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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

时间:2024-09-01 14:00:06  状态:完结  作者:洬忱

  林题没什么怨言,只默默把柴门推开了些,将付溪像樽佛似的伺候进了屋。

  付溪顿步点灯,趁这时忽而说:“你适才念我拿了壑州兵得意,可要我说,我当时没套牢季况溟,今儿肠子才真是悔青了!”

  “好歹占了那季侯爷不少便宜,人家今儿都管你称姑爷呢!”林题给他扶椅子上坐着,“这亲戚攀好了,来日新皇登基要砍逆党脑袋,没准侯爷还能保您不死。”

  “你会乐意见我活着?”付溪戏谑道。

  “我只想看你输,倒没真想看你死。”林题把窗子给阖了,说,“冻死人了哎呦!”

  “老屋子就是这般,墙薄不隔风,真入冬时候,比今儿还更爽!夜里不烧炭睡一宿,一觉醒来还以为老子昨夜跑冰湖里学白鹅凫水去了。”

  付溪呵呵笑,歪在椅背上:“你当真不想要我死?”

  林题接着垂眸去添炭:“大人死了,我同谁下棋,和鬼么?”

  “棋手千千万万,你不信薛止道他的才干?”

  “不信。”

  “你就信我?”

  “我就信你。”

  “你走吧。”付溪挥了挥袖,“你待再久也没用,我啥也不同你说。”

  林题拨弄炭盆好一会儿,闻言也就停手出去。哪知才不至一刻,屋外便来了白淳及好些佩带轻甲的衙门小吏,他们提着剑,剑尖往下不停地滴血。

  付溪见他顿步,笑说:“林功曹,您下回可要留几个防人心眼。人家狐狸受了伤,那也是狐狸,它可怜巴巴的,定然是它想叫你看着的,您真就信啦?”

  林题倒是回身笑了笑,说:“大人您不最是知道,我这人很是喜欢打人一巴掌再塞颗枣的吗?”

  ***

  林题慢腾腾踱回客栈厢房时,那屋里已飘了好些泛些苦味的茶香。一人儿坐在软屏风后头,说:“适才大人您毫不犹疑地进那付溪的屋,叫人瞧来好生惊心。”

  林题神色淡漠,只是说:“好容易花钱雇了流氓,不去叫他欠我笔恩情,多不值?我跑付禾川的地盘上撒野,总得去同他打个招呼,免得来日他碰见我了,又要小题大做。”

  那人略笑一声,说:“大人思虑甚是周全。”

  “才女千里迢迢邀我到这巽州来,所为何事?”林题莽撞地将那扇屏风推开,看向那一副男儿打扮的徐意清,说,“这身打扮还挺衬你的,瞧来要比我俊个千万倍。”

  徐意清眼下正扮儿郎,便不再如同温婉女儿家那般抿唇笑,只是动了动唇角,直视着林题说:“大人在巽州,少了爪。”

  林题在徐意清对面跪坐下来,自个儿从徐意清面前拎过茶壶来,说:“壑州遭薛止道策反,薛叶合谋,攻破启州那是指日可待。再加上付溪又是巽兑两州的主儿,这东边已经废了,我何必在兽群里藏只野兔等人吃?闲了发慌么?”

  徐意清依旧拿琥珀瞳子睨他,说:“魏尚泽如今被付溪压了一头,对付溪是又敬又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他魏尚泽过惯了,付溪在这儿堵人灶膛,他总有一日会喷火烧人。——如今小女便有一法子添柴。”

  “你为何找上了我?”林题平静地看她。

  “小女兄长如今事事避与小女谈论,可他近来官位辗转之多,身后必定有人手操纵。当年他与您在平州颇亲近,家书中屡次提及与你之私交,他若有了主子,那人要是不笨,便该懂得将您也收作幕僚。如今兄长他受困北疆,小女无能寻觅,便只能来投靠大人您了。”

  “你若想投靠我,合该来平州,而不是引我到这群狼环伺的巽州。”

  “大人不也是知道有利可图才来的吗?”徐意清推出只玉杯,接过林题手中茶壶,亲手给他倾了杯小叶苦丁,说,“小女愿去劝诱魏尚泽。”

  “你有几分把握他会为你昏了头?”

  “烽火戏诸侯那般不敢说,惑其心志,倒是可以试试。”

  “还以为才女来日会走付荑那般大家闺秀的路,谁知您感兴趣的竟是她夫君季况溟媚主惑上的路子。”林题抿了抿茶,觉得太苦也就不再喝,他说,“我这人很俗,有用的我当金子,没用的我当蜉蝣,我不能像耽之和付溪那般,把金子和蜉蝣平秤而看。——人家金子就是能救千万蜉蝣,是圣人,凭什么要与蜉蝣一块儿被斥作凡俗呢?”

  “那小女算什么?”徐意清不嫌林题言语跳脱,只淡笑着问。

  “从前是蜉蝣,这会儿变作了金子。”

  “您是什么?”

  “我是泥巴老鼠,个头比蜉蝣大,只是身子贱,不可与金子相提并论。与我比肩者,从不是耽之,而是付禾川。他是仰天草,我是灰皮鼠,我们一辈子都逃不开在地里滚泥巴的命,他与我背身走,却是同条道上的可怜人。——所以我从不和耽之争,但我非和付禾川争出个好歹。”

  “到底是当局者迷,您太过妄自菲薄。”徐意清看他咂巴着嘴,笑说,“大人您怎么同小孩儿似的,吃不得半点苦?”

  “我平日吃的都是苦,好容易可以自个儿挑要送什么东西进嘴,你还要叫我吃苦?我管那些东西闻着香不香,价钱贵不贵。它苦着我了,那便怪不得我拧巴个脸。”

  “您这性子,恐要叫来日的万岁头疼。”

  “你这是因着不知来日要登天的那位什么性子,你要是知道了,会觉得他远比我还叫人头疼。”林题说,“北疆打仗,打罢打罢,打完就能享福了。不知明年春,大家伙能不能一块儿过个年……”

  “东南西北那么些人,去哪过才好?”

  林题说:“去平州过。”

  徐意清问:“为什么?”

  “因为我住平州,太远的地儿,那些个舟车劳顿我吃不消。”

  徐意清摇脑袋:“要小女看,还是在缱都过罢,那儿热闹。”

  “咱们热闹便成,你管他家热不热闹干甚?”林题转动着杯盏。

  “大人言之有理。”徐意清附和道。

  “哎呦,真想过年了。”林题歪着脑袋,“什么时候才能过年?”

  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摇于折屏的布帛之上,无人知晓那黑乎乎的两团影子,一团属于棋动十六州的谋士,另一团属于侍奉两朝之君的名妃。

  再大的名声,也不过缩于肉骨凡胎;再大的呼喊,终究跨不过山山水水。

  他们的挣扎,很快就会被岁月淹没。

  他们清楚。

  他们仍在挣扎。

  ***

  一路行军,血像新春炮竹般炸溅开来。

  宋诀陵领兵几度向北,如今正落步于冰河之上,哪知不见踪影已久的楚兵竟埋伏于不远之处,闻声倏地抖雪起身,齐拉弓。

  冰上尤其湿滑,悉宋营前锋纵马尚且不及,何能挡箭雨?只能眼睁睁瞧着漫天箭雨把他们浇穿。

  然其身后的那些个将士毫不犹豫便踏过他们的尸身向前,忘却了那些人不久前还是他们身边的笑面。

  沙上不念旧情——这是悉宋营的规矩。

  在那些吃力相搏的两方人马中间,宋燕俞三人各自杀出血路,在潮水中画出三道浊红。


第169章 拜观音

  再过几日便要迎冬月,到了那时候,人单单在这风雪中一动不动待上半个时辰,便跨过了人地阴阳。

  宋诀陵善使一把陵劲淬砺的八面汉剑,可这回他收剑不用,反擎了一把加重陌刀。

  这陌刀是由他爹传给他的,乃是把削铁无声的宝贝。这刀很奇,短处在重,在难拎;长处也在重,在砍东西忒顺手。

  于是宋诀陵每回落刀都势必从人身上砍下什么,手臂、腿脚、头颅……燕绥淮有时不慎同他撞一块儿,那刀光差些都要把他的脑袋也给斩落。

  狼烟高升,天公却胡闹似的降下白花花的鹅毛雪。那东西飘在宋诀陵的唇上,凉丝丝的,他抿了抿,借那雪水润了润他冻得皲裂的唇。

  宋诀陵挥刀正掀一无头身,侧畔忽地飞来两把重斧。

  他一面举刀力搏,一面左扯辔绳,猛然转过紫章锦的脑袋,随即送刀向侧。

  那执斧的布贡达忙忙向后压身,腰间使了好些力,若非他谨慎,此刻恐怕已经给宋诀陵拦腰劈作了两半。

  他瞪着一对豹眼,并不害怕,只轻蔑地扬起方正的下巴,问:“你便是宋诀陵?”

  宋诀陵合嘴不理人,只聚精会神寻着那人的不设防之处。

  布贡达见他不回答,反而更是来了劲。重斧急砍如若厨子剁菜,不见其收,唯见其落,叫宋诀陵不由得也有些吃力。

  布贡达见状森森笑说:“你爹宋易,当年败给了我们蘅秦的老格图。你是他儿子,长生天道你俩父子同命,你今日纵然不败给我,也终究会输给千千万万的蘅秦勇士!”

  宋诀陵听罢连个冷笑都不屑于赏他,只凛冽地压了眉。凤眸得此压光,更露凶狠三分。他直直将刀锋砍向布贡达的脖颈,欲叫那人即刻命丧于此。

  那布贡达吃了一惊,同他硬拼蛮力,好歹拦下了这记重刀,正欲开口嘲谑,先被宋诀陵冷眼后接上的又一猛刀给压得直不起腰。

  布贡达见势头不利己,将靴子往马肚子狠狠一踹,那马便带着他速速右撤。他欲与宋诀陵拉开段距离,谁知就是转身那刹,身后陌刀一插一转,便剜下他臂上一块肉来。

  布贡达痛呼一声,依然前奔,宋诀陵并不追赶,只垂刀任由血顺着刀槽滑落于茫茫雪原。

  红,白,好生刺目的两般颜色。

  宋诀陵略窥一眼,心头一晃,又念着了稷州那雪中梅。

  疯了。

  他甩头。

  “咻——”

  身后迅猛飞矢朝他直射而来,被他背手拦下。他从容纵马回身,面无表情地朝那不识好歹的弓手行去。

  那弓手张皇不已,还没来得及看清宋诀陵的刀影,自个儿颈间呲冒的血先将宋诀陵的面容溅得血红一片。

  宋诀陵照旧没说话,只将面上浓稠的血滴抹开,如雾似纱。然在他忙着斩杀蘅秦小兵时,那负伤的布贡达又迎上了燕绥淮。

  布贡达高举双斧,砍在燕绥淮那柄唐刀之上,高喝:“你们魏人占尽大好河山,我们蘅秦十八部却唯能在沙草中苦苦储备冬粮,这岂公平么?!”

  燕绥淮用两指抵住剑身,骂说:“北土贫瘠,而我魏沃土千里,你不怪你们长生天,我当你不愚昧!可我告诉你,欲得魏粮草,你们唯有归顺!叫你们十八部连同你们的神明都给魏家庙堂点香磕头!!”

  说罢,燕绥淮双手挥刀,猛然抽离转而朝布贡达斜劈过去,一招即叫那厚斧头霎时崩解如若纸片。布贡达到底经过风浪万千,这会儿豪不慌乱,只攥紧左斧,略微掂了掂便朝燕绥淮的脖颈砍去。

  斧头掀起一阵疾风,只是由于太过张扬,反叫燕绥淮这五感尤强者轻易躲了去。他撇头顺势拼刀而上,直冲布贡达面门,布贡达却哼笑着轻易用斧挡开了那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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