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他们绝无可能凭空变出足以供养数十万人的粮食,只能从我们这儿买。眼下停就停了,不出半年,就得重新求着我们放粮。” “区区半年,在座的诸位应该没有耗不起的吧。” “话是这么说,但...” 门外匆匆跑来一名小厮对着其中一人耳语一番,惹得人脸色骤变豁然起身:“我们收回来的那些远低市价的粮,是本该用于苣州救灾的那批赈灾粮!” “什么?!” “那不是月家那小子因家中变故,不得已才贱卖粮仓自保么??” “杨家人过来同我售粮时也是这类说辞!家中突生意外...遭了!中计了!” “原来你们也收了这些...” 主座上的人面色阴沉:“那些廉价粮,都是你们收了回去?” “毕竟降了整整五成...谁能不动心。但凡眼下这粮价能稳住,转手便是净赚,这...” “月家什么时候和侯府的人勾结在一块了??” “这些叛徒!”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竟然连这批粮都拿出来...卖了??那他们打算拿什么跟我们耗??会不会那些传言...” “......” “......” 整个议事堂一时吵吵嚷嚷百态尽出,宛若菜市场。 “别吵了!” 一声重喝终于让屋内重归安静。 “事已至此,各家都派人深入抚镇探探情况。就算将命搭在那儿,也得给我将他们手中的底牌查出来!待情势明朗后我们再做打算,总之先稳为上。” 始终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微胖中年人蓦然起身,面沉如水一拱手:“我敬您平日对我家多有照拂这才唯您马首是瞻。但今日实在坐不住了。我和您不一样,我当真是将全部身家都压在这儿,就指望着从苣州赚上一笔风光回府。但苣州眼下显然易见真有了什么别的得粮渠道,查不查清都是一个结果,越拖亏得越多。诸位要是稳得住便稳,我这人向来胆子小,反正我不跟了!告辞!” 随着一人率先离府,众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也陆陆续续有人跟着离开。- 七日一晃而过。城东新府。 连馥人未至声先到,满脸兴奋从墙上翻下嚷嚷:“公子,如今粮价已经降去了六十文一斗,我们不如就趁着这机会赶紧大肆购粮?!” 段星执不紧不慢端坐书案边写字:“不急,再等等。让竹阳军不必再装模作样掩藏身份,谢沐风派来的几名重甲兵,日后只管大大方方现身在人前。再过几日,那些粮商安插在抚镇的探子也该将抚镇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回禀过去了。” 那些他之前逐步布下的假象如今足以混淆视听,愈靠近抚镇,颓然枯败气象便愈不复存在。所到之处百废待兴,人人神采奕奕。 苣州生命力越盛,那些粮商便越慌。 连馥:“可六十文已经是我在苣州想都不敢想的价格了,公子,你为何笃定他们还会再降?要是他们突然反悔破罐子破摔,索性把粮价提回去不卖了,那就遭了。” 段星执摇摇头:“也不算笃定,赌罢了。” “竹阳军现身苣州抚镇甚至出手救灾,证明已在苣州扎营,宣坞或许即将战祸临头。你觉得那些粮商,敢赌斐城守得住么?我们怕买不到粮,但他们只会比我们更害怕。” “这会儿直接携粮回南岭,意味着剩余那些未曾卖出的粮食几乎血本无归,甚至还要再搭上一笔护送费。可他们如今赚取到的钱恐怕还不足以完全平下整个粮仓带来的亏损。但若不回,那便可能落得个斐城告破,叛军控制城池强行征粮的下场。届时的给出的价格估计不足我们能给的五成,你觉得他们会如何选?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咬牙硬抗?我不认为他们这般有血性。” “苣州存下的麦麸和岷州尽力攒下送来的数车粮还堪堪够给所有人续命十天不到,眼下我们只能比他们更稳,而后听天由命。” 他从一开始想赌的就是这个。 看这十余天时间的心态较量,谁更甚一筹。 从来都是一场风险奇高的豪赌,赌那些粮商贪得无厌不肯见好就收,赌他们察觉风险远远超出预期难以稳到最后一刻,赌他们会在苣州余粮彻底告罄前先一步耐心耗尽选择断臂求生。 赌所有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亏损持续不断无止境地扩大,赌那些人对装备精良的竹阳军剑指宣坞时心生忌惮自乱阵脚。 如若赌输,那夺浦阳城便成了他最后的退路。只是这退路,比同这些粮商算计要艰难太多太多了。-又是七日。 段星执依旧波澜不惊在那座新修筑的府中喂鱼,只是低头望着湖中游窜鱼儿的目光略微有些发散。 直到院外匆匆跑来一名小厮, “公子,牧家家主求见。” “何事?” “...他没说,但只说了什么甘愿认输,求侯府放他们一条生路。” 段星执闭了闭眼,始终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得以轻缓吐出,彻底放下心来。 他到底是赌赢了。- 月上中天,新府深处火光摇曳。 几人仍旧兴奋至极,盯着桌上那几枚开启粮仓的信物,眼中俱是掩不住的喜色。 连馥反复取过那些印信挨个细细查看,一边喃喃自语:“我做梦都没想过在苣州附近这些地方能买到二十文一斗的米...哪怕是岷州最富庶的地方都得花四十文!!如今我们购得的粮食,起码足够给整个苣州续命三年!整整三年!!!这回卖粮得来的钱还能添置不少衣物!!我明日就去粮仓!!不,现在就去!!” 凤昕一把拉住就想往外冲的人:“消停点,明日我和你一道。” “三年...够岷州种出不少东西来了...至少不会再因缺粮被动至此。”凤昕长长吐了口气,蓦然朝着身旁人半跪在地深深一拜,“我替苣州百姓,拜谢公子。” “不必,起来吧。” 段星执才将那些样式各异的印信收回盒中,院中蓦然响起匆忙脚步声和急促喘息。 “公子,岷州急报。” “拿过来。” 漆黑的机巧木符中藏着一张薄薄信纸。 信上只有简短一句话。 天鹰骑联越东州、固宁两地,集结兵力二十万发兵岷州,天照城已失。
第190章 见人神色沉凝,另两人也逐渐敛了笑意:“发生什么事了?” 信纸被指尖压着,缓缓展开在桌面。 “连馥,即刻带兵回援岷州。” “嘶...是!” “凤昕,天亮后清点粮仓,重悬侯府王旗。以救灾之名将所有存粮押送回抚镇,此后苣州之事皆由你调配。” 凤昕拱手接令:“遵命。” 随即又道:“公子可是打算和连馥一同回岷州?” 段星执摇摇头:“有连馥增援足以。” 连馥探头:“可岷州情势如此危机,公子不亲自来看着吗?我们这些人毕竟都没正儿八经读过几本兵书,眼下大军压境,我害怕...” “国不可二主,军不可二帅。申落繁既能想出引幽东河水倒灌陷城之计,她之能力足以调配岷州三万精锐,我信她。” 凤昕:“那您打算去哪儿?” 他微微偏头,看向不久前摊开在桌案最下层的地图上苣州附近一处标红的醒目位置,轻声开口:“掩日神宫。”- 初冬时节寒风乍起,携裹着丝丝凉意。 辽阔校场上旌旗猎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士兵身着盔甲整齐划一列阵而立。 几人面容肃穆站在高台,居高临下望着正前方整装待发的军队。 邻近一人眉头紧皱,仍在不死心做最后的劝谏:“眼下天鹰骑主力虽在岷州,但探子回报,茕谷关前防守未有半点松懈。如此我们还分散兵力,怕是极易被关隘前的敌军找到机会以多欺少逐一击破。将军,当真还是要分三路行军?” 谢沐风神色不变,淡淡开口:“岷州兵力不过三万直面天鹰骑主力,我军若不增援,那边拿什么拖延时间?一旦岷州全陷,钟自穹收兵回援,届时腹背受敌的就是我们。” “这点末将明白,派兵增援岷州末将并无异议。但前往茕谷关之军为何还要一分为二去往北垣驻守?茕谷关本就易守难攻,此行又分头行事,一旦敌军探明我军情形,恐反被围困。” “其一,眼下霜州和平凉的粮食供往苣州,我们只剩北垣一条粮道,此地有多重要不必多说。钟家的人只要稍作打探,势必想方设法截断这条粮道,派多少兵力留下镇守都不为过。其二,茕谷关正面不可破,只能绕道珩山自后方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但绕行珩山路程有多远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若不能留下足够多的人拉出一条漫长补给线,纵然我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了茕谷关后方,也断没可能拿下这关隘口。” “按理来说的确如此,可...” 见对方还想说什么,谢沐风已然冷淡开口打断,“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他当然知道对方想劝什么,无非是这计划过于轻率,不够稳妥罢了。 一旦北垣粮道失,亦或茕谷关守军有所防备,此行必败无疑。- 黄昏之际,抚镇。 越翎章独自倚坐在一个不知名小山头,托腮面无表情看着夜色逐渐笼罩静谧大地。 一望无际的沉暗屋舍间,逐渐亮起盏盏微弱灯火,恰如夜空星子散布。 远处数杆飘摇的原本代表竹阳叛军的赤色四圣旗缓缓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中心带有萧字烙印的玄色九旒龙旗。 凤昕不知何时出现在人身后,负手盯着那些在夜色中并不算醒目的旗帜低声道:“公子走前只交代让我们改挂侯府王旗,现在苣州如此明目张胆以天子之名行事...当真不会惹探子注意去那头而影响计划?” 越翎章头也不回淡淡开口:“以我对萧玄霁的了解,他既然已经答应了星执帮他里应外合夺取浦阳,除非钟自穹此时带兵弃岷州回援浦阳,否则没人能从他手中夺回皇宫,安心悬旗就是。”- 浦阳城,皇宫。 数名着乌金玄甲的将士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穿过巷道逼近东门。 飘摇晃动的烛影间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当值的守卫还来不及做出戒备,便看清来人面孔,遂放下心来拱手行礼:“洛统领,不知这么晚过来所为何事?” 洛茗垂眸冷冷暼去一眼,轻声开口:“奉命前来...” “奉命?奉谁的命?” 后半句的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守卫刚疑惑出声,蓦然察觉有兵刃摩擦的动静响起。 警惕油然而生,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眼前银白刃光已过。 洛茗大大方方踏过倒地的尸体,回眸看向身后不知何时整齐列成数队的玄甲卫,头也不回走向宫内。 “奉陛下之命,肃清宫城。”- 清静多时的凤鸾宫久违地有了几分生气,玄甲兵密密麻麻将宫殿围了个密不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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