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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

时间:2024-09-01 14:00:06  状态:完结  作者:洬忱

  “我与你共事这么多年,这几年里什么风浪没瞧过,勉强也算是个患难之交……我有办法叫你安安稳稳地继续当这缱都的左羽林军将军,你要不要听?”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在这缱都呆的日子太长了,整日束手束脚都快忘了肆无忌惮地挥手迈腿是个什么滋味了……叫我去别地儿走走还恰巧合了我心意。”沈长思笑道。

  “那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了……芝焚蕙叹,兔死狐悲啊!沈忆迢,来路未知,多多保重。”

  “‘左迁无愠色,青史自斑斑【1】’,方兄,你总得信我。”

  沈长思挥手别了他,回到颜府后便开始着手收拾行囊,他表兄颜阳雪抱着臂在那瞧。

  “此局真就这么定下了么?”

  “嗯。”沈长思没抬头只含糊应了声,半晌才又道,“月晦兄,行行好——我此次别了京城,不知多少年后才复回,好好替我照顾我娘。”

  “你启程前当真不打算回沈府见见你爹娘?”

  沈长思呲笑一声,将方铭的话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自嘲道:“我这骨头又直又硬,禁不住折,也不该折!”

  “什么混话。”颜阳雪在他脑袋上乱揉了一把,道:“可惜了,阿念今年冬就回京了……”

  “等他回京了,催他给我写信。”沈长思朝他摆摆手,那双桃花眼里头的笑意浓浓,“这小子四疆跑,一封家书都没捎回来过,可真够疯的。”

  “你俩就是泥神笑土菩萨——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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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平元年秋末,项桓帝魏盛熠彻查禁军诸将谋逆大案。南北衙禁军受刑者过半,其中无辜遭牵连而左迁者有左羽林军大将军沈长思等。

  朱砂落定,生死即分,衙门捕快拿着那些厚似半掌的名册四处寻人。

  再后来,那浩浩荡荡的南北衙禁军中,该锁的难见天日,该死的横尸于野,该离京的再也没有归来。


第073章 檀痕留

  昱析四年末,宋诀陵于翎州率兵击退那些个近乎攻破顾家营的楚贼,掐灭了他们直捣黄龙的念头。虽没能夺回顾泉关,但也勉强算是立了个小功,调任北疆之请也因此得了魏盛熠首肯。

  那之后他没再回稷州,只派栾壹一人回翎州替他收拾好宅邸。

  而季徯秩则因忧思成疾,在缱都休养了好些日子。后面身子总算好些了,但精神却不知怎的始终没养好。魏盛熠派太医去给他瞧了,那人道他许是念着家乡的水土,犯了心病。

  魏盛熠这么一听便明白季徯秩应是无甚大碍,只不过还装着病,不愿上朝给他下跪磕头罢了。他倒没为难季徯秩,只派人把他送回了翎州的安乐乡,叫他好好呆在龛季营当个闲散侯爷,还保他后生不愁。

  那一年,稷州的龛季营里头来了个新将军顶替宋诀陵的空缺。

  那一年,宋季二人之间彻底断了音信。

  -----

  嘉平元年秋·稷州

  正逢黄昏,秋雨浇在侯爷府的青瓦上,在檐下织出几张厚厚的雨帘。

  季徯秩的贴身侍女流玉这会儿正忙着收拾屋子,她见季徯秩不说话,自己先开了口:“侯爷,听说最近那峰北道的悉宋营要派人来稷州运恶金?”

  这话惊着了那心事重重的美人侯爷。

  “嗯?”季徯秩愣了愣,斜了眉,负疚着笑了笑道,“这雨声太大……恐怕得委屈你再说一回了!”

  那流玉没怪他,只还把前言复述了一遍。

  季徯秩闻言点了头:“是——昨日估摸着就到了。”

  “宋将军可会来么?”流玉又问道。

  流玉等了半天没等来答复,便嗔怪道:“侯爷您呐!今个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总不接话?”

  她转身去寻她家侯爷,见那人原是在瞧那从灰蒙蒙的天幕上浇下来的雨的,不知怎地端量起屋里的那把朱红油纸伞起来,便又道:“您怎么盯着伞瞧?可是打算出门去?”

  季徯秩这回听见了,轻声应下。

  “侯爷您也真是……难得休沐又逢雨天的,在府里头歇着难道不舒服?怎么下了这般大雨的天还要往外头跑?”

  季徯秩那玉面上悬了抹淡笑:“你呀!唠叨人的功夫见长——我出去买些东西,很快便回来。”

  “什么宝贝要劳您亲自去买?”姚棋从外头进来,方拍掉肩头的雨点,眉就随之蹙了起来,“莫非您又要去买香?那鼎州香就有那么好?”

  “好。”季徯秩倒是一分不慌。

  “您要真喜欢,怎会把那些个香料全抛在库房里,仍由其发潮腐烂?侯爷!你买那鼎州香究竟是为了满足嗅欲,还是为了睹物思人?!”

  一两香料一两金,这是这稷州侯爷唯一的奢靡嗜好。他确乎忘了自己是何时染上这癖好的了,只依稀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是在他从缱都回到稷州之后的某一日,他陪流玉上街闲逛时,不知怎的在那鼎州香料铺子前立住了……

  “休欲也好,思人也罢,我如今瞧不上那香了。”季徯秩缓带轻裘,摆出一幅云淡风轻的豁达模样。

  是,他买鼎州香就是为了睹物思人。他与宋诀陵之间那叫人捉摸不透的感情就像缱都初春那恼人的柳絮,瞧上去无关轻重,却又如影随形,搅得他不得安宁。可那些柳絮白衣郎跟着跟着,总有一日会落入泥里,叫他再也寻不着。

  那日子来了。

  流玉利落地将那花瓶里的枯叶剪去,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不叫那姚棋张嘴,又朝向季徯秩道:“侯爷,近日我琢磨了个新菜,一会儿亲手做给您尝尝。您去罢!早去早回,可别叫饭菜凉了!”

  “好——”那季徯秩没动怒,还是笑吟吟模样,他拍了姚棋的肩又道,“子柯,我没事,你莫要忧心。那库里的香烂了,我总得去买新的。”

  “鼎州来人了,您就不怕遇着那人?”那姚棋眼一闭,也不再兜着话了。

  “一来,只有疯子才顶着这么大的雨跑街上乱晃。”那季徯秩神情平静,“二来,他没必要亲自跑这一趟。三来,我怕他做甚?”

  季徯秩说着便撑伞没入了蒙蒙雨幕中,姚棋忧心地望着,可不过眨眼功夫他便只能依稀瞧见个那人儿的半个虚影了。

  -----

  青黛色里融进一抹沉沉的红,那美人钻入雨中却也没像往日那般闲庭信步。他走的很急,好似在躲什么人。那雨有如纱般将人拢着,却也不能叫他感到安心。

  “掌柜的。”季徯秩将伞倚在铺子外边的木墙上。伸手拦住门上垂下来的帷幔,低头进了间不算大的铺子。

  “欸!侯爷来啦!”那香料铺子的掌柜欢喜地来迎客,突然又止步道,“侯爷上回买的那香已用尽了么?”

  那季徯秩没解释,只笑着点了点头。

  “侯爷这次来,还是要看鼎州香么?赶巧了,最近这儿……”

  那季徯秩苦笑了声,道:“掌柜的,我日后都不用鼎州香了。”

  “唉——这稷州本就没有多少人能品出鼎州香的绝妙滋味儿……”那老掌柜叹了一声,忽又拊掌道,“也是!鼎州香毕竟是北疆人惯用的,不对西疆人胃口在所难免!北疆人在那些平沙上一跑,若用淡香没一会儿便被风吹没了,只得仰仗这么些个浓香。可对于这桥长溪浅的稷州来说,这香太烈太浓!和侯爷的身段气度呀不太搭……”

  那季徯秩抿唇笑了笑:“掌柜您若早些告与我听,我就不会糊涂那么久了。”

  掌柜摇着头笑:“这怎么能说是糊涂!这是‘相逢即缘,怎奈缘浅’!”

  “缘浅么?也对……”

  “不过侯爷若不是为了买鼎州香,为何要来我这小铺子,稷州声名远扬的香料铺子可一点儿也不少……”

  二人正聊着,那铺子的木门被敲了一敲,又听门外“唰啦啦”一阵响,声比人先到一步:“掌柜的,给我来几两鼎州料。”

  季徯秩浑身震悚——不需瞧脸了,那是宋诀陵。

  他曾设想过他们的再相逢——也许是某场酒宴之上的浓情百转,一杯浓酒荡尽一切爱恨;是沙场之上的跃马挥枪,一把重弓只向仇雠……可他从未想到他们会这般毫无准备的再相逢。

  这时,比起忧虑他要对他说什么,该摆出什么一幅姿态,他在那一瞬竟只懊恼方才的泥水弄脏了他的袍摆。

  宋诀陵掀开帷幔进去,迎面瞧见季徯秩。那二人显然都愣住了,那明显茫然的眼神,叫人瞧来便会给他二人下个他二人并不熟识的定论。那掌柜瞧着都不大好意思问一句“哟!贵客您俩原竟是认识的么”。

  叫人窒息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流转,分明二人曾携云握雨,肌肤相亲,今儿怎么变得这般生疏,好似从前不过点头之交。

  有时候,感情这东西可真是蛮不讲理——眼前那人不是他季徯秩每日每夜思念着的人儿么?怎么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眼前,他却只想要逃了呢?

  季徯秩咽了口唾沫,吞下一切不应有的局促张皇,先笑道:“宋将军怎么亲自来了稷州,可是不放心?”

  宋诀陵那双漆黑的凤眸眨也不眨,他盯着那人疏离的笑。手上爬了些酥麻,他应道:“嗯……侯爷近日可还好?”

  “一切都好。”季徯秩嘴角勾了勾,送给他一个寡淡的笑意,而后旋身去细细挑选香料。他没问宋诀陵最近过的如何——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管不着不是?

  他于是没打算再同他聊,毕竟他们之间真没什么好聊的,能聊的多上不得台面——总不能谈那场巫山云雨,谈那别离的秋,谈那无休止的恨意罢?

  “你可还恨么?”宋诀陵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恨么……不恨了。”季徯秩没掀开他那长睫,只是垂眸拿手捻了一小撮香料嗅了嗅,“放下那恨比我想的要简单得多。”

  “侯爷放下的当真只有恨么?”宋诀陵那剑眉平平摆着,叫人瞧不出他有半分怨恼或是其他的什么感情。

  季徯秩一瞧又噗嗤笑了——这宋诀陵装模作样的功力可是渐消啊,说出这般不知指向的话语,脸上却怎么是不加掩饰的冷漠。

  “有何不对的地方么?宋将军若觉着我还有放下什么东西,何不说与我听,也叫我长长记性?”

  宋诀陵瞧着季徯秩,拳头攥紧了又松,到最后只轻笑道:“没有——倒是我在这儿买香,不会碍着侯爷眼了罢?”

  “无妨。”季徯秩慢悠悠地回答,心尖也在悠悠地滴血。

  宋诀陵站到他身侧,一声不吭地挑起香来。那掌柜扭头看看季徯秩又看看宋诀陵,一时不知去伺候谁才好——这铺子小,他没雇帮手,铺子里人稍多一些就忙不过来。

  那掌柜正犹豫着,季徯秩眼不带抬,只道:“掌柜的,您去伺候宋将军罢!我在这儿买香有一阵子了,自个儿也能看着挑。”

  那宋诀陵却也没安分接过他的好意,又找茬似的不冷不热道:“多谢侯爷好意,我先前在稷州任职的时候,常来的也是这家,挑香自是不需要人伺候的……不知侯爷如今怎么也盯上这间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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