跟着飘在他耳边嘀咕:“不知道啊,大概跟萧玄霁一样,快死了吧。” 段星执边走边思索,白虎七宿虽然个个毫无头绪,昴宿星象有异看似于他们没什么用处。但等他更换伪身后可以去钟府探探情况,重伤濒死这一显著信号,极易他确认其人。 位列七宿必然是位高权重亦或能左右时局的关键人物,直觉使然,钟家定有七宿之一。 不过回来再说。 “对了,进钟府前我不是同你说过,将那两小孩带出来么?他们人呢?” 他已经先一步让呆呆给小霖传了小纸条,原本计划的是两人在他们离开的路上蹲守着伺机溜出来触怒越翎章,而后以惩处借口顺理成章将人带走。 只是中途出了噬红虫蛊这一变故,他也不知究竟有没有按计划行事。 “送去侯府了。” “这么快?三小姐不曾继续为难你?” 依照前不久剑拔弩张的气氛,钟彧歆又本就是打着保护目的才将两小孩藏起来,应当不会那般轻易放人才是。 “不曾再起冲突,” 越翎章懒懒倚坐着,“早在第一次兵戎相见,钟府那些护卫注意力全在我们呆的那座院子时,我就命人将他们两人偷偷带出来了。不过你怎么会同这两名乞丐呆在一块?” 固然换了干净衣服,他不至于这点眼力都没有。 段星执沉默片刻,随口用上在钟府编造的借口:“初来乍到不懂此地行情差点遭难,这两小孩是我救命恩人。为何不遵原定计划?” “神仙也会在凡间遭劫?” 越翎章早已恢复本态,懒散笑了一声,“谁叫你昏迷了,当时若是醒着,何至于任我擅作主张。” “纵然是神仙也不敢在凡间肆意行事,否则大行呼风唤雨之事岂不比皇帝还畅快?” 段星执摇头轻叹,“可惜当真这么做,大抵要遭天谴的。” 他一个异界凡胎,来此地行事都掣肘颇多,何况命有因果的神仙。 他抬眸看了眼黑茫茫的天幕,天道既出,他信九天之上定有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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