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霁一怔。 罗然抬眸望向他,慈悲的眸中褪了几分笑。 他面上带着郑重与认真,轻声道:“小少爷,我曾于人临终时收到一封血书,思来想去或许只能交给您。” 沈无霁略略皱眉,“血书为何?” “为当今丞相放任家族抢占民田、勾结海贼、抢杀商行合计近百万银两,用以填补其为官挪动官银的空缺。” “——?!” 沈无霁脸色微变,他半眯起眸,静静望着罗然。 罗然将双手捧着的茶杯放到桌上,突然下跪,朝沈无霁行见皇子的大礼。 见到他这般模样,沈无霁如何还不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只是这身份,是道野透露的? 沈无霁没有去扶罗然,他缓缓坐直身体,手指不自觉敲击起桌面,沉声道:“写血书的人,与你有干系?” “无。”罗然伏趴在地,垂眸摇头,“我只是代表青寺商行免了他家的欠款,他们一家人便将青寺商行当做恩人,最后走投无路时寻上了我。” “那日他们留下一封血书,说若上京告御状未成,就等来日丞相有幸落马时,请我帮忙添上一份罪证。” 沈无霁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严肃道,“罗然道长,免礼,起来说话。” 罗然顺从的起身,他抬眸与沈无霁对视,那双悲悯的眸中依旧荡漾着淡淡的悲悯。 沈无霁直视他,淡道:“这事本与你无关,若告到皇宫,计算厉害时你便是首当其冲,你可明白?” 罗然点头,坦然道:“我明白,所以我留着血书一直未动,即便怜悯他们一家的遭遇,可我不是孑然一身,还有青寺商行这偌大的家业等着我料理。” “罗然师父明白就好。”沈无霁神色冷沉,“那一家人现今如何了?” 罗然摇摇头:“不知,他们上京一年有余,早已失去了消息。”
第45章 沈无霁沉吟几瞬, 抬头看罗然:“血书呢?” 罗然自袖中拿出来被卷起如衣衫般的布样,依稀可见自层层布匹中透出来的血色。 沈无霁接过血书,然后起身到案桌前拿来笔纸递给罗然,“姓名、年日、相关人员, 先把你记得的都写出来。” 罗然应声, 坐到旁侧将相关事情内容及涉及人一一列在纸上。 沈无霁没坐下, 他倚着柱子静静看几乎有自己一半高的布匹,暗红血渍刺得人眼酸涩。 “余氏于今仅九人存世。因田产争斗入狱七人,因行商所死三十二人,因盐引被陷害,流放二十三人、入狱十二人、处斩四人。” “事发仅半月, 余氏族人惨死, 吾收信归家得好友指点, 重新调查田产、行商之事,调查途中五名族人殒命,以命换取丞相与海贼勾结抢夺商货证据。” “因海贼一事,余氏蒙受盐引失窃不白之冤。此案结案匆匆,余氏余海忠不服此判, 入府都求证, 撞破商官做宴,督府收受贿赂, 丞相之子于宴中寻/欢作乐, 其心昭然! “盐引失窃之案与吾族受同样无妄之灾者不下三族, 此番证据已齐, 余氏一族五伤两幼四处躲藏, 性命危矣。” “…………” “余氏余海忠,愿以命换取青天公道。” “若不成, 望罗然道长密藏血书,待有朝一日丞相一族大难临头之时,将此事再度公之于众。” “余海忠,绝笔。” 半人长的血书,字迹由深至浅再深再浅,空白处尽是零星绽开的血渍。 沈无霁合起血书,神色冷沉。 罗然察觉到他的情绪,双眸寻了过来,宽慰道:“小少爷,不必介怀。” 沈无霁视线落在窗外黑沉沉的夜,低声道:“若不介怀,你这血书也递不到我手上。” 闻言,罗然微微抿唇,算是默认沈无霁的说法。 沈无霁偏头望罗然,“余氏除余海忠外的几人,你护着的?” 罗然微微点头:“他们已入山云寺,皈依佛门不问世俗。” 沈无霁‘嗯’一声,神色松动几分,“是个保命的好去处,这件事既落在我手,便不会善了,但处理不是现在,急不得。” 罗然颔首:“是,我明白。” 收起血书贴身放好,沈无霁又望罗然,奇道:“说起来,你是怎么识破我身份的?道野不会对你泄露才是。” 罗然浅浅弯唇,“猜出来的。” “哦?”沈无霁挑眉,“详细说说,省得我之后又被其余人猜出来了。” 罗然笑得眉不见眼,又缓缓收起笑容,解释道:“属下知道野先生有一位救命恩人,后来得知是南皇公主,亦是已逝的安妃。” 沈无霁眸光一颤,点头:“罗然师父猜对了。” 罗然感慨道:“最初罗然没敢往您身上猜,只是道野先生向来尊崇那唯一的救命恩人,而能他如此放心的陌生人,必然与公主殿下有关。” “您这一路又极其关心云际商会的事情,云际商会起于夏江县,而三皇子殿下被困于夏江行宫。再者往日道野先生十分关注行宫与皇宫的事情,近期却唤回了监视夏江行宫的人……如此种种,罗然才敢大胆猜一猜。” 沈无霁笑着摇摇头:“不愧是道野先生钦定的接班人,您这细致入微的谋察,担得起。” 罗然也笑了起来:“能得殿下一声赞,罗然可得将这能力继续练下去才是。” “好好好。”沈无霁笑得无奈,“只是别再用我身上了,太吓人,我还得继续装疯卖傻呢。” 罗然笑着从袖子中又取出一份书卷,起身,双手奉给沈无霁。 沈无霁看一眼书卷,没动:“这是什么?” 罗然:“青寺商会所有产业及下设成员。” 沈无霁:…… 他无奈抬眸望向罗然,半开玩笑道:“我又不会杀人灭口,你不用这么急着表忠心。” 虽然罗然是道野的人,但道野为了隐姓埋名时几乎将所有明面产业都交了出去,自己后来再创的明悟商行。 现在于道野来说,明悟商行为大,而青寺商行一半归罗然,一半归道野。 道野给出的产业名单更大、更杂,里面有关青寺商行的重点都在罗然身上。而罗然给出的名单,必然是他自己的私产与心腹。 罗然直起身,手未收回,坦荡道:“良禽择木而栖,我本该就忠于您,只是始终称不上是您的属下,现在是我想交出的投诚状。” 沈无霁沉默了。 罗然说得不错,哪怕现在他要什么江敛就给什么人,但真能敞开心说当自己人的,也不过孟平、小盒子、戚子行。 这三人是他发掘并完完全全忠心于他一人的自己人,就算是香菱,背后也站着太子表舅,并不是只忠心他一人。 江敛将戚子行介绍给沈无霁后就再未见过戚子行一面,而后云际商会所有人,都是沈无霁一手寻起培养而成。 江敛看得长远,他有这个底气让沈无霁毫无顾忌去发展独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而道野也好,陈名如也罢,他们手中家大业大,即便表了忠心也不是沈无霁现在能拿捏得住的。 所以罗然看懂了这一点,他很聪明。 商行本就是沈无霁现下有经验的舒适圈,青寺商行也还远不到沈无霁无法拿捏的地步。 投诚,等同于他将是未来很长一阵子里,沈无霁用得最顺手的几人之一。 思绪几轮回转,沈无霁抬眸,与罗然对视。 罗然朝他微微一笑,笑容坦坦荡荡。 坦荡到如此大的盘算,他眸中依旧是悲悯为怀,不见半分自利算计。 沈无霁伸手接过重重的一捆卷轴。 “你的投诚状,我接了。”沈无霁缓缓开口,顿了下,又继续道,“不过信任是日积月累起来的,我母亲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我不敢。皇宫危机四伏,夏江处处眼线,多年谨慎下我早已是惊弓之鸟,请恕我短时间内不能与你交心。” 罗然颔首:“属下明白,信任自是要日积月累,但只要属下心定,便不存在被疑问题。” 沈无霁将他扶起来,宽心道:“多谢体谅。” …… 罗然的投诚出乎沈无霁的意料。 但得了罗然的投诚,沈无霁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做许多,不用再拐着弯的与云际商会联系,两方资源也能互利互通。 第二日,沈无霁还在看江敛送来的信息时,罗然上门,神色严肃:“小少爷,大齐举兵临界了。” “什么——?” 沈无霁猛地起身,愕然道:“大齐不也在受洪水灾害吗?” 罗然点头,“就是今早的事情,洪水造成的多重灾害以致救援物资迟迟难到,两国边界处的百姓因抢夺几个高价粮食铺子发生冲突,双方官府派兵也无法压制。昨夜闹了一夜,大齐的人反倒在冲突中吃了亏,他们拿着这个理由不放,现在也不管洪水救灾直接兵临城下了。” “兵临城下?”沈无霁冷笑一声,缓缓坐下,冷静道,“与其说大齐是为了替百姓出头,不如说是早就计划好要趁乱出兵要挟。” 说着,他从江敛的信中抽出一张纸,朝罗然示意道:“大齐周边几个部落早早便坐不住,他们缺粮食缺物资,现在已经闹到大齐去。若我猜得不错,这事儿就是他们几方联合起来打秋风来了。” 罗然皱起眉,想了片刻也点头:“怕是不错,天沈受灾严重,堪称腹背受敌,如何能自救?” “救不了。” 沈无霁平静地回道,“我朝重文轻武,武官寥落,救灾镇压内乱都来不及,何来去与大齐抗衡。” “那……” “拨款抚慰或赠送物资,亦或是——割地。” 沈无霁望向雨停后逐渐明朗的天空,沉声道,“莫过于这几样了。” 同一时间,天沈京城朝堂,文武百官再一次乱哄哄地吵翻天。 文官或忧思重重,或义愤填膺,反倒是身为主力的武官们各个冷眼相待。 任众人为开战还是求和吵得不可开交,太尉瞥一眼自己身后垂眸低首任不发一言的武官们,也沉默着不说话。 文官你一眼我一语,主战主和两派焦灼不定。 沈周如忍着抽抽直跳的太阳穴,沉声道:“太尉,你说,主战还是主和。” 太尉往队列侧挪一步,恭敬道:“启禀陛下,大齐此番无非是想趁乱搅浑水,若我天沈态度强硬,他们顶着洪涝之灾也不一定敢攻城。若我天沈态度稍弱,大齐多半变本加厉不肯罢休。” 沈周如皱眉问:“若主战,我朝诸位将军,谁愿请战?” 争吵不休的文官顿时安静下来,无数道探究的视线砸向武官群体。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站得笔挺的诸位武官低着头无一人回话。 见此情此景,沈周如只觉得后脑勺针扎一般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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