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执眼神冷冽,定定看着眼前距离他不过一尺之遥的人:“放手。” 秋沂城眨了两下眼,维持着现下微微昂首的姿势被迫僵硬定在原地。只是搭在人命脉上的手毫无松开迹象,半晌后,忽地轻声开口:“你中了毒。” 段星执微愣,迅速联想起最初喝下的少许甘露水。连那块神奇能量石都没法发现的毒,这人居然能察觉。 “竟不是五砂木的...” 他听人低喃了一句,又缓慢道,“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段公子不必防备至此,我不会多言。” 段星执闻言亦毫无松懈意图。从头到尾他都未曾相告姓氏,摆明了知道他与段星执是同一人和小霖两人一直在一块,这是连装都不打算装了么。 最终还是对方选择先退一步。 左手腕已被放开,他看着抵在人颈间银刃印出的红痕,正琢磨着要不要也先收回,嘴里冷不丁被塞进一颗苦涩的药丸。 “唔...” 刚想动手再次制住对方,电光火石间,扇柄被两枚银针击中堪堪歪了力道,银刃擦着颈侧划出一条长长血痕。 内力散尽导致反应大不如前,几乎抬手的瞬间,穴道被封,他已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任药丸在口中化作冰凉液体流入喉间。 “只是解毒之用。” 秋沂城抬眸对上那双异常冰冷的黑瞳,平静叙述道,“不这么做,你不会吃。” 说罢继续低下头去。 他只能端坐在一旁看着人轻车熟路替两人施针放血用药补气如此反复数次,直到两人苍白面孔勉强窥见一丝血色方歇。良久,似乎觉得他服下的药彻底没了吐出的可能,这才重新看了过来。 却也只给他解了颈间的哑穴。 纵然眼下没看出加害意图,面对如今丝毫不按常理出牌的秋沂城,他仍不敢掉以轻心,冷淡盯着眼前人:“为何赠我解毒丸?” 秋沂城动作一顿,半晌,只轻飘飘扔下句:“我行事无需理由。” 段星执:“......” 比起起初那几次见面时给他的处处透着虚浮的谦和温雅印象,眼前我行我素冰冷内敛的姿态才更像是真实的秋沂城。 散毒的工序比他想象中更为简单,且根本无需旁人协助。说话间,秋沂城已然将两乞儿重新抱回了床榻中心,自顾整理起药箱来。 静坐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何时给我解穴?” 纵然一开始担心他不肯服药出此下策,事到如今,也该给他解开了。 秋沂城头也不抬,嗓音仍是温温和和:“再等一会儿就好,药力就该融于骨血中,再无逼出可能。” 段星执:“......” 这话说得,仿佛才逼迫他服下什么穿肠烂肚的剧毒,生怕他找出一线生机。 他闭了闭眼,如今受制于人,也只能暂且顺从对方。 只是下一刻,腰间被环上轻柔力道,他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段星执:? “你干什么?” “在这儿呆着。” 段星执:“......” 都是一间房里,他委实没看出来在床边和这张摇椅上呆着有什么区别。非要说的话,铺着厚厚软垫的摇椅躺着确实要舒服些。 反正这会儿怎样都是任人摆布,他索性就着摇椅弧形底座微弱的晃动懒洋洋阖眸:“既然你没有要问的,那便换我问了。” “你想知道什么?” 段星执睁开眼,看向重新站在药箱旁拨弄的青年,目光停在人银色的指尖。 秋沂城来历行踪皆是谜,让人毫无保留地告知一切自是没可能。而且就算秋沂城真愿意说,他也未必敢信。 不过,选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满足他的好奇心应当还是不成问题,譬如:“你的手指为何常年带着这银色护具?” 秋沂城背对着他沉默许久,就在险些要以为连这问题已过界时,才终于有声音传来。 “断了。”
第64章 实际也算不得完全断,当年他被按在地上逼问藏起来的财物时...那些屠城士兵的刀砍杀的人不计其数,以至于太钝了。 钝到让人愈发绝望。 不再锋利的刀刃一次次锯过指骨,烈焰一点点灼烧皮肉,那些钻心彻骨的痛楚在他许多年后无意间窥见手上狰狞的疤痕,仍克制不住地生出恐惧。 要是痛痛快快地死在当年就好了。 可惜在那些屠城士兵放弃之前,他竭力隐藏的灰瞳还是被发现。督查亲卫队恰巧从小院前门经过,他从那柄高高扬起的大刀下生还。 他活下来了...而后被带入另一个地狱。 段星执凝眉看着动作停滞一眨不眨望过来的人,一时说不清那双眼中蕴杂的浓重情绪。分明是在看着他的位置,又似乎毫无焦距,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他好像无意间触及了对方某些异常刻骨铭心的回忆。 “你怎么了?” 心情无端被染得有些压抑,段星执安静片刻,蓦然又出声道,“介意我再问问,怎么断的么?” 秋沂城大约是已经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但仍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边走上前边缓缓道:“十年前,元津城失守。城中百姓十不存一,偶有苟活至今者,也几无完整。” 缺胳膊少腿耳聋眼瞎是常见,诸如他这种仅仅伤了手指的幸存者,已是极少数。 十年前...元津城。 段星执蓦然抬眼,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几乎瞬间便想起当年亲身到访的三城之一。街头巷尾尸骨成山,那些炼狱般的画面时至今日仍记忆犹新。 往前推十年,秋沂城不过是名十来岁的半大孩童,也不知付出何等代价才从那暗无天日的七日屠城中活了下来。原是少时的阴影,难怪乍一提起,反应如此之大。 他无声叹了口气:“你原来是那座城的幸存者?元津城发生的事,我...偶有听闻,活着已是幸运。” 纵然如今他们之间仍横亘着太多未知,也不妨碍他在知晓人过往的那一刻生出些许同情。如若不是这种世道,凭借目前展露的医术水平,安安稳稳富足半生应当不成问题。 秋沂城半蹲在摇椅旁,一手搭着扶手,低头怔怔看着人随意垂在身侧的手指。良久,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握住最近的食指,轻声道:“是啊...我差点就活下来了。” 只差一点就能作为人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如果那天被救走的是他的话。秋沂城闭了闭眼,极轻地扯了扯唇。 “什么?” 封住的穴道下一刻便被解开,秋沂城垂着眼完美地掩住眼中情绪,握住手指的动作只停顿了数息,便极其自然地覆住人整个手掌,仿佛本就只是想将人从椅上拉起来。 段星执顺着拉拽的力道站起身,不明所以转头。 ...最后这句话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活下来了么。 “没什么。” 秋沂城低着头,见人站稳,这才缓慢松开手向后退开两步,“小霖和小石头毒已散尽,只是有些虚弱,大约明日便能苏醒了。” “你还想问什么?” 他实际最想知道...当日在闻人府时,为何要求他相救。他总觉得这人对他的态度实在有些不明所以的古怪。 段星执定定看了人一眼,开口道:“你当时...究竟如何逃出闻人府火场的?” 秋沂城已然敛起不由自主泄露的情绪,背过身又恢复成了那副冷淡模样:“同十年前一样,我如何在元津城中活下来,便是如何在闻人府中活下来。” “你是指...运气?” “或许是吧,” 对方脚步顿了顿,低声道,“命本如此...偏偏我命不该绝。” 看来这问题是没法从人口中得知答案了。 “进闻人府前,我听到一些传闻,”段星执转了转手腕活动一番筋骨,又重新坐回了摇椅上,“你不是来自相府么?如今既幸运活了下来,为何不回去?” 就算不愿主动回去,符至榆竟也未曾派人来抓,否则秋沂城如此光明正大在城中走动,早被守卫带走无数回。 “相府?只是个名号而已,是哪家的人都无关紧要。终归是要正儿八经进门的人,一个无名之辈配不上高高在上的闻人氏。不过是随手给个身份,没人会愿意因这点小事惹闻人氏不快。” 秋沂城顿了顿,继续缓缓道:“我可以是钟家、梁家、亦或者任何一个朝中重臣的远亲,只是那日刚好遇上相府罢了。公子其实真正想问的,恐怕是为何大理寺未曾将我带走吧。” 被人直截了当地点明,他索性也不再委婉,大大方方笑了声:“看来瞒不过秋大夫,是。” “因为现场出现了腾蛇纹,那是恕雪台的标志。他们素来与朝廷作对,大理寺早已定论凶手是恕雪台的人。” “你怎么知道?” “坊间早已传开了,不是什么稀奇事。” 秋沂城语气平淡道,“何况如今朝中出的事,十有九桩矛头第一个指向的便是恕雪台。” 又是这听起来虚无缥缈的救世主,如今看上去像是无孔不入。段星执无意识坐直身体以手撑着下巴陷入思索。 大理寺似乎也在追踪他,不知是不是将他一并归为了恕雪台的疑犯。还有在陈府时探听到的消息,恕雪台成员未做遮掩,不少画像都已经流传开来。 这样一来,说明至今光明正大行走在外的秋沂城背景足够清白,否则也不会被大理寺放过。或许他先前对人的种种猜测当真是无稽之谈,对方只是个因面貌出众而不幸被抓入府中的乱世可怜人。 但仍是有些不对劲...一个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组织,当真会肆无忌惮到这种地步,蠢到连最起码的伪装功夫都不做好么... 秋沂城并未理会身后带着审视的目光,始终背对着人,自顾低声道:“他们没有我是恕雪台之人的证据,归根结底我入闻人府前便被查过,家世清白。入门的名号又借的是相府的势,没什么特别理由,大理寺不会追查到我头上。” “那你原本是什么地方...” “你是说表面还是真正的?” 秋沂城淡淡打断:“入闻人府前的身份,是曾在元津城开了间药材铺的商户之子。至于实际...你可知涂临江家?” 段星执迅速回想起替萧玄霁诊治的那名老大夫的闲聊:“你是指那个世代为医的江家?” 传闻中研制出起死回生玄冰散的神药,后被寻仇满门被屠,只余一位远嫁三小姐生还的医者世家。承袭这般世族底蕴,难怪年纪轻轻医术非比寻常。 “那想必也听说过江家的传闻吧。” “有所耳闻。” “那位侥幸生还的三小姐,是我母亲。” 段星执被这猝不及防的消息冲击得微微一愣:“那她...” “早已不在人世。” 他静了静,这样一来,眼前人便是仅剩的江家遗孤。大照如今仍有不少人为了玄冰散的线索在寻那找那位幸存的三小姐,竟如此轻易便将这身份坦白...也真不怕他生出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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