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执敛目,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眼下这情况,忧思过重也无用,徒添烦恼。 他很快敛起那些乱糟糟的心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喧闹街市中。 发呆的这会儿功夫,萧玄霁不知从哪儿的摊上买回好些形式各异的花灯捧在怀中。 “现在去河边?”段星执伸手接住人臂弯处两盏快掉下去的荷花灯,看着依旧没什么表情点点头从身侧擦肩而过的人,不解道,“不是很想出来么?你怎么看着好像不太开心?” 萧玄霁回头,定定盯了许久才慢吞吞出声:“没有不开心,只是不能太开心。” “太开心...很容易就死掉了。” 段星执不明所以愣了愣。- 水面光影璀璨,瑰丽至极。 两人寻了个没什么人的河岸一角,将买来的一摞花灯放在地上。 “旁人都是提前在灯中写下心愿带来河边燃放。你如今临时买来,怕是只能替这条灯河添些光亮了。” 蹲在脚边的人仍旧一言不发低着头,只是慢条斯理将那些东倒西歪的花灯在地上排列好。 看着自出来起就变得格外沉默的人,思及刚才一路过来时偶尔冒出的常识性疑问,他无端有些心软,忍不住弯下腰揉了揉人发顶:“行了,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找些纸笔和火折子过来。” 敛下所有戾气安静呆在一旁时,让人不知不觉便忽略对方的凶残本性,倒像只爱黏着人的乖巧毛茸小犬。 萧玄霁抬眸一眨不眨看着雪青色的背影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人群中,才重新低下头去看着心口位置。 他本该很开心才对,只是莫名有些喘不上气。 那些温柔像是带着致命吸引的剧毒,让人甘之如饴沉溺。可他们之间的一切注定只能成为记忆中的海市蜃楼,一旦彻底清醒,比反反复复的噩梦更加残忍。- 段星执很快重新回到河岸,就见原本光亮的水面黯淡了不少,取而代之是河岸边湿漉漉蹲在大片灯影中心的人,不由一愣。 “...你在干什么?” 萧玄霁头也不抬,继续将剩余未点燃的灯燃起平静道:“点灯,花灯能许愿。” “许愿归许愿,你将别人放的拿上来干什么?” 对方嗓音平和,但很是理直气壮:“将其他人的灭掉,我们的就更容易实现了。” 段星执沉默片刻,一时也懒得深究萧玄霁从哪儿听来的荒诞谣言,只是下意识转头看向不远处。 果不其然,人群中已经隐隐有不少身影朝他们这边跑来,顿时忍不住扶额,果断将人拉起:“走。” 萧玄霁:“为什么要走,我们的花灯还没放。” 但还是依言回牵住人跟了上去。 段星执忍不住闭眼,毫不犹豫拉着人混进人群中:“不想被追着打,赶紧走。”- 空旷无人的小巷中骤然传来一声喷嚏。 段星执跳上墙头,借着地势确认了一番确实没人成功追上来,这才看向墙边站在被冻得脸色苍白的人道:“好好的跑去毁人家的花灯,还不止一盏,不追着你打追谁?” 萧玄霁低低应了声:“不能碰吗,没人说过。” “......你说呢?” 他跳下墙头看着浑身狼狈不堪的人,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怎么想的?这种天气跳去水中就罢了,还光明正大截别人家的花灯?” 眼前人只是抿着唇,低头站得笔直一言不发,一副异常不服气的模样。 这种普天同庆的时节,他也懒得扫兴斥责,索性将外衫递了过去:“算了,先将湿衣服换下吧。” 虽也有些单薄,但总比继续穿着湿透的强。 冬夜寒凉,幸好萧玄霁如今的身子骨不似曾经那般伤势骇人。冻了小半夜,也不过是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待萧玄霁换好新衣,两人重新踏入熙熙攘攘的街道,远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段星执拉住没走两步又继续站在路中发呆的人,跟随人群一同退去两旁避让中心穿过的乐师队伍。情绪也被眼下热闹氛围感染了不少,转头看着神色仍是显得有些呆木的人笑道:“放花灯那边这会儿还是别过去的好,不少人被你气得牙痒痒。不过时日尚早,我们再逛逛,你还想去哪儿?” 萧玄霁:“这种时节,应该去哪儿?” “哪有什么该去不该去的,随心尽兴足以。不过听说西街尽头有傩舞,想去看么?” “想。” “那就别发呆了,走。” 他摇了摇头,合扇敲了敲眼前时不时盯着他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的人,一转身蓦然顿住。 一名头戴青面獠牙傩面具提着一盏淡粉色雕花灯笼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檐下一角静静望着他。 离得有些远,但足够明亮的光线还是让他轻易看清了面具下的墨绿色泽。 短暂诧异过后,他抬眉笑笑,不紧不慢走去人跟前:“好巧。” 顾寒楼下意识想上前,只是余光瞥见跟在人身后的身影,动作一顿,终是后退半步,压在喉间的许多话默默咽下:“嗯,很巧。”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 话未说完,雕花灯笼蓦然横在身前打断道:“送你。” 段星执一顿,低头看着那盏像是由落英石雕铸而成的镂空灯笼。才伸手接下,眼前人骤然不见了踪影。 “......” “他的杀意,为什么消失了。” 萧玄霁略微歪头,忽而出声道。 他们对视的瞬间,他确定只察觉到了浓重的厌恶。 段星执回眸,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是好事?难不成还盼着旁人想要你的命?” 他何尝不明白这些人放弃报复的理由。 萧玄霁只安静盯着被人提在手中的精致灯笼。 “灯笼中,好像有一朵花。”
第198章 打开两侧的活扣,灯笼内的烛台下,的确放着一朵绽开的粉花,色泽材质与灯笼似乎如出一辙。 花蕊层叠,雍容华丽,浑然天成,看得出来细心雕琢了很久。 萧玄霁盯着花,按捺住抢过花朵摧毁的欲望,低下头小声开口:“他大老远跑来,只为送你一支芍药?” 段星执暼人一眼,什么也没说。 虽说不是完全看不懂对方的心思,收到赠花并不意外。但千里迢迢跑来将这芍药送他,才见了一面就匆匆离开,怎么看...都不太合常理。 再冷淡的性子,也不至于几句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何况他与顾寒楼之间,就算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应该也不曾疏离至此。 他取过那支雕成的石花放在掌心打量片刻,神色忽而顿住。 这花的材质只是看着与灯笼近似而已,实际的触感,分明和绯离更接近。 “这不是落英...是绯石。” 段星执忍不住轻轻扬唇笑了笑。看来不是性情有变,分明是以绯石武库为筹码,笃定了他会去找他。- 盛会行至酉时,城中欢欣氛围仍不见半点衰减之象。 只是他惦记着绯石武库的下落,眼见同行者才露出一丝倦色,便果断将人带回了宣阴殿。 “明日还有祭祀典,我已提前吩咐了司礼官明早直接来宣阴殿请人,不许给我惹出乱子。章程我看过,繁琐得很,好好休息。” “哦。” 萧玄霁揪扯住准备离开的人衣袖,“我不想呆在这儿,一个人也没有。” “还不是被你吓的,想多调些宫侍过来跟要他们命没什么两样。” 段星执执扇敲了敲人。 君主的阴晴不定和残暴性情早已在众人脑中根深蒂固,三年五载内怕是没什么扭转机会。 时至今日,哪怕经他彻底肃清重理后的大照新廷名义上的天子仍是萧玄霁。但除非以严令相压,仍旧没几个人愿意靠近宣阴殿。 好在萧玄霁自小自己收拾打理惯了,无人在侧也没什么不习惯。 只是看着眼前闷闷不乐的神色,他又忍不住抬头揉了揉人脑袋:“听话睡下,我明晚过来。” 萧玄霁抬眸:“明晚,你当真还会过来?” “骗你做什么?” 段星执弯下腰轻轻一笑,余光注意到被放在角落的锁链,又微不可察摇摇头,“只要你一直听话,至少学着...像正常人一般行事。” 哪怕只是装出来的假象。 端正坐在塌上的人倾身上前轻缓抱住,应得很快:“好...我乖乖的。”- 他趁着寒凉夜风穿过宫门,正想回在宫外新置办的宅邸,抬眸不经意望间远处高耸入云的长千塔。 上方隐约可见灯火明灭。 迟疑片刻,脚步调转方向。- 自浦阳城易主,长千塔便撤下了原本的防护只留下侯府的部分亲卫。整个潇湘水寺虽依旧没设什么限制,只是众人心照不宣从不随意踏足此地。 他毫不意外在塔顶见到熟悉的身影。 “你还真在这儿。” 轮椅上的人本在百无聊赖把玩着短笛,闻言动作一顿。 安静片刻,越翎章才转头看向走来身边的人,露出个寡淡的笑意:“这段时间真是难得见一回你...不是去见萧玄霁了?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这么个无足轻重的闲人。可是又有什么地方需侯府出面?” 段星执偏头回视,淡淡开口:“无事便不能来么?想见你就来了,很奇怪吗。”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天际:“而且我记得你很早就问过,除夕夜要不要一起看烟花。” “当然不是。” 越翎章笑笑,也跟着抬头看向夜空中已然只有零星绽开的几簇烟火,“原来你记得啊。” 他还以为今年又只能孑然呆在这儿,虽说有些晚,但总好过没来。 段星执摇摇头:“没忘。” 只是也并未坦言两人心照不宣的失约理由。 “不过最漂亮的那几场早过了,这会儿只剩民间自制的一些土烟花零零散散放着,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只能观星象了。” 越翎章笑了笑,慢吞吞坐直身体准备起身,“这上边无趣得很,我们下去别处散心?” 段星执:“无趣你不也呆下来了?怎么我一来你便想走?” “那不是...” 他话没说完,蓦然被人轻声打断:“至于你说的城中百姓难以续上,那我们再多放一场不就好了。” 话音落下,与整夜五彩斑斓的绚丽烟花截然不同的莹蓝色焰火自天穹绽开,瞬息覆住整个夜空。 越翎章一时怔然,下意识看着站在护栏边的人回头同他对视。长身玉立,星眸流彩,唇边始终噙着一丝柔和的笑意。 身后铺天盖地的蓝焰流光盛大夺目,转瞬即逝。一如眼前人。塔顶无声。 还是段星执先笑着打破沉寂:“好看?” 越翎章安静凝视回眸含笑的人许久,才终于舍得回神低低应了声:“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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