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连英乃是展戎部下一员猛将,连他都久攻不下,可知其难度艰辛。 大军攻到瀚城城下,守军只出战两次,每每不待战鼓三擂,少战便归。普通兵士可能不知缘故,展连英身经百战,怎能不知其中蹊跷? 第一战探敌军人数,第二战探敌军战术,这明显是在等援军,彼时大军来援,魏军先行军队已攻占七座城池,分别留有守军,兵力分散,这时戎兵大举来攻,数处城池之间又有许多魏军不知道的联系,怕是要吃哑巴亏,因此这一战,魏军要打的是速战速决,而戎人要拖延,展连英一步错便是延误战机,他之前已失一盘,展戎历来奖罚分明,这一战至关紧要,纵是万死,也不得有误。 可瀚城难攻的程度,超乎他的预想。 此城城墙高数尺,易守难攻,墙上土泥十分厚重,不知抹了多少层,车弩不能穿;女墙上挑出芘篱战格兼布幔以防矢石,墙头十二时辰均设弓箭手,每时辰一轮班,兵士精力充沛;城楼另备石灰无数,前日展连英试图强攻,就吃了这个亏,许多兵士爬至墙头,因迷眼而重重跌落,摔残十数人,更有失明者数;戎人城门不及魏城高大,凿数孔,设连弩长矛,近攻不得。 战事分外胶着。 展戎到战营,左先锋展连英解战甲,出辕门三里,以蹈舞礼迎,跪于马下请罪,展戎亲自下马将人扶起,于军前朗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左先锋乃前军统帅,劳苦功高,一时失误,不足为患,不必过度自责,待到瀚城一战,再见分晓,有功则功过相抵,有罪则数罪并罚,以正军容,慰我魏军之英灵,可有异议?” 展连英抱拳答:“末将谢将军宽厚,瀚城一战,志在必得,万死不辞!” 此言话罢,三军抖擞,高挥兵器,连声大喝:“万死不辞!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大将军亲来督战,前线战士军心振奋,众志成城,展戎令诸军火头烹羊宰牛,犒劳三军,重整旗鼓,自己坐镇营中,与军同乐,把酒酬军,是夜,魏军振奋之声传出数里,瀚城深处亦可闻,展戎通宵达旦,在当夜看完了近日的战事通录及瀚城的城防图。 他大概了解了当中情况,但具体战情还要到实战才可详细知晓,翌日下午,三军振奋,再度出击,战气浩荡直破重云。 于瀚城之上,只见大军分列,自中行出一队人马,浩荡六纛先行,出引六军,此乃大将军象征;后随五方旗五面、红色门旗二面、豹尾门枪二根,皆绕于金甲将军之侧,展戎身骑一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高头骏马,乃是其坐骑踏雪乌骓。 大将军身后一马之隔,紧随二位身披明光甲的威武将士,一骑枣红马,一骑照夜白,正是左先锋展连英及监军奉江,奉江胯下之马,乃出京前皇帝所赐,通体雪白不染杂尘,威风凛凛,不逊于展戎的踏雪乌骓。 左右行列二十四,一侧十二列,身侧六列队头各领严警鼓一面,外侧六列队头各领军角一枚,将军站定,阵势已成。 各战阵列定,阵将于展戎身后成一线,各自以阵势排开,阵鼓齐列,阵旗挥舞,战士擂鼓呐喊,响声震天,压城之势,有如黑云。 一轮恢宏鼓点敲定,展戎立于阵前,镇然自若,目光定于瀚城,喝道:“攻!” 阵将紧随齐后,连声大喝,随后呐喊声四起,大军如蝗虫般,向前冲去。 注:部分军仪阵仗考据自《太白阴经》
第28章 佳节前夕 一时之间,瀚城城墙下乱箭纷飞,第一批云梯战士攻城失败,退到二线,抛车队上前,投石三轮,石块沿着布幔滚落,一波鼓点声止,双方不约而同放起火矢,顿时黑烟四起。城门弩箭太密,持攻城木的小队停滞不前,听得后方息战号角,所有攻城队伍立刻有序撤退。 说来话长,实则不过两刻时间,出战前展戎嘱咐过,此战不图悍勇,闻角便撤,不可贪战,展戎在后方紧盯战势,以寻出薄弱之处。 待到所有士兵有序退回阵前,展戎目光仍落于瀚城之上,锐利眸光遥望城门,朗声道:“左先锋何在?” 展连英调转马头,翻身下马,抱拳道:“末将听令!” 展戎说:“报麾下营府。” “禀将军,现阵中乃有第二十三折 冲府末三团,第二十七并二十九折冲府全员,另有军府中第三营并第七营,不计折损,共五千余人,均听将军调遣!” 展戎眸色深沉,眼中全无落点,不知在思忖什么,展连英不敢起身,听得展戎声音:“着阵将出列。” 展连英立刻传令下去,各阵将自阵旗后走出听命,展戎到:“第三营抛车队长何彩、队士陈千,第七营第五团弩手段奋,第五十八团顾苌,六十一团孙冀,六十四团解平,可在阵中?” 军前哗然,各阵将面面相觑,点到之人有在自己阵中的阵将上前一步,答:“禀将军,在。” 话罢立刻唤人出列,阵中立即可听得兵士窃窃之音,被点名的士兵皆是一头雾水,不知何故,上前听命,展戎面色无波,问:“以你几人才能,有求必应,以抛石破城门,有几分胜算?” 何彩、陈千本就乃将军麾下府中之兵,被将军点中名字,虽大感惊喜意外,却也不至欣喜若狂,之于其他人,则又是一番意味,自己不过寻常兵士,竟能被将军记住姓名才能,该是何等殊荣,士为知己者死,纵是将军如今要他们去送命,他们也心甘情愿。 城门机关险阻,近战不得,以抛石破城门,这个主意展连英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距离遥远,门洞狭窄,城门坚厚,角度又十分刁钻,非巨石不能破,对技术要求极高,一旦失手,巨石落于城门前,反倒成为阻碍,展连英就此攻略与各抛车队都讨论过,众说纷纭,一无所获。 此事一旦做不好,是贻误军机的大罪,自然是无人敢冒险承担,因此一直未施此计。 展戎点出的几人,皆是工于算法,精于此道,何彩陈千乃是抛车队最出色的抛石手,指哪打哪,几无偏漏;弩手段奋,百米之外可穿杨,箭无虚发,五感极为灵敏,可感知风速,目测距离与实际测量几无偏差;剩余几人,皆有奇才,在军典中、校兵时均有出色表现。凡军中能人异士,上至将领,下至小兵,展戎均熟记于心,稍作回想,便可记起姓名。 被唤出列的几人面面相觑,心中颇为振奋,几人对过眼神,何彩上前一步道:“感念将军青睐,此事虽不易,却并非无计可施,若准备妥当,有八分胜算。” 将军点头,又道:“需得多久。” 段奋上前一步道:“属下先请一日。” 将军轻轻点头,说:“可。有何需要,有求必应,建功立业,皆在今朝,可愿为我大魏开疆扩土?” 铠甲摩擦声叮当作响,几人纷纷单膝下跪,抱拳行军礼,慨声道:“属下愿为将军尽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此举又大大振奋军心,众兵士意识到将军竟能记得小卒名字,深受鼓舞,均感觉出头有望,可建功勋,立刻也挥舞兵器,又大声喊道:“万死不辞!” 照夜白虽是名马,却少见这阵仗,被震天的呐喊声震动,此时脚步有些踟蹰,原地踏了几步,奉江不动声色地轻抚它的鬃毛,将它安抚下来,心中感叹,这位年轻的大将军,果真是名不虚传,举国上下,无人可出其二,纵不论过往功绩,单凭近日接触,亦可知此人乃不世出的奇才,朝廷想啃下这块硬骨头,谈何容易。 自古良将可遇不可求,展戎唯一的不足,便是太过轻狂倨傲,皇帝这一步棋子到底要怎么走,还不尽可知。 当下,展戎命大军后撤五里,原地扎营,待到何彩等人可破城门,再行计较。这虽是震敌之计,也算是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眼中,敌暗我明,算不得稳妥,奉江知道展戎必有其他安排,并未置喙,他现下初来乍到,羽翼未丰,全无说话余地,目前只得韬光养晦,从长计议。 主营中按部就班,毫无变动,虽说距中秋节还有几天,但营中女人们已有几分节日的欢腾。 红药的月饼模具多得很,有些相当小巧,是上得了宴席的糕点模子,与火军发予军妓营中的傻大个不同,那些是犒劳军士所用,做出来的月饼各个都有女子的小脸那么大,磨具凹槽又薄,装不下许多馅料。 红药早给从君开起小灶,洗了一小盆枣子,红药叫从君剔枣核,把枣皮烫掉,捣成枣泥,自己则揉起面粉,这面粉都是细面粉,也与营中的不同,忙活到了下午,才烤出了两碟子,香软可口,热香扑鼻,从君一向喜欢糕点,到了这边就再也没吃到过,他轻轻咬了一口,月饼饼皮软糯,枣香盈满口腔,比京中糕点铺子买来的还要香甜几分,红药笑盈盈地看着他,说:“怎样,好吃吧?” 小月饼不大,小公子把剩下半个也塞进嘴巴里,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红药乐不可支,说:“马屁精!喏,这碟子都是你的,少吃些,免得闹肚子。” 她拿起另一碟,说:“这给那帮姐妹们送去,不能叫她们跟那些臭男人一样吃硬邦邦的月饼。” 她这时间挑得好,晚饭时辰过后,士兵们已开始宵禁了,免得哪个姑娘傻,把这好东西留给情郎。 不过总也没什么差别,中秋节慰劳军士的月饼,当天早上开始准备就来得及。提前几天没事干,女孩子们是没个耐性的,早就把火军送来的捣杵碾子抹干净了,有相好的找了自己相好的士兵来帮忙做活,姿容好的自然也是不缺打下手的,军妓营前一片热热闹闹,当晚就烤出来了好大一锅,兵阶高点的士兵,大都在中秋节前就吃上了相好的月饼,勾得旁人眼红,晚饭时普通的大头兵也忍不住过来乱转——军妓他们还碰不着,自然没有相好的,混球的小兵蛋子跟在姑娘后面转:“好姐姐,好姐姐,赏块月饼吃吧!” 要么是被长官踢了屁股蛋子,要么被营妓们调戏了一番,抱着块月饼嬉皮笑脸地跑了。 从君坐在帐前的石头上,身下垫着红药的软毯,远远地看着那边的动静,吵吵嚷嚷声听不真切,又鲜活,又遥不可及。 没几天就要到十五,天上的月亮此时已近满月,如玉盘一般,月色清辉,没多久,宵禁的号角已吹了起来,又过少顷,虞候率部下开始盘查营帐,营妓们打着哈欠,回去睡了,外面零星剩下两三个,有的坐在将熄的火堆旁边,有些也仰头看着月亮,皆是素净孤独的模样,全无白天的孟浪样子。红药同那帮姑娘们玩了一阵,刚回来这边,从帐子里探出半个身子,说:“还不进来,惹了潮气,又要发病了。” 从君应了一声,同她走回帐子,见着红药这几天明显有些欢腾的背影,心中颇感寂寥。 又是一度团圆佳节,这世间,再无一人可由他惦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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