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何出此言?” “笑?这值当笑么?”史澈思索着,皱起眉来,实在不知这侯爷是什么个意思,听来不似安慰,倒似挑衅。 付溪懂了,含着笑吃菜,含糊道:“师兄啊师兄,还不明白侯爷意思?” 史澈愣着,那季徯秩便接着说。 “陛下这是把晚空他摘出去了,要让百官骂他呢。”季徯秩道,“不久后,晚空他所求之事就该成了。” 史澈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眉舒目展要起身谢,季徯秩伸手拦了:“嗳,晚辈不过实话实说,您实在用不着客气。” 那贺原瞥季徯秩一眼,攥着史澈的衣角把人给扯回座上:“私宴,私宴,你甭将什么朝堂规矩搬了来!” 付溪虽是下座但挨着季徯秩,夹菜举杯时总碰着季徯秩的袖摆,可他二人偏就是也一句话不说。满桌人就他二人年纪较轻,只是瞧上去交情淡薄,也没什么话,段青玱便咳了声问付溪: “禾川,你过往可有招惹过侯爷吗?怎么侯爷对你爱搭不理的?” 付溪没接话,季徯秩倒是开了口,道:“段老误会,晚辈同付大人平日里交集甚少,这才无言,并无过节云云。” 段青玱点了头:“你二人年纪差得不多,认识认识也是好的……听闻侯爷与宋小将军关系不错?” “点头之交,不足为奇。” “宋小将军同犬子关系极好,就连禾川也常在一块儿玩的。”那贺原有些困惑,“宋小将军他性子活泼,同您从缱都走到稷州,怎么这么久了也就是个点头之交?” “这种事强求不得,我和宋小将军是性子不大合。” 付溪扒拉着米饭,插一句:“这就对了,落珩、玉礼二人和我倒很是合得来,恐怕我们仨与侯爷皆不是一路子的人。” 季徯秩微微眯眼,见那付溪装乖也没打算拆穿,只说笑道:“我是土鳖进城,比不得缱都人家……” 玩得花。 付溪知道这话怎么接,便哈哈笑了好一阵。 贺原见他笑,起了兴致,他拍了拍付溪的肩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准还挺合呢?认识了好啊,以后在朝堂也有个关照,遇着事了也不至于无处寻人帮忙。” 付溪朝贺原装模作样地拱手,戏谑道:“师兄说笑了,侯爷哪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凭侯爷和当今陛下那交情,光是立在那儿就是块免死金牌。” 季徯秩没说话,段青玱倒是拍了桌让付溪闭嘴。 酒喝多了,桌上人也就愈发的不羁起来。 那贺原双颊泛红,问:“侯爷,您回来干嘛呀?在那稷州过安生日子不好吗?我要是您啊,决计不回来!” 史澈也点头,说:“是啊、是啊——” 付溪没太醉,在那被酒浸染的嘈杂声中,语气淡似水,他问:“为什么回来?” 季徯秩道:“疗伤。” “疗什么伤?情伤吗?”付溪吊儿郎当。 季徯秩点头说对。 那贺原和史澈没听见那俩小子在说什么,被酒劲上头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起苦来。 贺原眼里眨了些泪,他伸指在眼角捏了捏,道:“如今我那俩儿子,一个被关在山上等死,一个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我、我该怎么办呐!” 那史澈拍着他的肩,苦涩道:“我还在想许冕他还出不出得来!咱们师门四兄弟何时才能再聚?” 段青玱默默无言许久,这时咳了一声:“莫提。” 他们神识尚存几分,便不再提许冕,只是聊着聊着不知怎么提到了前些年风风火火的御史沈复念。 “查么?查!狠狠地查!”史澈拍桌而起,神情激愤道,“把那些个昏了头的都给我揪出来,京城官儿个个瘦的见骨,怎么地方的官就肥得流油?!” 付溪夹了块鱼肉,挑着刺儿说,哪里哪里,京官也肥,肉不肥,田肥。 史澈闻言似乎是想着了些事,也就不吭声起来。那贺原还醉醺醺地含着泪想儿子,一来二去这屋里就剩了三个清醒人。 段青玱这才缓缓开了腔,他扣扣季徯秩身前桌,道: “你师承何人?” 段青玱是三朝元老,年纪又大了,没像史贺二人那般毕恭毕敬地对待季徯秩,季徯秩显然也不大在乎,只还恭敬应答道: “晚辈师父姓柳,名契深,不知字。” “哦——那拉弓的奇人。” 段青玱咂摸着,突然又发了话。 “……你不该回来,你这步棋子走错了!”段青玱摇摇头,他挪眼盯着付溪瞧了瞧,又道,“你,你小子也错了!” 那年轻二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笑。 季徯秩略微思忖,道:“我就回来再守守陛下。” “你吗?你守不住。”段青玱直摇头,“你应当回去。” 季徯秩没想驳段青玱的面子,就将酒杯挪到唇边笑着吃酒。 “如今京城水深,你们这些小的浸进去,我老了,再救不了你们。你、付禾川,你小子从前做的蠢事一箩筐,我没骂你一句,可你今朝所行之事我都看在眼里!我不在这里揭你短,你要好自为之!” 那段青玱情绪倏然激动起来,他匆匆搁下筷子,道:“不行、不行!我给你们指条路……你、你俩,上山去!” “去哪儿?”付溪乐了。 “去把东边的山治好再下来!” “老师想要我染病死在那儿吗?”付溪拊掌大笑。 “混账话少说……如今缱都正被各家瓜分蚕食,一步错,步步错……可你俩若是上山把东边的疫病平了,功是改朝换代也抹不掉的。如今那疫病解不了,兵下不了山,不会惹上兵祸,那是个好去处!你们去、上去!” 那段青玱忽然捂住了脸儿,几根白发从额上耷拉下来,浮在手上。 “我头发白了,脑子也昏昏!我对不起付痕,亦对不起季惟!我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他俩的儿子今儿皆被仇恨蒙了眼!” 季徯秩闻言一愣,刚想反驳,那贺原这会儿却稍稍回了些神,先行一步苦笑道: “老师!您今儿还在怪我们占了他俩的位子呢?我们都知道的,当年若非我们仨人的爹从中作梗,那二人才该拜入您门下!您嗜才如命,那二人才是真宝贝,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您心里有多苦,我们知道、都知道!” 季徯秩不知这般往事,只皱着眉偏头去瞧付溪。那人还捏着筷子清理余菜,嚼了五六下才抬眸: “侯爷的眼神烫着我了。” 季徯秩不搭理,问:“段老他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老师以前要收我俩的爹做徒弟,事没成,俩如今还都死了,他又气又恨……听出来了罢?当年他不是看中我了,是看中我爹,是在拿我填他心里的窟窿。” 季徯秩见那段青玱垂着头,半晌没声,知道那老人也是真醉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付溪给他支了招,道: “走罢,想走就走,不妨事的。” 付溪说着又往嘴里塞了几颗花生米。 季徯秩点点头,便同段府老主管交代了几声,系上斗篷出去了。 方才季徯秩出府的时候那付溪还在和那一大桌子菜演难舍难分的戏码,可季徯秩走出府外还没多久,那人却也出来了。 季徯秩不想同他周旋,只朝他远远点了个头,转了眸子不再瞧,立在月光下等下人把他那匹霜月白牵来。 付溪做戏喜好做全套,那人愈烦他愈是要往跟前凑。人后不晓得,人前他可不就是色胚嘛——才不管尊卑几何,那是见美人都走不动道。 他于是没脸没皮地半跑着凑上前去,晏笑一声,作揖道: “侯爷。” 季徯秩仍是点头却不伸手去扶,“嗯”了声挪步又要走远些。 那付溪抬脚拦了道,笑说:“侯爷干什么这般急着走?卑职又非索命的阎王爷。” “这儿已没了别人,大人的戏瘾可以收一收,何必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呢?怎么在我面前演傻子,在别人面前演活阎王?”季徯秩挑眉侧过了脸儿,“再说大人哪来这般大的胆子,竟敢拦我的路?” “聊聊?”付溪笑。 “没空。”季徯秩最后卖他个面子,扭头朝他笑了笑,只是面上寒未卸,露出了些锋芒。 付溪半挑眉,仍旧是纨绔口吻:“这么多年不见侯爷怎么变得这般的凶?难不成二爷喜欢凶的吗?” “无稽之谈。”季徯秩道,“我喜欢凶的,宋将军喜欢什么我还真不清楚。” “侯爷喜欢凶的,那我是不是得强硬点儿?” 季徯秩瞧着付溪,虽是斜着身子有些不羁,但这是他头一回把付溪的身形瞧仔细了,原来那人儿竟还比自己高上些许。 “……付大人长个头了?” “哪跟哪儿?我这个头自及冠时起便没再长了。”付溪道,“侯爷从前光盯着二爷瞧,没看我了罢?” 季徯秩没矢口否认,只道:“对啊,二爷长得太好了,叫您这般好的人儿都黯然失了色,下回您要出去耍,找个坏一点儿的衬您,别找那般俊的了。” 付溪摸着下巴,咂咂口舌:“有道理。” 季徯秩应付笑了声,又要走。 “侯爷怕我吗?怎么老要逃?我又不同您聊您和二爷床笫之上谁上谁下。”付溪又把腿伸长了些,拦着人不叫走。 季徯秩听了那些混账话也还是波澜不惊,只淡定道:“无妨,纵然您问,答不答还是我自个儿的事儿。再说我和宋将军他又不熟,枕席之间聊的也是兵营杂事。” “真躺过一张榻啊?” “大人您是真听不懂人话呐!”季徯秩抬指虚虚点在付溪的胸口,眉眼弯弯,笑意却是空的,有些瘆人。 付溪勾住他的指尖,很快又识趣地松了,道:“……成,侯爷说不熟那就不熟呗……那聊聊付家女婿呗?” 付家女婿? 许未焺? “什么?”季徯秩蹙着眉发问。 “边走边说,站在人家府前说话怪不像样的!” “你穿着那身纨绔皮太久,整个人儿瞧来才最不像样。”季徯秩见下人牵着霜月白来了,抬手示意他们把缰绳松了,用手在唇边打哨把那匹白马唤了过来,“我没功夫同你叙旧,你麻利点给嘴皮子装飞轮。” “那我说了啊?” “侯爷您……想不想当付家的姑爷?”
第104章 八月雪 当他娘的姑爷! 许未焺如今被贬作男宠,和付家婚事那是彻底吹了,心里不知该有多难受,他这当兄弟的如何能上赶着去夺其所爱? 季徯秩恨得牙痒,却也只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冷笑,道: “禾川,发疯发到我头上来了?” 季徯秩毫不给他留情面,抬脚就要走,那付溪上前攥住他。季徯秩抬臂挥手,竟没甩动。
224 首页 上一页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