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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

时间:2024-09-01 14:00:06  状态:完结  作者:洬忱

  辛庄明两膝发颤,一股憋闷遽然腌酸了他通身,他一拳头砸在榻沿:“屁话一箩筐!你给老子闭嘴——!”

  “怎么,乖徒你可是舍不得了?这么快就忘了杀父之仇了?”沈长思折起脖子凑近了他,“快些动手杀了为师,卸掉你身上的担子,换你后半生的无牵无挂!”

  “你休想激怒我!!”

  “激怒你?为师适才那话说是讨好都不足为过……不过,你若当真心疼为师,与其叫为师痛死,不如就由你给为师个痛快。

  “可是这般便宜你了,你还是先别死了罢。”辛庄明觑着他,后来挪开的瞳子里泛了些红。

  “这么为难?那为师可去寻你师叔来了?”沈长思没了力气,便又躺了回去。

  辛庄明甩袖要出去,那沈长思却是忽地抽手攥住了他。沈长思手上断指太多,这般拉扯,他却只能感到细微的骨骼感。

  辛庄明无意叫沈长思难堪,没有垂头去看,只是顿步,将眉宇皱得不能再深,说:“你甘心被人可怜么?你自揭伤口……你的自尊究竟都丢到哪里去了?!”

  “我如今就是个瘾|君子,是个废人,今朝不死,何谈尊严?”沈长思挺了挺颈子,“来罢,杀了我,报仇,日后别再想了。——庄明,你就当为师求你!”

  沈长思之恳切彻底碾碎了辛庄明的心脏,他不甘地抹泪:“想死就快些闭上嘴!!!”

  沈长思不听他的,笑吟吟道:“你师父可是个武状元,后年秋若武举再开,你可得考一个送到碑前来给为师瞧瞧!”

  沈长思阖住眼,唯觉眼睛烫得很,他展掌去抚,方知垂泪。然就是刹那间,一柄长刀遽然贯穿了他的颈子,他还来不及失态便死了。

  “考个屁!谁答应你!”辛庄明哼唧着边抽剑边掉泪珠子,说罢又扑通跪在了榻侧。

  李迹常适才侧耳听帐,这会儿知晓一切终了,便进来看人。

  那辛庄明见状忙扭头抹泪,李迹常不理他,只把沈长思搂在怀里,与他耳鬓厮磨。他强烈的心跳震动着沈长思失去脉搏的尸身,好似下一刻那人的心脏也能再度跳动。

  李迹常没哭,像是当年他姥爷抱他在膝头摇晃,不停呢喃:

  “长相思,摧心肝【1】啊——”

  “长思,我的长思……”

  ***

  魏·缱都

  京城刚下了雨,这会儿秋意酣浓。

  好凉。

  那缩在由轩永暖过一遭的被窝里头的沈复念忽而打了个寒战,只依旧将季徯秩寄来的书信攥在手上瞧。

  然他那眼睛又开始不中用,他眯了眨,眨了眯,怎样折腾都看不清字儿,索性揉了起来。然而他揉着揉着,竟揉出一股暖流。

  泪珠滚着,胡搅蛮缠似地停不住,活似给他洗了把脸。

  沈复念满不在乎地用手刮着,却给那进屋换炭的轩永嚇了一大跳,他急急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

  沈复念把脑袋摇了,说不知道,片晌又微微撑身起来,说:“不行,轩永你扶我起来,咱去佛堂里给我哥烧几柱香,求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

  轩永失笑,道:“成,只是适才外头下了雨,这会儿凉,您感染风寒还没好,奴给您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再搀着您过去。”

  沈复念点点头,接着躺下去念信。

  后来佛堂亮了烛,轩永把那地儿烘暖了才去叫人,谁料沈复念竟已就着秋窗飘进的潮气睡下。

  轩永蹙着眉替沈复念扯褥子裹好,到底没去吵他,后来又跑到佛堂把烛火给吹了。

  轻飘飘地,吹走沈家一条命。

  ***

  翌日,沈复念起了个大早,一双眼肿得不像样,恰巧最近眼睛不大好使,他也懒得服药,便唤轩永拿条白布来给他遮眼。

  梳洗之际,他照旧同轩永闹,闹着闹着,白绸滑至额上,有如孝带一般。轩永见状赶忙把绸带子松了,沈复念却像是没察觉,只说:

  “快些给我系好了罢,今儿我得遵照侯爷意思,去会会那常之安的,可不能误了时辰!”

  ***

  如今内阁首辅共八人,其中因着史沈二家贪腐案升任者,有户部尚书常修,大理寺卿何夙及御史中丞沈复念;除此之外五人,为门下侍中白仁,中书侍郎洛仲与梅观真,及两位少言寡语的三朝元老。

  把持朝政的八人当中有四寒门,与缱都九家平分秋色,这于常年而言分外稀奇。可在这乱世当中,没人再去计较这些。

  今儿常修与沈复念约着未时在茶楼会面,他二人先前在政事堂虽是常能见着,在外头却是头一回。

  常修把手一推,说:“大人。”

  沈复念蒙着眼,凭声音远近断他举止,不拘小节道:“嗳!常兄,你甭和我这瞎子客气,咱有事说事,这些虚的,我也瞧不着,不必再做了!”

  见那人依旧无言,沈复念又补充说:

  “大人若是在意曾参与弹劾我沈家一事,那下官还是在此把话说清为妙。下官本该谨遵孝道,视您作仇雠,可是下官因着良心,没法子做到那般地步。正巧下官又是个瞎子,就把那事都过眼云烟,您也不必过分在意。”

  常修轻轻咳声,又瞥了那轩永一眼,后来虽听话免去许多繁冗礼节,说话调子却仍旧恭谨,他道:

  “陛下赴北前组建内阁,内阁首辅八人当中,在民间声最响的要属洛家那位大人。其亲姊与侄儿如今皆不知所踪,他倒是凭借一副好口舌不再凭靠祖荫,青云直上,不知得百姓多少欢颂。如今我们不怕昏官挡路,怕的就是他这般颇有主见的清君子。”

  沈复念琢磨着:“洛仲么?他从前便与梅氏二人私交甚密,再加上陛下离京之前给那梅观真也升作了正三品的中书侍郎。段老殁后,中书令一职出现空缺,那二人可就是中书省的俩交椅。今儿又在内阁聚首,若要共起浪,得猛!”

  常修点头:“在下忧心之处便在这儿了……今儿臣受季侯之令奔回震州,没法再盯着那二人,这会儿实在放心不下。”

  沈复念闻言却是一点儿不着急,只吩咐轩永去同茶楼掌柜买几两手中茶叶,才又吹着茶沫说:“没有天子作墙垫背,文官起不了浪,只有武官才吓人,不是么?”

  “此话差矣!咱们这缱都,那总和禁军闹的,您忘了是谁了?还不是那些个年富胆高的太学生!洛梅二位大人皆是太学出来的真君子,来日若是他二人合谋篡国……”

  “成啦。”沈复念搁茶,“下官来日专程在政事堂同他们唱反调,只怕这眼上布来日都得给人拿墨泼黑!”

  “处处跟那俩清官对着干,可不就是个狗官!”他说着又冲常修漏了个笑。

  ***

  沈复念出茶楼时被一约莫八九岁的布衣孩提给撞了。

  那小孩儿在腰间绑了个藤编果盘,将点心都往上头摆,正吆喝着:

  “桃花饼嗳,两块一文钱!”

  沈复念被那人撞了只是侧头冲轩永笑,说:“这小孩儿也真是,说谎竟不知拣真一些的说!现今哪还有开桃花呢?都早枯在春末了!”

  “估摸着是见今儿满大街的菊花酥,忧心卖不出去罢。”轩永把沈复念给搀稳了。

  “买个四块吧,适才茶苦,吃多了嘴涩,尝些甜的,也好犒劳一下齿舌。”沈复念从袖袋里取了两文钱,悬在半空等轩永接,“也叫咱主仆俩尝尝这霜天里的桃花饼。”

  轩永接了,却是支吾着踟蹰:“可那里头没有桃花,您不也才说吗?”

  “念着有,便就当作有了罢!”沈复念笑道,“就跟人似的,只消有人念着,就注定再也离不开这人世间了。”


第167章 子归南

  魏·稷州

  红衣郎策马扬鞭,溅起山道枫叶千万里。

  稷州侯爷回稷州,这是该敲锣打鼓的好事,然季徯秩还没能思索出如何摆驾回府有乐子,守门将先给他堵在了城门外头。

  季徯秩弯着媚眼觑人,温声说:“甄老三,快些起开,我才离开这稷州多久,你便只认笑面虎,不认祸世狐了?”

  喻戟的副将甄老三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连忙拱手道:“回侯爷,末将这不是不叫您进城,是喻将军有令,您甫回稷州,便要末将把您带去喻府坐坐。”

  “哦?”季徯秩挑眉,“我放着我那雕梁绣户的侯府不住,去住他那遍栽兰草的清雅将军府干甚?”

  甄老三面露难色,倒是没收步。

  季徯秩见他深秋流冷汗,笑起来,说:“好罢,不为难你!你唤个兵卒将我包袱送去侯府,记得挑个机灵的,我那侯府歇了多少盼郎归的心窄美人儿,嫉妒心强得我都招架不住,我怕他们见喻大将军横刀夺爱,会朝人动刀子!

  ”

  甄老三是从缱都跟着喻戟来的,到底不是稷州人,还不大懂季徯秩脾性,自然不敢轻易迎合那季侯爷的玩笑,忙弓腰称是。

  ***

  未见其人先闻其笑。

  季徯秩还没进门,方见着那张温润笑面便把手一敞,说:“喻家长公子,本侯对你可谓甚是思念!这屋里好香,只可惜气味淡了些,不仔细闻便要跑的,好磨人!——过来抱一个?”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正坐太师椅上的喻戟并不起身接迎,只用眼神示意他坐。

  “怎么水乡的软音没能磨润你的性子,反而叫你更是刁了?我这进府还没一会儿呢,你就颐指气使上了?”季徯秩整衣危坐,扬了扬下巴,问,“前些日子,你又招兵马?”

  喻戟那不带一丝垂翘的眼尾纵然是笑,也不带一丝蛊惑亦或求怜,他颔首,道:“如今稷州上下三十万将士,除去充当稷州守备的,还余有半数。”

  “你真是了不得,我爹当年领龛季营征战北疆时大点兵,数遍稷州上下,至多也不过凑出二十八万兵卒。”季徯秩转动着玉扳指,说,“这么些兵马如今不在我手,我这侯爷倒真要问问你——这些个人,你打算往哪儿用?带去北疆还是死守稷州,亦或领去缱都?”

  喻戟挂着端庄笑,只自袖袋里取了块东西抛给他,说:“现在龛季营兵符握回侯爷手上了,这些人该往哪用,末将今儿还要问问侯爷。”

  “方监军唤我赋闲稷州呢!”

  “他是要你蓄势待发。”喻戟掀了博山炉,又放进三块梅花香饼儿,“你若敢成天焚香念佛,末将恐怕得先请您吃刀宴。”

  “如今人杀人,光我一人在安乐乡住着,一点儿也不得劲。”季徯秩说,“这段时日我便住龛季营里头了。——我在匪山晃悠太久,如今不知天下事,心里憋得慌。阿戟,你给我说说当前的局况罢!”

  喻戟难得没阴阳怪气地呛他,安分应答道:

  “稷平二州已入江家囊中,而两州之间的紊坤两州,前些日子方由你搅和过。那俩寨子斗了个两败俱伤,他们两州的官兵难得硬气了回,借机发兵上山,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不知听的谁家意思,总之都把功劳都挂在你脖子上……是故今朝江家已得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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