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中名册递了过去:“这上头的七家粮铺和那三大粮商俱有不对付之处,不是曾恶意竞价起过见血的冲突便是在当地被打压得只能苟且营生。只要有踩上一脚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是以可从这些人中入手。我挨个拜访前四家,后三家便交给你了,只说我们是岷州来的粮商就好。至于最后如何说服,相信凤姑娘自有办法。” 凤昕:“明白了,我这就去。”-月记粮铺。 后宅隐秘雅间,两人对坐饮茶。 坐在里侧的青衣男子抬眸看着取下斗笠的人,眸中划过惊艳之色,好一会儿才盯着人缓缓开口:“不知公子今日专程找上月某,所谓何事?” 段星执笑笑,开门见山道:“想同东家商讨一番卖粮之事。” “卖粮...?你也是粮商?这你不去苣州那边卖,找上我一个同行做什么?再不济,也该去找钱张那几家收购。” “我既然特意找上月东家,自然是没有比阁下最合适的人了。” “哦?此话怎讲。” 段星执不紧不慢取出几株完好的稻穗和一本记录详细的册子推去人跟前:“我今日前来,不单单想同月记合作卖粮,更想谈谈关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苣州究竟还缺不缺粮的问题。至于这些种子,权当做初见拜会之礼了。” 月佑低头看着那些新穗,目露新奇。- 月佑:“这等产量的种子,当真存在岷州??” 段星执:“若是不信,岷州离宣坞也不远,东家大可派人过去看看这类稻种是不是真实存在。” “可就算这种子实实在在的增产奇高,苣州也等不到岷州种出来。少说两年内,苣州仍会缺粮。” “所以我想说的重点不在此,一个贫瘠多年的岷州当然供不起苣州的庞大缺口。但若是霜州、平凉和北垣皆愿对苣州伸出援手呢?” “这几个地方...”月佑皱起眉沉思片刻,警惕道,“你是说,竹阳军会调粮入苣州?你怎么会知道这等绝密军机?你...到底是谁?” “我?我无非就是个想多挣些钱的民商罢了。只是恰好有些关系才得了这些消息。至于信不信,只看东家自己。岷州那地方你也知道,到处都穷,拼死拼活也挣不了几个钱。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听说苣州这边有发财的机会,这才带着全部身家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你们南岭粮商的消息到底还是比我那不毛之地灵通些。” 段星执佯叹:“我带来的这些粮食当真是全部身家了,一旦砸在手中,断然没了活路。所以只好出此下策来找月东家商量。” “苣州不缺粮亦不会再高价购粮的消息这会儿只有少数几人知晓。我想趁着现在这人心惶惶的时机,将粮卖去钱张牧几家大户手上。” “他们如今主导着宣坞卖往苣州的粮价,东家也是内行人,各中利害定心如明镜,应该无需我多费口舌解释。就是不知愿不愿意同在下合作?” “让这些人当冤大头?” 月佑骤然露出几分开怀笑意,似又觉得过于放肆,很快敛了下去,“若此消息当真,我当然不介意助你一把。他们眼下的确不会看着粮价掉下去。只是,趁机来宣坞想分一杯羹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找上我?” 段星执摊了摊手:“我一个外地商人,哪儿有机会和那几位大东家搭上线。所以才费心打听到,南岭那边来的粮商似乎有个同盟会...同盟会内部的人卖起来多少比我更方便且名正言顺。至于为何偏偏是月东家...只能说眼缘了,我一见月东家便觉得亲切。” 触及那双泛着笑意的黑眸,月佑异常不自在偏头咳嗽一声:“你来之前倒是查了不少东西。” “那是自然,否则岂敢贸然打扰。” “所以,不知东家意下如何?如若不愿在下也不勉强,只盼东家勿要声张...毕竟此事也并非十成十的准信,在下只想安安分分低价卖出去手中这点余粮便早日回岷州。” “你手中有多少粮?” 段星执琢磨片刻,简略说了个数。 “...你手中这粮...称不上多,不过不算少。” 段星执:“如今的粮市均三百文一斗,在下若能以一百五十文的价卖出去便心满意足了。” 见人半晌不语,段星执满脸失望站起身,只是还没开口辞行,蓦然被人拉住:“没说不答应你,只是贸然降价贱卖如此多的粮,容我想想用什么借口。” “那几家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就算一时半会不打算让粮价回落,也不会随意收购市面上的低价粮,何况还是低到这种地步,谁看了都觉得有异。” 段星执:“岷州那地方不比苣州强多少,能卖出这样的价格,在下已经十足满意了,不敢奢求太多。” “你这对半砍的价,就算那几家大户不肯出手,也有不少人争着抢着捡漏。” 月佑琢磨片刻道,“就像你说的,眼下根本没几人知道那道绝密军机。不过竹阳军援粮于苣州,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想在此整军攻城...?难不成是攻打宣坞?你这...当真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如何知道的消息么?” 段星执摇摇头,敛目掩下眸中思虑,好整以暇等着人思索出个所以然来。 他找上的这人世代为商,南岭那边的产业只占其背后的月家两成不到。 这回跟着风声过来,大概是家族中年轻的小公子给自己找的历练机会。虽从小耳闻目睹敏锐度远胜旁人,但经验到底不如浸淫商场多年的老狐狸,算是他筛出的几人中最好应付的一位。 但只要从这薄弱处破开一道缺口,剩下的几人就好办太多了,有人率先抛售带来的恐慌足够让所有人对他的理由深信不疑。 不过月佑若只是纠结于借口,那根本不算什么事。月家安置在南岭的产业除了粮,还有不少玉石生意。 只要传些假消息出去,玉石那边出了问题便是...还不待他旁侧敲击地提醒两句,就见眼前人舒展眉心,恍然一拍手:“我想到了,就说月家经营的玉石那块遭歹人骗了,赔得血本无归,急需这边卖存粮回血。加上如今传得满城风雨的流言,低价出粮合理不过。” “这么说,月东家是同意了?” “嗯,横竖我都不亏。你若是骗我,这个价无非就是少赚一些,但总体还是赚的。你若是真消息,那于我而言更是及时止损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为什么不答应你?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种子如何卖?” 段星执笑着摇摇头:“种子我不卖,今日只特意带来了少许专门赠予东家。这些种子本就是岷州无偿分发下来的。若是想要,日后可多去岷州那边走走。” 月佑一口答应:“好。” 段星执:“答应替我卖粮,断然不会让东家白忙活。此次卖出的粮我们二八分账。我八你二,东家意下如何?” 月佑摆摆手:“多了多了,我不过是去同盟会里说几句话的事,一九分足以。而且你带来的那消息若是属实,恐怕该是我将自己的粮卖出去的钱分你两成才合适。” 段星执垂眸和善一笑:“那就全凭月东家做主。” 临近傍晚,段星执才携秋沂城离开月记粮铺。行至半途正好在路口与匆匆忙忙往客栈赶的凤昕撞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笑。 凤昕毫不掩饰的欣喜:“我去的那家,一听是设法给钱家做局,答应得那叫一个痛快,只恨我和他能联合兜售的粮都太少了。公子居然能想到此攻心之法,实在厉害。” “合利而动,利损而止,利用的不过是他们的贪婪本色罢了。” 段星执面无表情勾唇,“他们越贪,便摔得越惨。” 凤昕:“另外,我还派了几人扮作侯府护卫混入城中,只待低价粮的消息一传出来便去立即去其粮铺上闲逛,届时他们定愈发相信这只是公子设下的引诱降价之局。” “干得不错。”- 三日后,月记粮铺。 段星执临水而立,有一搭没一搭喂着池中鱼,远远便见鹅黄锦衣的青年喜笑颜开脚步如飞踏入后院。 月佑:“谈成了!姜家的人打算收粮,以一百七十文一斗的价成交。命我七日内将东西运去他们位于城中的阔海楼。” 段星执温温和和冲人一点头:“有劳东家,不过用不了七日,粮车三日之内定然送到。” “凭此盒中契据,可去广源银庄换得此次售粮的银两。” 段星执接过那巴掌大小的深色檀木盒,垂眸望着池面缓缓攥入掌心,脸上笑意却是愈发寡淡:“多谢。” 月佑:“如今既然了却了公子一桩心事,今日这大好的日子,不如...诶,你去哪儿?” 段星执略微偏头:“回去清点一番,好早日返回岷州。”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嘛,时间正正好,我请客,我们去照水台庆贺一番!” “不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段星执轻飘飘回绝,眨眼已离开院落,徒留满眼不解的人愣愣看着离开的背影。- 两个时辰后,两人出现在斐城西一处焕然一新的临山府邸前。 头束红巾的姑娘骤然从墙后跳出一个翻身稳稳落地,眸中笑意盎然:“从头到尾都是我置办的,怎么样,气派吧!” 段星执淡淡一笑:“不错。” 厚重的朱漆大门徐徐打开,凤昕笑意清浅出现在门边,抬手轻轻朝人晃了晃手中三封契据。 连馥:“等我将所有粮运过去,那些人收到了发现俱是那批赈灾粮,怕不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哈哈哈。” “别高兴太早,等粮一送到,即刻将银庄的钱兑出来送来府中严加看守。” “遵命。” 凤昕:“之后我们便等么?” 段星执:“嗯,我们如今以低市价五成的价格将手中粮尽数抛售。这头一开,待消息散出去后,总会有人坐不住。” “这三家的人总不可能将所有降价的粮都收回去,那些势微的小商虽不足以主导局势,但积少成多,够搅得粮市混乱了。”-东城一隅。 数名中年人围坐在议事堂神色焦急。 “眼下许多人都慌了,生怕这些粮砸手上!要知道我们从南岭那儿赶过来,成本本就比本地的粮要高些。若是卖不过去苣州,哪怕在宣坞这块平卖也是极大的亏损。” “急什么?如今一斗才降了二十文就慌成这样,难怪成不了气候。”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干等么?还是直接拉过去苣州卖?这几年下来,苣州不少流寇实际身家颇丰...” “同他们做生意?你是嫌命长不成??你愿意去就去,反正我不去。不慎被抢了都没没地儿哭!” 主座上的人重重一拍檀木桌,冷声道:“这才几天,你们一个个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慌不择路。早说了这都是侯府的诡计,就等着我们自乱阵脚将价降下去好趁机大肆购买。他如今在苣州众望所归,断然不可能这时候弃民不顾,何况侯府垣海的产业还明明白白活着,谈不上没钱。他的目的就是想同我们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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